第 38 章 第一次正式接觸
暮色漸漸垂降下來,呈現金紅,淺紅到暖黃各種層次色調的天空上,不時掠過歸巢鳥兒的剪影,有些輕盈迅捷,有些就如同一片陰雲。森林的深處傳來各種聲音,都提醒着這支疲累的隊伍,差不多該暫停腳步了。
但他們仍然繼續前行了一會兒,直到河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和差不多跟他們一路前行的那道溪流不同,這是一條真正的河流。風與流水互相應和,日夜不息,這條水量豐沛的河流蜿蜒而至,在這些移民的前方繞了一個彎,形成了一個平靜的港灣。就在河灣邊,人們解下身上沉重的行囊,開始為在這裏渡過一個夜晚而準備。
嘩啦啦的枝葉折斷聲接連不斷,驚起附近一群飛鳥。被選擇的樹木被人鋸倒下去,人們砍掉枝葉,用於搭起帳篷,樹榦剝掉樹皮之後,再用鋸子鋸成成批的木板。大部分人都是忙碌的,老人和孩子做些搜集燃料和編製繩子之類的瑣事,作為主力的男人和婦女則為了其他工作忙得團團轉,今夜的晚飯和明天的渡河都需要他們進行準備。
這些工作相當一部分都由遺族承擔起來。他們在體力和組織上天生有着優勢,而且是這支拼湊起來的隊伍中人數最大的一群。其他部族雖然也能從術師手中借到工具,但對這些看起來簡單的金屬工具使用還不太熟練,因此參與不到主力中去,甚至可以說得難聽一點,他們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
不過在某種壓力下,這種不平衡的狀態並沒有引起大的紛爭。很快地,火堆在這片馬馬虎虎整理出來的營地中升了起來,從一個到幾十個。陶罐被架到了火上,不過食物的來源是個問題。現在去捕獵已經來不及了,但可以的話,誰都想盡量不要輕易動用經歷了許多艱辛帶到這裏的糧食。
一張看起來很纖細的網被織了出來,材料不必說來自哪裏。遺族此前一直生活在山區之中,很少有大量利用水產的時候,而其他部族也和他們差不多,雖然沒有用漁網漁獵的經驗,不過在術師和他專屬侍衛的指導下,他們在河灣中撒網捕魚,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面的有點模樣,他們從這片很少被人打擾的水域中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收穫。就數量來說離完全滿足這些人的需要還有些距離,但已經將情況改善了不少。
這片河灣中生存的魚類顯然從沒遇到過如此喪心病狂的捕撈,以這些生手的笨拙,也算得上滿載而歸。漁網的網眼不小,捕上來的魚在體型上也頗為可觀,在男人將它們倒到用樹葉鋪好的地面上之後還可以活蹦亂跳,有些身長超過50公分的大魚能把過來幫忙的小孩子用尾巴拍一個跟頭,不過他們的姐姐或者母親很快就會報復回去,用木棒照着這些不甘心的獵物腦袋上來一下,世界就安靜了。
阿嚏。
雲深放下手帕,擺擺手讓身邊的青年不必擔心。在河邊洗了洗手,雲深拿起菜刀,向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邊的女性示範怎麼處理這些魚類。他原本只是例行和青年去查看各處的情況,在看到居然有人把整條魚就那樣放進水裏之後,雲深發現自己好像漏了點什麼。這些魚沒刮鱗還是小事,但沒去除內臟和腥腺,加上缺少調料,這些水產的味道就不是用難吃能夠形容的。
所幸雲深對廚藝並不陌生,否則也不會收到一把菜刀作為禮物。以利落的動作將一條大魚開膛破肚,將內臟放到一邊,雲深用流動的河水沖了沖被處理好的魚肉,有什麼東西在水下碰到了他的手指,雲深眨了眨眼睛,原本非常安靜地陪伴在他身邊的青年甩了下手腕,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隨着魚尾拍打水面的聲音,一條黑魚被串在樹枝上提了上來,魚口張合,還看得見裏面鋒利的細齒。
“……”
這條敢冒犯術師的魚當然也進入了陶罐。在這些捕上來的魚里,雲深發現有些魚類的長相頗為另類,連黎洪首領都沒見識過,倒是范天瀾指着這些魚說這種能吃這種刺少那種只有骨頭這種有毒,語氣淡定非常,令人不由自主就信服了。他對此的解釋是他在一條船上生活過一段時間,跟着船上的人學了不少。雲深想這應該也屬於他那些豐富的傭兵經歷的一部分。
在寒意陣陣襲來的夜晚,喝着滾燙的魚湯,一群人在火堆邊交談是不錯的體驗。只是如果隨身帶着感冒,就沒那麼美好了。
又打了個噴嚏之後,雲深往衣服里縮了點。南山族長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在此之前術師已經表示過這是他自己能處理的問題,他也只能把話題繼續下去。
“……獸人族會在對面等着我們。以薩爾河為界,就是我們對面這條河,都是獸人族的領土。向西直到彷徨海,向東直到普列維山,都是他們的土地。”
“獸人族?”雲深輕聲重複道,“不是國家?”
“每個獸人部落都有自己的領地,除了需要向帝國首都納貢,戰爭時出兵之外,基本不受他們的中央貴族管轄。所以我們能向與赫梅斯接壤的部落租借土地。”緊挨在他身邊的青年說,“這個獸人部落的成員數目不算太多,因為與黑石和青金相鄰,他們需要常年備戰,不過糧食和武器都只能自給八成。”
“但黑石和青金的戰爭明年就會發生,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封鎖邊境了。外來的商隊很難從這個方向進入獸人帝國。”南山族長說。
“獸人沒有參戰的意思。”黎洪首領說,“因為他們也要發生一件大事,獸人帝國的皇帝已經老了,需要選出一個新的。”
“父親,獸人的皇帝怎麼選出來的?”總是安靜地保養自己的武器的洛江抬頭問道。
“有一定規模的獸人部落都可以派出他們最強大的勇士,在帝都的斗獸場中公開競爭。勝者為王。”黎洪首領回答。
范天瀾注意到了雲深的表情,開口說道,“皇帝只是一個象徵,真正統治獸人帝國的是元老院。如果此前不具備元老資格,最後勝利的皇帝所屬部族將自動獲得元老院席位,皇帝需要與元老的女兒或者孫女聯姻,他的後代就是世襲獸人貴族。”
沉吟了一下,雲深抬頭問:“租借土地給我們的部落也會參與競爭?”
“是的,就在明年春天。”南山族長說。
雲深把手裏的碗放到地上,慢慢地說,“因此租借土地的代價,不僅僅是向他們繳納糧食而已,還要充實他們的邊境警戒線。”
黎洪首領看着這位術師沉靜的雙眼,有些驚訝他這麼快就推斷出了真實情況。青金和黑石交戰,很難說會不會波及到獸人這邊,但他們又捨不得放過這個數十年才輪到一次的機會,所以對人類一直相當排斥的獸人願意接受遺族在內的赫梅斯山區部族。畢竟遺族的力量是人類中唯一能與他們抗衡的,而且兩族私底下的交易也持續了很多年,在血契重誓的前提下,獸人將毗鄰邊境的領地交給遺族經營,已經背棄了赫梅斯的他們無論面對哪個方向的來敵,都只有奮力一戰這個選擇。獸人當然會提供助力,但那是在他們“儘力”之後。
對獸人族來說,最好的結果是青金和黑石兩敗俱傷,獸人們依照傳統選出新任的皇帝,而遷移過來的人類老老實實成為他們的佃農。
對遺族這邊來說,能改變的事情實在沒有多少——在某位黑髮的術師還沒來到之前。
“這樣不行。”雲深最後說道,但具體怎麼改變,他目前所知的情況還不夠他列出具體的規劃方案,而感冒的人特別容易疲憊,他強撐的精神很快就用盡了,因此不久之後他就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休息了。
范天瀾把他送進帳篷里,看着雲深把自己蜷成一團,幾乎是馬上睡了過去。靜靜等待一會之後,這位高大的青年慢慢靠了過去,先用額頭探探雲深頭上的溫度,吹拂到臉上的呼吸是溫熱的,但還不到發燒的程度。將手伸向他的衣領,范天瀾把雲深身上的棉衣脫了下來,然後自己躺到他身邊,蓋上毯子和棉衣,把他這位用可見的速度清瘦下去的主人慢慢地擁抱在身前。
到半夜的時候,雲深開始有點發熱了。清醒不過來的他在某個重物下徒勞地掙扎着,卻一點用都沒有,還把自己折騰出了一身汗。這隻大章魚不僅沉得要死,還帶着溫度,難道它是赤道來的?帶着迷迷糊糊的想法,雲深最後又回到了他那個蔚藍的夢境,無論他在四處是浮島的海洋中浮蕩了多久,綁在他身上的那隻生物都和他在一起。
又一個清晨來臨了。
雲深從毯子中爬起來,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感冒好了不少。完全想不起昨夜夢境的他對自己的身體樂觀起來,雖然來自地球的身體對比原住民算得上身嬌肉貴了,不過關鍵時刻也沒怎麼給他拖後腿么。
算起來他是起得最晚的那個,經過一晚的休息,人們的精神都不錯。成年人忙着把材料搬到河流上游較窄的河段邊,在術師的指導下,他們將在河面架起一道浮橋。插不上手,也有其他樂趣的少年們則跑到下游,把昨晚清理剩下的魚腸綁在繩子的末端,拋到水裏引誘那些兇猛的魚類,不時有人將釣繩從水中猛地抽起來,或者有所收穫,或者連繩子都被咬斷一截,更多的是魚兒提上來了,卻還沒到岸邊又跳了回去。
一陣驚嘆聲響起來。向河邊走去的雲深循聲望去,一條大魚呈拋物線地劃過清晨淺藍色的的天空,重重落到岸邊的草叢中。將手指扣進魚鰓里,范天瀾將手裏比較起來像話得多的釣竿遞給離他最近的少女,把這條提起來都快到他肩膀的魚甩到肩上,轉身向著雲深走了過來。
雲深忍不住笑了起來。
范天瀾走到他面前站住,雲深抬起手,在他相比初遇時厚實了不少的胸膛輕輕敲了敲,“嗯,‘小夥子真不錯’。”
看着這個人的微笑,強壯的青年沒發現自己一貫冷淡的表情已經變得溫和起來,他微微垂下視線,剛想回應什麼,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遠遠的地方傳來了悠長的狼嚎聲,一聲接一聲,雖然聽起來距離還很遠,卻似乎連清晨的空氣都振動了起來。
“……他們來了。”范天瀾轉過視線,朝着某個方向說,“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