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歸來矣 卻遮住過往面目

第十六章 歸來矣 卻遮住過往面目

蘇州府,瀏家港。

大明永樂九年六月,鄭和率領水師船隊從西洋返航回國,第三次航海曆經一年又十個月終於圓滿落幕。此次下海,途經三十餘國,最遠到達印度洋西岸阿拉伯海域,為前二次之最。

當日蘇州各地官員早已接到通知,一早就率領各方百姓商賈在港口迎接。鄭和船隊上百條船隻於六月十六日抵達瀏家港,眾將士遠離故鄉已久,此刻再見親人鄉顏,當真是久旱逢雨,剎那間歡呼聲,吶喊聲,哭泣聲練成一片,壯觀之極。

秦航,司馬尚游,鄧孝明,郭承昂等此時已停止舵盤,定好船錨。哥幾個都從底艙走上了船板,看到沙鎮無數父老鄉親那熟悉的面孔,都是喜極而泣,歡呼不已。就在兩年前,他們都還只是這些迎接隊伍中的一員,那時的他們少年意氣,風華正茂,嚮往着有朝一日能成為船隊上的一員。而今日,他們終於完成了年少時的夢想,踏上了這支夢幻般的船隊,在西洋進行了夢幻般的表演。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站在了船隊的甲板上,接受着家鄉親人們的熱烈歡迎,還有什麼筆墨,能記錄他們此時的心情?還有什麼畫紙,能勾勒出他們此時的樂態?他們高興的像個孩子,不,他們本身就是孩子。這些個少年,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早晚會是國家的中流砥柱。

他們清一色藍衣,站在水手隊伍當中,接受着鄉親們的致敬,歡呼。人群中這些個熟悉的身影,郭承昂找到了自己的老爹,他站在人縫裏,笑得合不攏嘴。那笑容,是那麼燦爛!

秦航也在快速地搜尋着,搜尋着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倩影,終於,當他的眼神飄到人群中一個清麗的女子身上后,便再也移不開了。那正是讓他魂牽夢繞的倩影,正是他心愛的人兒,若純。

在接近兩年的時光后,這個美麗的身影終於再現眼前。若純笑了,在今日各種奇形大笑的人群當中,她的笑卻是那麼的特別。如春天裏的百合花絢爛,綻放。她的睫毛,像是多汁的水蜜桃誰都想咬。可睫毛下,秦航卻隱隱看到了兩汪清淚,欲奪眶而出。

秦航對着她,微笑。似乎在告訴她,我不是平安的回來了么?如他們這般級別的情侶,幾乎不用言語,但憑兩片眉目,便能傳遞將要表達的信息。

司馬尚游看着秦航的表情,又順着他的眼神,看到了人群中那張清秀的面孔,他頓時瞭然。這個日日與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鐵友,每日在夢裏都會想到的人兒,都會呼喊到的名字,應該就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吧。

司馬尚游看着他們的眼神,頓時明白,什麼叫相思,什麼叫不渝。此刻的他多麼希望,萬千人群中,也有一個姑娘,一個如丁香花一般的姑娘,在痴痴的守望。他知道也只能是想想,卻不敢當真奢望。

他拉了拉秦航衣袖,道:“別看了,回家去看個夠。正使大人要講話了。”秦航被他言語所擾,登時回過神來,打起了精神,整齊地站着,聆聽發言。

鄭和向臣民們簡略的彙報了一下此行的‘戰果’,又歌頌了幾句聖上的鴻福威德,這倒和前兩次大差不差,反正就是希望國泰民安,威震四方諸如此類的話語。最後特意感謝了蘇州府沿海各鎮為此次航海貢獻了許多少年軍士水手力量,值得各地效仿。和臣民們熱鬧了一番后,鄭和下令船隊就此休整,各船官員軍士水手商賈侍應都可回去與家人團圓,然後派出信使向北平的成祖皇帝報道,自己則率領幾個使者大臣應蘇州府台之邀就地歇息,待皇命下來之後再赴京復命。

鄭和作了這些安排后,又特意交待秦航司馬尚游鄧孝明等幾個表現較好的水手不要走遠,隨時做好赴京接受皇上嘉獎的準備。秦航等謹記了鄭和之命,便即換裝,各自回鄉。

秦航鄧孝明郭承昂趙盛郅等皆是沙鎮子弟,一起順路,而司馬尚游,上官琦等卻在另外村莊,是以各人做了短暫分別,便自回家。

從瀏家港到沙鎮,要過一個雀陵渡口。雀陵渡口在一小河之邊,小河雖只有數十丈寬,但每日來往之人,皆要乘舟。

秦航拉着若純的手,兩人一齊趕向渡口。他們要趕在天黑前,回家吃晚飯。他換裝下船后,便迅速找到若純,二人快兩年未見,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一路上嬉笑不停。

秦航一個勁兒的問若純家中瑣事,生活質量。若純自然是說和之前差不多樣,兩年對於外頭來說可能已經大變樣,但對於鄉下村鎮來說數十年如一日,幾乎是沒什麼變化。

若純對秦航在船隊上的生活卻很是關心,一針一線,一粥一飯都要問得清清楚楚,聽到秦航和夥伴們在海底制服鯊魚攻擊敵人更是嚇得花容失色,言語中嗔怪他膽大冒險。但秦航越說越飛舞,又是海戰,又是救人的,直聽得若純嘖嘖稱奇。

不知不覺,二人已到渡口,秦航招呼了一個船工,便要上船,那船工說道:“過岸可以,卻要多加一文錢。”

秦航奇道:“老伯,我是本地人,你別坑少年人啊,以前都是一文的,怎麼又要加一文?”

船工道:“以前這裏沒人管,過一趟河就收個一文苦力錢。現如今九曲塢的強人在江南的各條河道上都立了規矩,要多收點過路費。我們這條河河小船少的,就多收一文還算好的,我聽說長江邊上的貨商船隻要過一趟江,至少要多收十兩甚至數十兩。長江九曲塢咱們哪裏惹得起,只得交錢了。”

秦航聽后大怒,道:“就這條河,官府都不屑來收稅,他九曲塢是反了天了么?連這麼條小河還要收過路費,這不比強盜還強盜么?他們眼中還有王法么?”那船工見秦航說的氣憤,聲音越來越大,頓時惶恐萬分,趕緊道:“少年人你可得輕點聲音說話,若讓來收錢的九曲塢強人聽到了,可了不得,弄不好會出人命啊!”說罷,左右顧盼,看到四周沒有異常這才放下心來。但臉上神情,似乎是怕極了口中的九曲塢強人。

秦航平安回鄉,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此刻又一起回家吃飯,本來心情極好,這時卻是越聽越氣,道:“老伯不用怕,那收錢的強人今日會不會來?”

船工見秦航好像有意想挑事,忙勸道:“每日的這個時辰都會來收的,年輕人啊,你也彆氣了,老老實實交錢還沒什麼事,若是惹上了他們,那真是官府也保不住你啊!”

一旁的若純也拽了拽秦航的手,輕道:“算了吧,多給他一文便是,反正這河咱們也過得少,不差這兩文錢。”

秦航余怒未消,道:“我也知道不差這兩文錢,可是差的是這口氣!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一幫強人,竟然如此放肆,還有天理了?老伯,我告訴你,你越是退讓,越是怕他們,他們就越猖狂,這次收一文,下次就變十文了!只有把他們囂張氣焰狠狠地打擊掉,他們才會收斂,你放心好了,今天我就在這等他們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收錢法?”

那船工一聽,登時嚇壞了,道:“少年人,你就別為難老朽了。還是快走吧,今日老朽也不收你這一文錢了,這就送你過河去吧。老朽以後還要在這一帶吃飯呢!”

秦航道:“老伯,你放心,我絕不會牽連你。待會兒你就裝作不認識我好了,就當我是路見不平的!”

船工轉向若純,道:“小姑娘,你還是勸勸這位小相公吧,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會吃大虧的!”他見秦航態度決絕,不好相勸,但旁邊的這位姑娘倒是溫柔和善,且從他們神情看來,應該是對小相好,是以船工把目光轉到了若純身上。

若純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秦航的性格她是再了解不過了,看他現在這個神情,想勸他走,怕是沒這個可能了,但她也擔心惹上了強人麻煩不斷,還是勸道:“要不我們先過河回去吧,爹還在家裏等着你回去吃飯呢!”她知道不好勸,只得搬出了秦航他爹。

秦航握住了她柔嫩的小手,正然道:“人生在世,若不能匡扶正義,除惡鏟強,有辱男子漢三字!尤其是對於學武之人,路見不平,反而回家吃飯,你叫我怎麼能吃得下呢?”

若純從來沒有見他這麼正義過,但不可否認,秦航的一席話,頓時讓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再次高大起來。她沒有再勸,因為她知道,這已經不是收錢不收錢的問題了,這是武德的問題。她緊握住秦航的手,點了點頭,迎秦航的目光,眼神中閃爍出無比的堅定。

太陽慢慢下山,已近黃昏。上游駛過來一艘小船,船上大約七八個漢子,個個凶神惡煞般,一看長相就不是好人那種。

小船霎時靠岸,幾個漢子跳將下來,依次向前面的船工伸出了手。

這條小河平日裏有二十餘條小舟做載客生意,一日下來,每條船能拉二十餘客人,每條船就得交二十餘文錢,二十餘條船一天下來要交四五百文錢。秦航心中默默地算着這筆帳,有道是蠶豆雖小,多剝幾碗,遂成佳肴。看上去收一文錢不多,可這麼細細一算來,這條小河每日竟能產生幾百文的利潤,供這些強人揮霍。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若真的如船工所說,過一次長江要收十數兩銀子,這一天下來利潤豈非嚇人?秦航不敢再算下去,再算下去怕是自己也算不清了。

他慢慢地走到那幾個漢子身邊,道:“聽說你們在這一帶收過路費?”

那幾個漢子正收着錢,忽見一個少年小伙跑來問這麼個問題,頓時大感驚奇,一個頭目模樣的漢子回過身來,道:“怎麼,你有意見?”

說罷,看也不看秦航,又轉過身踢了當中的一個船工一腳,“**的快點!”

秦航淡淡道:“對,我意見很大。”

那漢子聞言,又轉過身,他上下打量着秦航,在確定他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後,笑道:“喲呵!誰他媽放屁腰帶沒系好,蹦出你這麼個玩意兒?老子倒想聽聽你有什麼意見,**有資格有意見么?我看咦,這小姑娘長得挺水靈的,來,給爺笑一個!”說罷不理秦航,伸手向身後若純臉上摸去。其餘嘍啰盡皆大笑,似乎在等着看好戲。

那頭目手剛伸出,身子登時飛了出去,‘啊’地一聲大叫,再‘啪’的一聲摔在了數丈外的地上。其餘眾人見狀,似乎都驚呆了,渾沒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那頭目在地上痛的直打滾,大叫道:“還不快來扶老子一把!”眾人七腳八步的跑了過去,把那頭目扶起。

那頭目氣急敗壞地道:“兄弟們,給我廢了這小子!”眾嘍啰一聽,當即向秦航圍了過去。

一旁的船工紛紛靠邊,怕傷及池魚。六個漢子惡狠狠地撲向秦航,此時秦航已把若純推到一旁,見六人來勢兇猛,更不打話,當先躍起,左飛一腳,右踢一腿的,登時將眾人打得哭爹叫娘。他見眾人囂張至極,平日裏定是欺負慣了眾船工,是以下腳毫不留情,都用上了幾分力道。

那幾個嘍啰平日裏作威作福,只會欺負不會武藝的老弱之輩,這時一碰上點硬的,便沒了脾氣,一個勁的喊“饒命”。

秦航那幾腳踢得甚有力道,眾人都癱在地上爬不起來,只得躺着求饒。那頭目見秦航如此身手,已自驚得呆了,惶恐下只想逃跑,可雙腿似乎不聽使喚,愣是邁不開步子。

秦航向著那頭目慢慢走了過去,那頭目心下害怕,不住道:“小英雄別殺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高抬貴手,給條活路”

秦航右手拽過他身子,便如提雞一般,道:“你剛剛不是要廢了我么?”

那頭目一聽,嚇得直冒冷汗,不住求道:“小英雄就當我剛剛放了個臭屁,千萬別放在心上,借給我一個膽子也不敢了。”

秦航道:“我且問你,誰讓你來這收過路費的?”

那頭目見他沒有追究剛才無禮之罪,而是問幕後主使,心下便有推脫之意,道:“是九曲塢的當家的,我們只是嘍啰,真的不關我們事。”

秦航道:“看來你還是不老實,是不是還想吃苦頭?再說一次,誰讓你們來的?”說罷手上使上了暗勁。

那頭目又是一番疼痛,便道:“小英雄饒命。我說,我說。”

秦航鬆了鬆勁,卻仍是沒有放手。

那頭目道:“小的本是在附近石空山跑堂,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最近石空山被九曲塢解散了,這才下山在這雀陵渡冒充九曲塢的好漢們,不,冒充九曲塢的強人在此收錢。小的日後再也不敢了,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老母都八十歲了,求小英雄開恩,放小的一條生路”

“少來這套了,能換套說辭么?誰家中沒有老沒有小?還八十歲老母,你真當我第一天混江湖么?”秦航見那頭目這般骨氣,用這江湖上最古老的一套說辭來求饒,心中厭惡萬分。

又道:“今日給你個教訓,我是本地的,下次再聽到你在這條河上收錢,我就把你扔進這河中,讓你到水下和鬼去要錢!”

那頭目一聽對方饒了自己,頓時激動萬分,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多謝小英雄!兄弟們,咱們快來謝過小英雄!”

眾嘍啰一起爬過來,不住跪謝,秦航不想再看他們這番醜陋的嘴臉,道:“還不滾?”眾人如臨大赦,屁顛屁顛的跑了開去。

若純見秦航打發了這伙強盜,走到他身邊,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發狠的樣子,好嚇人啊!”

秦航微笑道:“對付這種人,不狠不行,他們壞事不知道做了多少,不給他們個教訓,他們還會繼續作惡的。”

若純‘嗯’了一聲,道:“我們快過河吧,要不然回去得玩了,你爹又要說你了。”

秦航點了點頭,對着那老船工說道:“老伯,送我們過河吧,錢我們照付。”

那船工見秦航適才須臾之間便打發了強人,又威懾強人日後不得來此收錢,心下大是感激。他們受這伙強人乒已久,此刻終於有人為自己出氣,當真是喜上眉梢,便道:“瞧少俠說得哪裏話,少俠幫我們排憂解難,哪裏還能再要少俠的錢?我們雖是跑船的,但這點江湖義氣還是懂得。我這叫送你們過去,上船吧!”

秦航拉着若純的手,輕輕跳上了船。待到對岸下船時,秦航依舊取出了一文錢,道:“適才只是路見不平,但這辛苦錢還是要給的,我知道你們每日也很辛苦,都是在賺苦力錢,這坐‘霸王船’的事兒,我可做不出來,收下吧!”說罷,將銅錢往船工懷裏一彈。

那銅錢便如長了眼睛似得溜進了船工懷中,那船工見秦航大笑而去,回想起今日之事,不住稱奇。

秦航先將若純送回家中,又回到自家中,老爹早已做好了晚飯。秦航快步走到桌前,叫道:“爹,我回來了。”

秦老爹也是快兩年未見兒子,這時乍一見到,卻沒表現出高興的模樣。只是淡淡道:“你還知道回來?我只道你翅膀硬了,沒人管得了你了。”

秦航聞言,心下一酸,知道老爹還在為那日私自離家出走而氣惱,他慢慢地跪了下去,道:“孩兒不孝,沒能夠在您老身前伺奉,累得您老擔心了。”

秦老爹道:“現在說這個不等於是馬後炮了?行了,你起來吧,回來就好,先吃飯。”

秦航聽得老爹原諒了自己,身心登時大振,他好久沒吃過老爹做的飯菜了,此刻一回來,便能享受到親人做的的佳肴,當真是胃口大開,三下五除二便將飯菜吃了個精光,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舌頭。

秦老爹這時見到兒子,方才顯露出一絲喜悅,他見秦航瘦了不少,便問道:“是不是船上伙食不好,讓你瘦成這樣?我看你以後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這樣至少還能吃到幾頓飽飯。”

秦航抹了抹嘴唇,道:“沒有啊,船上的伙食很好,管事們和副使待我都很不錯,我在船上還立了幾個功呢。”

秦老爹又道:“立了幾個功就讓你樂成這樣?槍打出頭鳥,你行事還是盡量低調些,沒壞處。”

秦航道:“我記住了。爹,我吃飽了,出去一趟,勞煩您收拾菜碗了。”

“唉,你又去哪啊?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又往外跑。”

“我跟若純約好了,我去找她。”

秦老爹見他一溜煙的又跑了個沒影,搖了搖頭,嘆息道:“少年人就是坐不住,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後山。

秦航吃過晚飯,已是戌時了。他和若純約好,吃過晚飯便一起來後山。只等了片刻,若純便即趕到。

她此時已換了身白色衣衫,在月光下黑白甚是分明,此刻穿在她身上,更是說不出的清幽,淡雅。

秦航牽過了她手,輕道:“你遲到了。”

若純‘撲哧’一笑,道:“那你想怎麼罰我?”笑聲鈴鈴,沁人心脾。

秦航眉頭緊皺,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便道:“那就罰你今晚陪我一晚上。”

若純白了他一眼,嗔道:“討厭死了。”卻還是順從地任他牽起左手,一齊向山上走去。

今夜恰巧是陰曆十六日,天上的月兒格外圓,秦航能在這麼個特殊的團圓日回來,看來也是天意。此時已是盛夏,盛夏的夜晚最是涼爽,尤其是在山頭,微風拂過,掠起絲絲柔滑。

皓月當空,繁星萬里,在這麼美妙的月色下,牽着心愛的人兒的手,感受這天地的寧靜,感受這大自然的清幽,實在是人間樂事。

若純帶着秦航走到了那塊山石前,指着那塊山石說道:“你知道么?每當月兒圓的時候,我就會跑到這山上,跑到這塊山石前,靜靜地坐上個半個時辰。然後想你,不停的想你!”

秦航細細的聽着,聽着若純娓娓道來的那股子思念。若純摸了摸山石,拉着秦航一齊坐下,續道:“你走時,也是在這塊山石之前,現在你回來,還是在這塊山石之前,這塊石頭,就是我們相思的見證。”

秦航慢慢聽着,此刻卻再也忍耐不住,伸出右手,將若純緊緊地擁在懷中。他知道,懷裏的這個女子,為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詩人說,相思苦,是世上最痛的苦。

“銀諸盈盈渡,金風緩緩吹。晚香浮動五雲飛。月姊妒人,顰盡一彎眉。短夜難留處,斜河欲淡時。半愁半喜是佳期、一度相逢,添得兩相思。”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止住她受此大苦!此刻,除了擁她入懷,還能其他么?

若純依偎在情郎懷裏,享受着這遲來的甜蜜。她太久沒有嘗過這種感覺了,她需要這種感覺。

秦航撫摸着她的秀髮,柔聲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每日在念你,想你?在我執行任務的時候,在我無數次離死亡如此接近的時候,我都一直在想你。想你的每一顰,每一笑,想我們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那是一種綿綿無期的煎熬!每一次當我在夢中夢見和你相見的時候,我多麼希望它不要醒,因為我知道,一醒來,就會發現你不再身邊,你在千里之外。我的夥伴勸過我,說大爭時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可是我跟他說,愛,不一定是每日擁有。愛還有一種境界,超越了路程,超越了國界,超越了時間。只要心中相思不減,便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爛,也一定要等到心愛的人兒。”

若純聽着秦航動人的表白,眼眶早已濕潤。男人的甜言蜜語始終是有殺傷力的,資深人士說,在男人說出甜言蜜語的同時,一定要看清他的面目。

可若純不這麼想,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動人的情話,她絲毫不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弱水雖有三千,但她卻只舀這一瓢。

她依偎得更緊了些,如果有一天她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這個臂膀,就是她最寬厚的依靠。

秦航看着這月色當頭,繁星點綴,當真是良辰美景,他輕聲道:“若純,咱們就在這山石前立下三生之約。當著月老的面,當著山石的面,許下承諾。你說好不好?”

若純聽聞秦航要和自己私定三生,雖說這是早晚的事,然而此刻親耳聽到,仍是嬌羞萬分。但她卻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既是兩情相悅,自然問心無愧!

秦航拉着她手,起了起身,轉身正對着山石,一齊跪下道:“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我秦航與若純今日在此立下三生之約,今生今世非若純不娶,不求轟轟烈烈,但求一起到白頭。今生今世,不敢有悔,月老為證,星宿為媒,他日若秦航食言,甘受天譴!”

接着若純也重複了一遍,只是那句非若純不娶,她自然要說成非秦航不嫁了。

秦航本來還想再補充一句,無論她是貧窮,富有,疾病,健康,我都願意和她在一起。照顧她,愛着她一生一世。但轉念一想,這個比較前衛,就沒說出口。二人許下諾言,相視一笑。此時,天公也很做美,樹上忽然飛來了幾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秦航笑道:“你看,連老天都感動了,派來了幾隻天使,祝福我們。”

若純也是一笑,自然是希望如此。她悠然道:“此刻你我雖定了終生,但畢竟是私定的,若想一起到白頭,自然要堂堂正正。”她此言一出,自然有催婚之意,只是畢竟女兒家臉薄,沒有直接明言。

秦航如何聽不出來,雙手牽起了若純的手,放在半空,深深一吻,道:“我自然要讓你有名有分,堂堂正正的和我在一起。三年之內,我一定娶你!”

若純右手被他親着,又聽他定了期限,自是嬌羞。此時,月兒已自半圓,天上的繁星也隱約淡去。在這個時分,最是容易讓人動情。秦航雙手已搭在了若純肩頭,他低下頭,緩緩地向著若純的櫻唇吻去。

若純輕聲嬌呼,羞不可當,卻是沒有迴避,任他厚唇貼上了自己。

二人沉醉在這深深地長吻中,渾不自覺。

而天上的月兒,最後的半圓也已不見,原來不知何時,它悄悄地躲到雲層當中去了。

寂靜的山頭,只剩下一對**,融化在這夜色之中。

翌日。

秦航約了鄧孝明郭承昂等人到鎮上玩耍。哥幾個雖然在一個船隊,可真正在船上見面的機會卻沒幾次。此刻好不容易回來,自然要趁機相聚。經過這兩年航海經歷,各人都成長了很多。

鄧孝明抱怨秦航在帥船近水樓台,得到了幾位使者大人的厚愛,這馬屁功夫肯定是越練越熟。而秦航則羨慕鄧孝明在戰船上獨領**,每次有戰鬥,都能第一時間參加。還有的羨慕郭承昂在糧船上已吃成了一個胖子,前方吃緊的時候,他還能在後方緊吃。郭承昂則反擊道,你們怎麼不說為此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呢?自然是指那吃偷吃挨板子的事。

鄧孝明笑道:“你小子也是膽大包天,大人們吃的點心,你也敢先動嘴,活該被打。”眾人一路嬉笑扯鬧,來到了私塾館。

鄧孝明道:“自從回來之後,還沒見過柳先生呢。兄弟們,咱們去私塾館看看,那好歹是咱們接受先人文化之地。”

郭承昂笑道:“在私塾館的時候就數你小子最不老實了,還接受先人文化,你小子文化沒學到二兩,。逃課的借口倒是找了一大堆。”眾人一陣鬨笑。

秦航道:“柳先生好歹教了我們幾年,一起去看看他吧,順便看看學弟們有沒有我們當年的風采。”眾人齊聲稱是,便一起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便聽到內堂傳來一陣熟悉的‘咿呀’聲。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秦航一聽,登時沒昏過去。尋思道“怎麼又是這篇雎鳩?就不能換一篇?每次背誦詩經的時候總是要背這幾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看來這詩經荼毒了不少莘莘學子啊!”

想歸想,秦航還是順着大門向堂內望去,想看看眾位學弟們每日背這種無聊的詩經到底是何狀態。果然,眾學子搖頭晃腦,早就雲裏霧裏了。看他們背誦的殊無半點感情的樣子,就知道要他們理解領悟這詩經中深厚內涵,可能性怕是不大了。秦航忍不住嘆道“在此等迂腐教育之下,要讓學子們成才豈非天方夜譚?我們的天朝這是怎麼了,號稱數千年之文化底蘊,怎麼就教育成這樣子了呢?”

堂上柳先生依舊閉目凝聽,他的面容在兩年前還很清晰,可是現在卻有一絲老態了。

秦航看着這個教自己認字學書的先生,此刻卻在一天天變老,心中說不出的難受。自己當日棄文從海,皆仰仗先生的開放之舉。在他印象中,先生一直佔有很大的分量。雖然他沒教自己幾年,可卻讓他在有限的時間裏懂得了許多無限的事情。啟蒙恩師,當之無愧!

他一直站在堂外,不忍去打擾,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秦航蔑視迂腐的教育,但卻尊重先生的職責!

他們幾個夥伴,一直在外等着,直到休課時候,眾學子們都放下了書,準備歇息,他們才走進內堂。有幾個同村的學子已認出了他們,頓時歡呼聲起。

自從他們幾個少年私自休學出走海外后,他們的事迹便被後來者廣泛傳說。年輕的學弟們更是把他們當成了典範,若不是家法,禮法束縛着,早就有好多個跟隨着他們的腳步了。此時一見他們現身學堂,自是大喜,紛紛圍了過去。

有得已自大喊“師兄回來了!”

“師兄音容不減當年,仍是這般的瀟洒!”

喊聲驚動了柳先生,他睜眼一看,眾多學子中,有幾個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前。

秦航走到前桌,叫了聲:“先生別來安好?”

柳先生揉了揉朦朧的雙眼,道:“秦航,是你么?你回來了?”兀自不敢相信。

秦航道:“是我,我回來看您了。先生過得還好么?”柳先蒼老的面龐露出一絲笑意,鄭和船隊回航他自是早已聽到訊息。但是迎接那天他沒有去,故而沒有見到秦航他們幾個。

此刻看到舊日學生生龍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先生自是難掩興奮之情。捶了一下秦航的胸膛,道:“你小子,越來越結實了啊。呵呵!”

鄧孝明他們幾個也走了過來,道:“先生您別只記得秦航啊。我也回來了,我會試的時候比他考的還好呢,先生您還記得我么?”

柳先生笑道:“你這個小滑頭也回來了,好得很啊!先生怎麼會不記得你呢?上次罰你抄寫,你扔筆就跑了,從此就沒見蹤影,你說我記不記得你啊?”

鄧孝明聽得先生提起舊事,慚愧不已。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柳先生對着眾學子擺了擺手,道:“今日你們下了功課,早些回家吧。我要跟這幾個學生聊聊天。”眾學子聽聞可以早下功課,皆自歡喜,卻不願回去。他們也想聽聽秦航他們在西洋見過的奇聞趣事,是以皆不願動身。

柳先生見狀,喝道:“先生的話也不聽了,你們先回去,日後有的是機會聽故事!”眾學子心中雖不想走,卻也不敢公然違抗師命,一個個不舍,悻悻的離去。

柳先生待眾人走後,詳細得問了秦航此行的所見所聞以及遇到的奇形異事。秦航大致說了,說到船隊危急時刻只是一帶而過,更多的講的是異國他鄉的風俗,以及教育,人文,貿易等方面。但先生錙銖必究,所有的方面都要問個明白。

秦航無奈,只得詳細的說出。說道番外之國嚮往天朝盛世時,先生也自欣喜,畢竟與生俱來的民族自豪感無論何時都會存在。然後又問了些航海的手段,水平,潮汐的規律等等,秦航知無不言。

柳先生道:“僅僅兩年時光,你們就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懵小孩變成了今日的海上專家,你們了不起啊!”眾人皆稱造化。

柳先生又接着道:“然則,這還只是你們的起點,並非終點。你們還有大好的時光,還有大好的年華,要懂得將這有限的年華灑在無限的事業上,方能成大器!”眾人皆聆聽先生教誨。

柳先生看着眼前這一個個少年,似乎已經想到了他們日後在遙遠的汪洋上發光發亮的樣子。只聽得他又續道:“我很滿意你們當日的選擇,卻不滿足你們現今的成就!少年人光有志不夠,還得為這個志向去奉獻,去努力,去追求!目前你們這點細微成就不足以當作談資,千萬莫以此為傲。這是先生對你們的諄諄勸告,望你們能夠記住!”

秦航點了點頭,剛回來的這兩日,他確實沾沾自喜,成了當地的英雄,成為眾學弟的典範,這一切都讓他飄飄然。然則今日聽得先生一席話,當真澆醒了夢中人一般,霎那間讓自己腦子得以清醒。

自己只是去了一趟西洋,便真的就高人一等么?不,決計不是!自己的價值尚未完全體現,自己追求的東西尚未完全完成,自己人生的意義還沒找到。正如先生所說,這還只是起點,遠非終點。終點何在?慢慢追求吧。先賢不是說過么?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先生能在關鍵時刻潑上冷水,足見對自己期望之殷。當下即道:“多蒙先生教誨。學生們記在心上了!勝不驕,敗不餒,只有不斷前進,才能體現價值!”

柳先生向秦航讚賞的目光,道:“儒子可教矣。大明有你們這等後生,甚幸之!”

秦航等人又和先生聊了會兒家常,直到黃昏時分,才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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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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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歸來矣 卻遮住過往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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