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到真時 方覺糊塗

第十五章 情到真時 方覺糊塗

秦航和司馬尚游得副使王景弘召見,二人及至岸口,見兩艘戰船已泊在港岸相候,二人不及多想,一齊上了船。船上兵甲滿員,有數百人之眾,個個精神抖擻,似乎又有大戰。

秦航見狀,便拉着司馬尚游衣袖,使了使眼神,司馬尚游會意,便自覺欲往底艙方向去。

“等等!”一個尖細聲音叫住了二人,是從船樓方向傳過來的。二人不明所以,四眼一齊望向船樓。

卻聽得那個聲音續道:“你們上來吧。”二人相顧對望,依言走向船樓。

上去一看,副使王景弘負手站在船樓中央處,遠眺着大海,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二人行了行禮,道:“聽聞副使大人差使,小子們特來報道。”

王景弘回過頭來,投射過來的眼神中流露出三分讚許,道:“你們最近的表現本使也聽說過了,大家對你們都是讚賞不已啊。”

二人謙道:“多蒙二位使者和多位大人提攜眷顧,小子們實是愧不敢當。”

王景弘笑道:“不用這麼客氣,你們的本事本使是信得過的,不然亦不會召你們二人前來。”

二人齊道:“願聽大人差遣。”

王景弘道:“錫蘭山國附近有許多島嶼,本使聽聞眾多海盜棲身於斯,危害一方。咱們堂堂正義之師,此刻雖即將離別,卻也要為當地百姓除去此害,以還太平。如此方能收服眾番國之民心。叫你二人來,就是希望能出一份力。”

二人聽聞是去蕩平海盜,心下登時大喜,上次二人跟隨馬歡將軍在那小島上有過剿賊經歷,無奈殺敵之時卻始終不得親身上陣,今次機會再次來臨,焉能錯過?

二人喜道:“願跟隨大人一齊殺賊,還人間太平!”

王景弘贊道:“好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人就是要有你們這股子勁兒!待會兒出海你們就跟在本使身邊,若是找到了賊匪,自有你們立功的機會。”

二人聽罷神色大喜,不住稱謝。

隨後的兩三天裏,秦航司馬尚游二人一直跟在王景弘身旁,乘着兩艘戰船沿着海圖,一個島一個島的搜尋海盜。起初二人還興高采烈,期盼着海盜突現,能大幹一場,搜了兩日後,二人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尤其是司馬尚游,好像想到了什麼,神色越來越重。

本來搜尋海盜是正義之事,應該高興才是,可二人見王景弘連日來神情一日比一日嚴重,往往在登上一個島嶼時,他的表情總是很凝重,甚至還帶有一些恐懼。似乎很不希望島上能出現什麼,又好像是在刻意迴避什麼。

二人瞧得奇怪,秦航本想相問,卻被司馬尚游一把拉住。有一日秦航趁着出恭時候偷偷將司馬尚游一起拉到底艙,說道:“王副使帶着我們好像不是來找海盜的,倒是像來找什麼寶藏或是什麼人的。”

司馬尚游豈能不懂秦航之意,天下哪有這樣找海盜的?偷偷摸摸不說,還就帶兩搜戰船。真要是碰上數千之眾的海盜,這幾百號人能剿滅的了么?只是司馬尚游不像秦航,他心裏雖隱約猜到了幾分,嘴上卻不明言。只得敷衍道:“我們別管這麼多,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上面什麼意思自然有他們的考慮,咱們只做不說。”

秦航點了點頭,心裏雖疑雲密佈,卻也不好說什麼。如此找了四五天,幾乎是找遍了方圓數百海里之內的島嶼,海盜毛也沒找到一根,王景弘緊繃的臉色總算是鬆了下來,似是心中大石落地。

後來王景弘向二人特意交待,此次出海之事萬不可對任何人提起,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行,否則泄露軍機,得按軍規處置。

二人點頭遵令,心下卻又更增疑雲。如此此次搜尋‘海盜’之行,只得無功而返。

王景弘來到鄭和住所,將連日來的搜尋情況據實稟告。此時已是天黑時分,鄭和在房中聽完王景弘的彙報后,神色反倒自然,似乎早就猜到了此行結局。交待他注意保密,然後又商量了一些回航時的細節,鄭和便要休息。

王景弘正欲告退,忽聽得窗外腳步聲音細小,不似平常侍應所發。他警覺地大聲問道:“窗外何人?”

只聽‘砰’地一聲,窗戶瞬間已破,一個黑色身影迅速鑽了進來,手中一把短劍,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更加明晃,那身影持劍直向鄭和奔去。

鄭和微微一驚,似乎沒有想到此刻竟會有人刺殺,但他也是刀光劍影里走過來的,反應也是靈敏異常,一把掀起房中木桌,擋住了那黑影一攻。那刺客一擊不中,立時變招,一招‘流光飛逝’又轉向鄭和攻去,可此時王景弘早已奔將過來,一招‘五丁推山’打向刺客胸膛,掌勢雄渾,攻敵之所必救,乃是圍魏救趙之策。

那刺客見來掌兇猛,不及追擊鄭和,轉身護住前胸,右手短劍落地反畫了一個圓,還了一招‘流星趕月’,鄭和此時已退出圈子,走向門外,門外眾侍衛早已聽到聲響,紛紛過來護住了鄭和。

那刺客見對方人多勢眾,鄭和又已被護衛團團護住,心知今晚刺殺定難完成,對手之人掌力剛猛,武藝高強,糾纏下去,絕非上策,心下頓生去意,忽地轉身躍起,身子轉圈騰空而上,反身刺出一劍,卻是一招‘飛火流星’,王景弘知道厲害,轉身讓開來劍,右手運氣於掌,灌足內力,準備擊向刺客小腹。

那刺客等的就是王景弘這一讓,輕身一躍,已奔至窗外,身形苗條至極。王景弘想不到刺客輕功竟如此厲害,但說什麼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刺客安然離去,否則顏面何存?

他起身跟着跨過窗戶,右手運足的力道此時隔空打出,雖未打到刺客本身,但跟過去的內力何其霸道,瞬間一股無形氣力將刺客身影後背籠罩。那刺客正欲騰空向上,忽覺背後生風,一股力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想是對手適才在身後打出了類似劈空掌之類的掌力,知道厲害,但此時若不趁空而去待那對手落地緩勁,自己今日無論如何是出不去了。是以想也不想,轉身加勁高高躍起,右手短劍頓時化作萬朵劍花,橫空一劃,射向王景弘。

那劍花來得好快!如蝴蝶般四下飛來,在黑暗中甚是好看。

只是王景弘哪有心思去看,知道那是厲害的劍中暗器,不及追擊,雙手綿綿向前一推,那飛來的劍花像是射入了一團棉花之內,軟軟無勁,四下散去。

王景弘危機時刻用一招‘化為無形’接下了刺客這手‘蝴蝶釘’,只是刺客在發完這手暗器后,終於趁此空檔,身形翩翩而起,雙手左右一劃,如蝴蝶般飛了出去。

王景弘望着刺客飛出去的身影,知道對方輕身功夫厲害之極,再也追擊不上,口中卻忍不住贊道:“好一招‘化蝶飛’!想不到自海上漂消失之後,世上竟有人還會這手輕功!”只是刺客雖逃,臨走時後背上中的那股內勁卻來不及化掉,左肩頭終是要受內傷,他立即命令眾侍衛四處追擊,一定要生擒刺客,問出幕後指使。隨即快步走向鄭和身旁,問道有無受傷。

鄭和搖了搖頭,自是無礙,想到適才若無王景弘及時‘救駕’,自己還真可能交代於此了!

他定了定神,問道:“刺客是何來路,可有看清?”

王景弘道:“此人雖黑布蒙面,但瞧她身形,定是女子無疑。”

鄭和點了點頭,又道:“武功來路呢?”

王景弘接道:“這女刺客雖與屬下只對了三招,屬下卻也看得出她使得是流星蝴蝶劍法,劍法已臻至一流,尤其是輕身功夫,更是少見。江湖上這麼厲害的女高手也沒有幾個,只是卻在這錫蘭山國出現,倒是令人捉摸不透。”

鄭和心中也猜不透其中道理,便道:“這追查刺客之事,你去辦吧,能問出幕後主使最好。適才還好有你,否則我怕是難逃此劫啊,當年在東廠學的武藝倒也不是完全沒用啊。哈哈哈哈!”

王景弘道:“是屬下佈置欠妥,讓大人受驚了。屬下一定把那刺客找出來!”

鄭和又道:“罷了,不怪你,這刺客身手如此厲害,佈置再妥當也防不住!回去給你一天時間查,查不到也就罷了,後天我們就起航吧。”王景弘得令而去,心下卻氣惱不已。

這刺客顯然知道船隊明日即將回航,是以今晚甘冒奇險前來刺殺,是因為她知道正使大人一上帥船就難以下手,故而只能提前動手,刺客竟然還能打聽到鄭和的住處,則說明此人不是有內奸報信就是混在自己隊伍當中。

想到自己隊伍當中出了尖細,王景弘自然氣憤,但船隊數萬人,還有頗多商旅家屬,真要查明誰是尖細,也不容易,好在刺客左肩受了內傷,這倒容易下手,想到此處,王景弘快步走了出去。

翌日。

鄭和昨晚受刺的消息已在眾人當中流傳。參與了那晚警衛的侍衛們,更是添油加醋說得唾沫橫飛,說那女刺客劍法如何如何高明,輕功如何如何好看,說得跟真的一樣,還有的說道刺客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中了咱們王副使的掌力,王副使真人不露相那才叫厲害。更有的說道正使公公大人才叫厲害,三拳兩腿便將刺客打得重傷,奄奄一息了。各種說法,層出不窮。

秦航聽得心裏七上八下的,心中卻暗自希望正使公公大人可千萬不要有事,否則群龍無首,必出大亂。畢竟心中關心,秦航還是去問了費信,正使大人究竟有無受傷,費信自然說沒有,還斥責他聽信謠言,唯恐天下不亂。

後來秦航碰到司馬尚游,便邀他一起找出刺客,為三保公公報仇。司馬尚游自是叫他不要多管閑事,說副使大人自有安排,哪用的着你去打先鋒。秦航想想,這倒也是,便不再提。司馬尚游聽得刺客竟是一女子,便暗自上了心。

司馬尚游隨後走到船隊隨行人員住所,見眾人收衣物的收衣物,換銅錢的換銅錢,都在為明日的回航做準備。司馬尚游看到惠兒正在西房收拾衣物,便走了過去,問道:“惠兒姑娘,有些日子沒見了,再忙些什麼呢?”

惠兒還是一身黃色衣衫打扮,神色看上去倒蠻清爽,她見司馬尚游突然來此,便反擊道:“是有些日子沒見了,司馬大哥現在是諸位大人面前的紅人,哪有時間和我們這等丫鬟相見?我們是下人,還能忙些什麼呢,自然是伺候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咯。”

司馬尚游不理會她話中的諷刺之意,徑相問道:“昨晚月兒正圓,本想相邀伊人共同賞月,卻見姑娘房中燈熄,不知惠兒姑娘昨晚在何處啊?是否已有他郎相伴?”

惠兒細笑道:“呵呵。想問我昨晚在哪就直接問好了,用得着這麼拐彎抹角么?還月兒正圓,相邀賞月,嘿嘿。大哥,昨晚初八,哪來的月兒圓?要找借口,也要找些有水平的,沒的鬧成笑話!”

司馬尚游被她這麼一擠,登時語塞。只得訕訕道:“既然姑娘直爽,那在下也就不拐彎了。我確實想知道惠兒姑娘昨晚在何處?又幹了些什麼?”

惠兒冷笑道:“你一個青年男子別的不好好學,偏要問一個姑娘晚上在哪,幹了什麼事?你覺得合適么?”

司馬尚游亦自笑道:“別的正常姑娘,在下自然不敢這麼唐突,可惠兒姑娘”

“哼,你是說我不正常!”惠兒停下了收拾衣物的手,冷哼一聲道,言語中似乎已有怒氣。

司馬尚游仍是不動聲色,也不為惠兒的怒氣所阻,又自道:“正使大人昨晚遇刺,刺客乃一女子,武藝高強。咱們也別裝聾作啞了,老實說,是不是你乾的?”

惠兒又笑道:“呵呵。你還是把你想問的話說出來了,可是沒憑沒據的,你憑什麼說是我?”

司馬尚游點頭道:“嗯,也是,沒有憑據,確實不好說啊。不過惠兒姑娘,我勸你日後行事還是三思些好,否則會誤了別人的事!”說罷身形一動,右掌迅速伸出,向惠兒右肩拍去。

惠兒見他突然出襲,不禁微怒,身形一閃,右肩一卸,躲過了司馬尚游這一抓。卻不知司馬尚游適才一抓乃是虛招,他早料到惠兒會向左閃躲,左手早已伸出,在此等候,惠兒眼見司馬尚游左手抓向自己左肩,此時已不及閃躲,便橫起左手,想要格開他手掌,不料司馬尚游此時左手已使上力道,惠兒一格竟未能格開,司馬尚游的那隻左手終究是搭上了自己左肩頭。

惠兒大怒,‘啪’地一聲,反手甩了司馬尚游一個巴掌,哭道:“你欺負我,你就知道欺負我!”

司馬尚游不及反應,臉上火辣辣的一陣劇痛,終究是吃了虧。他正欲再行動手,聽到惠兒哭着說自己欺負他,頓時愣住了。他何時見過女孩子當面哭着說他?這下倒把司馬尚游弄得不知所措。

他聽得哭聲漸大,到時候把外人引過來就不好了。只得道:“你哭什麼?先別哭,先別哭了,你這麼強勢的一個女子,怎麼還來這套?”

惠兒抽泣着道:“本來就是你動手欺負我,你一個男子,仗着自己有些武藝,便對女子動手動腳么?”

司馬尚游欲哭無淚,無奈道:“姑娘,把話先說清楚了,誰對你動手動腳了?你不也還手了么?”

惠兒續道:“我不還手難道任你欺負么?口頭逼問不成,便即動手,這就是你的風格?”

司馬尚游嘆了一口氣,道:“唉。你不說也罷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來只是想告訴你,這船隊藏龍卧虎,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後行。你如果影響到了我的事,我絕對是不會客氣的。懂么?”

惠兒擦了擦眼角,哭紅的眼眶,淡淡的淚痕,更添一絲楚楚。她輕道:“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對你里說就真的這麼重要麼?你到底想幹嘛?”

司馬尚游直視着她,正色道:“我不想幹嘛。不是你做的,那是最好。如果是你做的,我絕不允許!”言語鏗然,不容有悔。

惠兒道:“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司馬尚游道:“雖然我不知曉你的意圖,但我可以告訴你,誰想讓鄭和大人死,就是在壞我的事,我絕不坐視!”

他頓了頓,又道:“惠兒姑娘,今日我和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想與你為敵,但你若與我為敵,我只能當你是敵。我該走了,你好好想想吧,剛才的事,我很抱歉。不過,你下次能不能不用流眼淚這套?”言下之意,你哪怕還手都行,但別哭鼻子了。

惠兒‘撲哧’一笑,又嘟了嘟嘴,隨即柔聲道:“那你,吃不吃這套呢?”言語盈盈,柔情似水。

司馬尚游心下一怔,他再傻也知道這是情義之語,只是先不說敵我未明,自己從來就沒有在女人方面對誰動過心,面對着惠兒步步緊逼的愛情攻勢,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抉擇。

空氣,彷彿瞬間凝住,氣流,壓得他快喘不過氣,身邊的女子卻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說到相貌,惠兒姑娘絕對是那種使你一見,彷彿就能原諒世間所有的錯誤那種。說到身手,雖不及當代宗師,看情況也應是女中豪傑。說到體貼,照顧,她隱瞞身份甘願當一名丫鬟,伺候左右。如此女子,說不動心,怕是連月老也看不下去。只是司馬尚游從小身負師命,在他眼裏,師父的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去在乎。尤其是現在,他更是不敢去想那些兒女私情,他怕自己難以自拔。

司馬尚游望着惠兒那雙期待眼神,那應該是世上最讓人不忍相視的眼神了吧,就這樣,他停留了片刻,終於緩緩說道:“我們還是先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吧。”說罷,轉身。

惠兒兩行清淚又自湧出,她還是用上了這一套,哽咽說道:“你適才問我能不能不當著你面流淚,我告訴你我做不到。什麼時候,你能做到不用這麼古老的橋段拒絕我,我想我就能夠做到。”

司馬尚游心中一痛,不忍轉身再看那個女子留下的熱淚,終於還是硬起心腸,走了出去。

惠兒就這麼看着這個背影,一步一步遠去,依然沒有回頭。

她輕輕撫摸着她那剛剛敷過葯的左肩,忽然感動一陣劇痛。不,那不是她的肩在痛,那是她的心在痛啊!

長江九曲塢。

段江南自得雁門山歸來后,一改往日低調作風,率眾時常襲擊江南各地碼頭,官軍水師戰力不及,登時連連吃緊。而北方邪教更是大散謠言,煽風點火,號稱聖教聖火將席捲中原,號召所有信徒信奉聖火,得享光明世界。一時間南北烽煙四起,爭鬥不止!朝廷接連派出大軍,一一鎮壓,頓成僵持不下之勢。

段江南此刻站立在九曲灘頭,望着這滔滔東去之水,一言不發。

九曲灘位於長江中游部,河道蜿蜒,有九灣之多。相傳晉朝時候,嵇康攜錚至此,在灘頭奏曲當歌,曲音裊裊,聲調絕倫,江水亦為之斷流,久久不願東去。故此灘得名九曲。九曲灘地勢開闊,清閑幽靜。負立於此,唯聞江水清聲,空山幽鳴,實乃洗塵逐世,延年養生之福地。

段江南在閑暇時候,很是喜歡獨居於此。他本身就崇尚嵇康的養生之道,認為人是可以長壽的,‘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上獲千餘歲,下可數百年,可有之耳。’而對於養生之法他更是深有體會,“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出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於情,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身,使形神相親,表裏俱濟也。”

他甚至想過,待得復國大業一成,便隱居於此,窮心鑽研此道。閑雲野鶴,江湖來,江湖去。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他身上背負的實在太多,至少現在不行。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他身居殊位,難以避之。

段江南兀自出神,卻仍是憑藉著深厚的內力修為聽到了身後的輕微腳步響聲。他回過神來,淡淡地道:“說吧。”

身後一個道人身影走了過來,說道:“少公子日前飛鷗傳書,說不日就將回歸中原。”

還是熟悉的聲音,還是熟悉的面龐,還是熟悉的劫言道人。

段江南微微點頭,神色中閃過一絲欣喜,道:“總算要回來了,本座有些時日沒有見過他了。他有沒有提到鄭和的消息?”

劫言道人道:“少公子說就在回航前幾日,副使王景弘秘密帶着他們在海外的孤島上四處搜尋,像是在找什麼人。鄭和雖未親自帶隊,但想來定是經過了他的首肯。”

段江南冷哼一聲,道:“朱棣仍是賊心不死,一心想尋聖上的行蹤,巴不得除之後快,這次估計又是無功而回吧。”

劫言道:“是的,聽少公子信中意思,他們沒有任何收穫。”

段江南聞言微覺欣喜,卻也閃過一絲黯淡神色。鄭和找了這麼多次依舊沒有找到,那說明聖上的行蹤確實飄渺不定,自己怕是也難相尋。如果找不到聖上,那自己畢生所作所為,又有何意義?

他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吶喊:聖上爺,您到底在哪兒啊?

劫言見他神色異樣,自也猜到了三分。便道:“大當家的勿要傷神,既然鄭和找不到,於我們來說總歸是好事。屬下猜想必要的時候,聖上爺自會出現主持大局。”

段江南嘆了嘆氣,道:“但願如此吧。不想那麼多了,你說說最近戰況如何?”

劫言道:“各部進展還算順利,朝廷的水師現在基本上都在西洋,剩下的根本不敢與我們水戰,有好多地盤如今又重歸於我手,弟兄們的士氣也都回來了。”段江南聞言神色不變,似乎如此局勢早在他心中掌握一樣。他又問道:“北方戰況呢?”

劫言道:“北方的邪教教徒雖然眾多,但也不敢正面與官軍為敵,畢竟那是京城地帶。他們多是採用游擊戰術,混在百姓當中,偶爾出來搞搞襲擊。不過朱棣的馬軍步軍對他們倒是挺不客氣,拼了命的圍剿。若不是我們在江南牽制了朝廷一部分軍力,他們恐怕早就被朱棣滅了。”

段江南冷冷一笑,道:“讓他們拼吧,咱們現在按兵不動,見好就收。朱棣是敵,邪教也是敵,洪治老兒城府之深,不下於朱棣,他日早晚會是勁敵。”劫言附道:“大當家說的是,再說邪教前腳剛和我們結盟,後腳就讓火焰使者伏擊渡難法兄,這帳咱們一定要記着!”說到此處,言下憤恨不已。臉上神情,恨不得要活剝了火焰使者一樣。

段江南再次聽到渡難名字,心中難掩浴火,久久難以平靜。他自雁門山回來后,就聽得渡難罹難的消息,當時自是痛不欲生。渡難一直以來就跟隨自己,無論是從前在御前侍衛營,還是後來在長江九曲塢,都是最為得力的幫手。雖然平日大大咧咧,衝動魯莽,可畢竟是手下數一數二的大將,他的死無疑對自己打擊巨大。故而在接到消息后,段江南接連派出十餘撥人馬在伏牛山一帶找了七天七夜,仍然是無法找到渡難的屍體,他盛怒之下,又暗自派人去查了火焰使者的行蹤,待一有眉目,便即報仇。眼下劫言又提此事,自是重激心中怒火。

但他也知曉,此刻九曲塢和邪教正在合作期,這破壞統一戰線的事兒不能讓自己做,是以一直忍到現在。他心中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洪治絕對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兒,剛結盟,就殺害結盟兄弟,從古到今,沒見過這麼辦事的。再說渡難看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僅憑一個火焰使者是絕計傷不了他的。可到底是哪出了問題,他仍舊想不通透。倒是眼前這個劫言,三言兩語就激得自己大動怒火,這在以前,是沒人能做到的,何況還是在這清幽之地?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注視着劫言。

劫言在他的冷目下有些發怵,疑惑道:“大當家的怎麼了,還有哪裏不對么?”

段江南看不出什麼不對,收了收眼神,又恢復到之前的冷傲模樣,道:“沒什麼,渡難法兄的仇本座自會記在心上。現在他不在了,寨里的事你要多費心了!”

劫言道:“大當家的哪裏話?九曲塢還在一天,您就是我們的大當家,所有的兄弟都會誓死追隨,屬下一定竭盡全力為大當家分憂!整個江南的同道武林也會惟當家的馬首是瞻!”

段江南孤傲的神色彷彿有一些動容,倒不是因為這番馬屁,而是自己的責任無疑間又重了萬分,他順勢擺擺手,道:“罷了。傳令下去,暫且收兵,接收過來的地盤立馬派可靠的兄弟過去紮根經營,法論教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咱們修養生息。另外有火焰使者的消息立馬報給我,其餘的事以後再議!”

劫言接得命令,甚為不解,道:“此刻咱們和邪教南北相應,勢力大振,正是趁機擴充的好機會,為何不乘勝進逼呢?”

段江南冷笑道:“毋須多問,照辦就是。”劫言討了個沒趣,但終究是不敢抗命,便即退下。

段江南轉過身子,又瞧着身前滔滔江水,水勢不絕,無窮無盡。他臉上愁緒漸增,有道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他心中的無奈,又有誰能懂?

只聽得他輕聲自語道:“你真當我傻么?鄭和既然不日回航,我還去惹朝廷幹嘛?呵呵,呵呵”

錫蘭山城。

這是鄭和船隊在錫蘭山國的最後一晚,明日全隊就要歸航了,消息傳來,眾人頓時炸開了鍋,喜悅之情,難以言表。尤其是是這些新來的少年們,從沒出過遠門,這次一走就是天涯海角,當真是久別故鄉,倍加思念啊。

秦航和司馬尚游等夥伴們早就收拾好了行禮,衣物,小飾品,新買的鞋子等等一大堆,都裝在寢房。今夜鄭和下令全部放假,**狂歡。當然這口中的**狂歡不是叫大家去窯子找姑娘,而是在城內盡情逛街,購物。哪怕是舉辦篝火夜宴,也自允了。

秦航拉着司馬尚游和戰船上的鄧孝明,糧船上的郭承昂等人一齊相聚,共度這異國他鄉的最後一晚。

年輕人玩的起興,不一會兒便點起煙火,舞劍的舞劍,燒烤的燒烤,有幾個更是壯着膽子向同船的丫鬟侍應表白,還有更大膽的竟然和當地的土著姑娘們混到了一起,在夜色下許下了天涯海角,海枯石爛,愛你一萬年的誓言,玩了個不亦樂乎。番外作風開放,男女表白情誼更是自由直接得多。相比之下,這種場面在中原幾乎不可見,更會被視為有悖傳統,要受到道德的譴責。

眾人玩得起興,卻見司馬尚游愁容滿面,心事重重,他偷偷地看了一眼今晚聚會的丫鬟和女侍應們,似乎想尋找那熟悉的身影,但轉了一圈,熟悉的身影依舊沒能出現。

秦航見他悶悶不樂,順手拿起一條烤熟的魚,遞了過去,道:“怎麼了,兄弟?看你臉色不對啊,今夜值得高興,來,先吃魚!”

司馬尚游接過了烤魚,莞爾苦笑,道:“是啊,今夜值得高興,呵呵,有你們在,真好。”手中拿着烤魚,卻不入嘴。

秦航見他前言不對后嘴的,放下手中的燒烤,坐了下來。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來聽聽,看看兄弟們能否為你分憂。”

司馬尚游道:“秦兄,你和你們家的的那位若純姑娘是怎麼走到一起的,給我說說。”

秦航一聽,倒沒想到他會有此言語,便笑道:“我們那是青梅竹馬的,水到自然就渠成了。唉,你問到這裏,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是誰,趕緊招了!”

司馬尚游頓了頓,卻沒有立刻接話。他緩了緩,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過我現在心裏確實老是想着她,哪怕我知道她來歷不明,哪怕我知道和她不太可能會在一起。卻依然還是想着她,你明白這種感覺么?這種感覺怎麼會這麼奇妙,唉,秦兄你明白么?”

秦航見他魂不守舍的,知道他是動了真情,便道:“你這還叫不是啊,依我看,你對這位姑娘應該是欲罷不能了,唉,你看,擇日不如撞日,你說她是誰,我看今晚就給你們成了吧。”

“去去去!別說玩笑話了。我想我剛剛傷害過她,情之一事,實難抉擇,不提了,吃肉,喝酒!來!”

秦航見他無意再談,卻不依不饒,道:“姑娘是誰你還沒說呢?一世人,兩兄弟。你父母即我父母,你師即我師,你的姑娘即是我的嫂子。我總該知道嫂子姓甚名誰吧?到底是誰啊,能有這般魅力將我的把兄弄得神魂顛倒,我非要知道她是何方聖女不可。”

司馬尚游見他窮追不捨,只得道:“下次確認了再跟你說吧,現在還不一定呢。來,不談了,先吃先喝。”說罷拿起一壺水酒,一飲而盡。

秦航知道再問也沒什麼結果,便也不再多言,陪他多喝了幾杯。隨後鄧孝明幾個又乘興舞起了劍,伴隨着異域的音樂,分明的月色,動人的舞姿,濃濃的情調,少年們直玩到深夜。

而在遠處山頭,一身土黃衣衫的惠兒正立在上頭瞧着這城中的一切,她自然瞧見了那伙盡情的少年,自然瞧見了那個一晚上喝了三四十杯水酒已自醉得一塌糊塗的的司馬尚游。就在日前,那個醉酒的男子決絕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此刻卻淪落到借酒來消愁的境地。

她無言,她已傷神。她也想,衝進人群,陪他大醉一場。那樣,縱使不能解脫,卻也可稍解憂愁,只是解得了一時,避得了一世么?

她怔怔地看着,不願離去。

一旁的陳祖德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後,忽然,風大了。

寒意襲來,惠兒打了個哆嗦,卻不自覺。

陳祖德見狀,忙摘下身上的披風,輕輕地搭上惠兒肩頭,輕道:“少主,天涼了,該回了。”

惠兒接過了他的披風,稍覺溫暖,身邊總還是有那麼幾個體貼的人兒。惠兒想道。她回過神,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陳祖德受寵若驚,道:“少主言重了。鄭和船隊明日就回航,少主這一入虎穴,千萬要小心啊!”

惠兒道:“我知道。前日刺殺鄭和功虧一簣,日後再想殺他,怕是難上加難了,想不到他身邊的那個副使王景弘竟有如此身手,當真是真人不露相。”

原來那晚刺殺鄭和的當真是她!惠兒說這句話時,就如同輕描淡寫一般,渾不放在心上。

陳祖德道:“屬下在中原也查明了消息。王景弘出身東廠,是東廠的四大金剛之首,號稱霹靂金剛,此事秘密至極,原無幾人得知。日後少主碰上此人,更要千萬小心。”

惠兒點了點頭,道:“我心中有數。明日我一去,西洋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了。恐怕經此一役,番外諸國被已鄭和水師嚇破了膽,怕是再難有人和我們合作了。你今後的擔子不輕啊!”

陳祖德昂然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此刻仍是他們在明,我們在暗,我們的優勢還是很明顯的。只要堅持下去,屬下相信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言下間神色堅毅之極。

惠兒點了點頭,對陳祖德的這番忠義之言頗為讚許。

此時,夜已沉寂,城內歡呼的聲音也逐漸消逝,燈火通明的山城之內如幽靈般寂靜。

惠兒望着遠處那漸燒漸若的篝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輕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陳祖德“嗯”了一聲,正欲提腳遠去,神色間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停下腳步,又補說了一句:“少主,情之一事,最是煩惱。望你看清,莫陷囹圄!”

惠兒身心大震,冷哼道:“你管得太多了。用不着你來教我!回去吧!”

陳祖德嘆息一聲,終究是不敢再說什麼,隱身遠去。

只留下惠兒站立在山頭,不住地回味那句“情之一事,最是煩惱。呵呵,情之一事,最是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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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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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情到真時 方覺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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