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聖火且熄 引眾生相妒(上)

第十七章 聖火且熄 引眾生相妒(上)

蘇州府。

鄭和及其隨從人員在蘇州府歇了三天,這一日,朝廷終於傳來使者,宣鄭和等人朝聖,且務必要帶上此行西洋立下大小功勛者。鄭和接過皇命,立即吩咐王景弘召集各隊表現出彩之人前來。這些人當中不乏軍中翹楚,隨行軍醫,水手,編史,翻譯等。這幾乎已經成了慣例,每次出海回來,聖上都要着重嘉獎這些功勞將士,以資鼓勵。鄭和也不逗留,隨即收拾行裝,準備北上。

秦航這幾日在家**享天倫,好不快活。他也常去之前練功的思空崖,想拜會那位教自己本事的老前輩。可每次去,海潮依舊,卻不見人影,也不知道那位老前輩雲遊至何處了。他心中頗覺失望,與那老前輩相處之日雖不長久,但已有師徒之實。兩年未見,他心中思念前輩之情不比思念**來得少。畢竟世外高人,不拘常理。他倒也不會太強求,只是多少會有遺憾。

這一日,他在思空崖上又自練了一會兒,體內精氣十足,內息勻合,自覺最近功力又有進步,心下自是歡喜。回去后,見費信帶着兩名隨從在自家門前相候。他大覺意外,忙迎了上去,喜道:“費管事,您怎麼過來了?這窮鄉僻壤的,你還真能找到這!”

費信直接捶了他胸口一拳,口中頗為埋怨,道:“你小子讓我好找啊!”

秦航不好意思的笑了兩笑,道:“進屋坐吧。外面熱!來,這邊請。”說罷當先領路向屋中走去。秦老爹一大早就到集市上去了,是以家中空無一人。

費信見秦航家中簡陋,和尋常百姓家倒沒有什麼不同,心中對秦航更是多增一絲讚賞。便道:“你出身寒微,今日卻有如此造化,當真是祖上積德了!”

秦航倒了杯茶水,遞與費信。笑道:“我有何造化?這還不是多多依仗了您的提攜,來,喝杯茶水。”

費信接過了茶水,輕酌了一口,又道:“朝廷來了命令,使者大人不日就要帶上你們進京。你們幾個此次在船隊表現搶眼,風頭正盛,皇上一向注重海事,此次進京受皇上隆恩嘉獎那是早晚的事了。這還不是造化么?”

秦航聞言大驚,神情中露出無限歡喜,道:“公公真的要帶我們進京?那真是隆恩浩蕩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到過京城呢。”

費信放好茶杯,笑道:“這還有假?我過來就是通知你此事,若非如此,你真當以為我跑這裏來看你啊?今日晌午過後,就得出發,千萬不要誤了時辰。你那幾個夥伴我也派人去通知了,待會你們直接到鎮上和大隊會合,千萬不可出差錯,明白么?”

秦航笑顏不止,同時也知道費信確實鍾愛自己,本來此等小事,他隨便派個人告知一下即可,卻偏偏自己親自跑來,嘴上逞強說不是來看自己,其實內心他比自己還高興。這份厚愛,讓秦航感動不已。

他單腿一跪,雙手抱拳,對着費信正色道:“秦航有今日全仗管事厚愛,此恩莫不敢忘!他日若有差遣,秦航甘效犬馬!”言語間真誠無比。

費信見狀,急忙雙手托住,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以跪天地,可以跪人君,可以跪師道,可以跪父母,其餘的沒有什麼值得你去跪,懂么?”

他雙手慢慢扶起了秦航,對於這個心腹愛將,他自然是寵愛有加。在船上不到一年時間,就提他做了底艙小管事,平日裏有任務也是第一時間給予機會,在這兩年中雙方建立起來的情誼已遠遠超出平常的上下部屬關係。否則他何苦四尋八訪的打聽這偏僻小鎮?

秦航聽從費信言語,便從地上站起身來。

費信摸了摸他的頭,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有如慈父照料孩子般,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做準備吧,我還要回去復命呢。待會兒再見吧!”

秦航‘嗯’了一聲,便送費信出門。

秦航準備好一些衣物外,又去和若純琴姨道別。若純見他剛回來沒幾天,又要出門,自是不舍。可她也知道此次秦航進京是去討封賞的,倒沒有什麼危險,是以雖覺難捨,卻不是太擔心。只是一味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別進了城就被繁華世界所蒙蔽。

秦航一一答應,並保證進京朝完聖后便即回來,決不耽擱。二人又說了一會兒悄悄話,便自分別。待來到鎮上,鄧孝明幾個早就到了,還有司馬尚游,也接到告知從丁村趕過來。哥倆好幾日沒見,自是十分想念,又各自寒暄了幾句。

過得一刻左後,費信帶着數十個隨從走了過來,清點了人數,又交待了幾句路上注意事項,便帶着眾人到驛站去選馬。此次他們從陸路進京,先到蘇州府和王景弘回合,鄭和此時已率着大隊人馬直接沿海路北上。故而陸上這隊就由王景弘率領,陸路自然要求人人均要學會騎馬。對於這些整日在船上摸爬打滾的人來說,騎馬還真是個問題,南人善船,北人善騎。這些人大多數是江南人,騎馬卻是真不習慣。好在還有些時日可以訓練,他們從沙鎮到蘇州府,直接走水路,而後從蘇州府到淮安府,同樣要過長江走水路,直到淮安府後,才無河道。

趁着這段時間,眾人每日都在練習騎術,到得長江邊后,眾人總算是摸到了竅門,能自由的在馬上打滾了。

此時王景弘已經和他們會合,這百八十號人就由王景弘率領,為避免太過於拋頭露面,王景弘令全部人員都換成商旅服飾,眾人搖身一變,又從官家大隊變成了做買賣的商旅。

眾人包了一艘大船,船老大見該商旅大隊人多,油水頗豐,就多報了十幾兩銀子。此時大明海運發達,長江沿岸貿易不斷,每日裏都有人在長江之上做運輸買賣,是以水漲船高,過江收的價錢也就高了。王景弘雖然明白船家在敲竹杠,可己方剛剛掩飾官家身份,不便借勢壓人,便多付了銀子。

船老大笑嘻嘻地收過銀子,便拔錨掛帆。眾人將行囊馬匹運至船上,而後陸續登船。船老大起舵開船,載着眾人向對岸駛去。

江面船隻往來頻繁,時不時傳來一陣趟子聲。

“喲,過江的老闆去發財哦,發得財來再過江哦。我把船隻預備好哦,發得財來走四方哦!”

眾人習慣了海上行船,這時在江上航行倒也是別有一番風趣。大傢伙看到江上熱鬧,皆道天朝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待行至江中心,忽見上游快速駛來兩艘大船,後面還跟着七八艘小船。來船順流順風,速度極快,片刻之間便以駛至江心。司馬尚游忽見來船上掛滿黑色九星旗幟,心中登時一怔。

那船老大本來還興高采烈,此時一見來船上掛着的旗幟,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口中結結巴巴道:“九,九九曲九曲旗,九曲旗來了!這下糟糟糟了!”言色間惶恐至極,似乎怕極了那些旗幟。

王景弘放眼一看,那兩艘大船已有一艘圍住了前方的一艘商船,其餘的一艘帶着四艘小船向本船圍來。眾人心下大奇,各自尋思道“瞧這陣勢,莫不會碰上劫船的?可光天化日之下誰還敢明目張胆在長江上打劫?”

王景弘叫過船老大,問道:“這些人是何來路?”那船老大兀自驚恐不已,顫道:“這是長江九曲塢的旗號啊,肯定是九曲塢的人,否則誰有這麼大陣勢在長江上收錢?”言下之中似乎對口中的九曲塢十分害怕。

眾人一聽,果真是來打劫的。這還了得!紛紛拿出藏在行囊中的傢伙,團團護住了王景弘。那船老大見眾人都是藏凶在身,更是驚怕,初時他還以為只是一般商旅,這時見他們各自操起了傢伙,心下叫苦不迭,暗忖適才不該多收他們銀兩。只是現在大難當頭,誰也沒空去理會他。

王景弘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開。他走到船頭,想看看敵情。見對方船隻已經靠住本船,兩船‘轟’的一聲響,輕微相撞。眾人輕晃一下,便即立定。對方船上迅速躍出數人,跳上船來。

當先一人三十來歲年紀,滿臉絡腮,濃眉大耳。雙目炯炯,身形高大。他看了一眼眾人服飾,瞬間認出了船老大,喝道:“不用我教你規矩吧。”那船老大匆匆點了點頭,已嚇得面無人色,卻仍是順從的走了過去,讓舵工停住了船。

原來水道上規矩,劫錢不劫船。只要你乖乖給錢,什麼事沒有。劫匪還會依照規矩給船上的舵工水手幾份賞錢,倘若你亂喊亂動,立馬便殺。船老大混跡江河已久,自然懂得當中規矩,是以老老實實停船不動。

那絡腮漢子望了望眾人拿出的刀兵,冷哼道:“怎麼,你們還想反抗?哼,不認識大爺船上的旗號么?”這一聲冷喝,嚇壞了船老大。

他忙跑過來,對着王景弘道:“這些都是九曲塢的好漢們,可惹不起的啊!老兄,你還是叫弟兄們收了傢伙吧,否則血濺當場,白白丟了性命啊!”

王景弘絲毫不理會船老大的哀求,他注視着那絡腮漢子,正色道:“你們想幹嘛?打劫么?”

那漢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有趣!我們九曲塢幹得就是打家劫舍替天行道的活兒,江湖上誰人不知?你若識相,交出錢財,我們不傷人,若是不時相,錢照要,人還得死!”說罷眼神死死盯住王景弘,似乎要憑這幾句話就將對方震懾住。

王景弘冷笑一聲,道:“呵呵,朗朗乾坤之下,你一個小小賊匪頭目,竟然如此猖狂!想要錢財,我這裏有的是。但想要拿,得憑本事!”說道‘得憑本事’之時,王景弘已自加重了語氣,這一番話語下來,倒讓那絡腮漢子震了一下。

那漢子重新打量了眾人,見王景弘身邊的隨從雖都做商旅打扮,但個個生龍活虎,精氣十足,顯然是刻意裝扮的。他在江湖上也是一號人物,這點眼光自然還有。只是自己在長江上混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看到九曲旗敢不給銀子的。

他緩緩走向王景弘,道:“憑本事是么?好,好的很,好大的口氣啊!”

說罷突然身形一轉,一腳踢向身後嘍啰的拿刀之手,那嘍啰手上一松,刀已飛出。那絡腮漢子看也不看,又反身一腳踢向刀把,那刀直飛上去,扎進了桅杆之上。那桅杆之上繫着帆繩,那刀竟然在他一踢之力下深深的穿透過桅杆,割斷了帆繩。帆繩一斷,船頭主帆緩緩降落。

眾人見他只不過平平無奇的兩腳,卻有如此力道和準頭,皆覺震驚!身後的眾嘍啰齊聲喝彩,響徹江面。

那絡腮漢子此時身形一定,他收了收腳,對着王景弘,傲然道:“憑這兩腳本事,能不能取銀子啊?”王景弘見此人確實腳下硬朗,心下也不由得震動。暗忖道“想不到草莽之中還有人有此等身手,這個號稱九曲塢的幫會看來日後要多多留心。”

那絡腮漢子見他不說話,似乎已被自己的身手所驚,頓時更加狂傲,道:“兄弟們,搬箱子吧。”

秦航早已忍耐不住,只是沒聽到副使命令,一直沒有動手,這時見賊人都欺到這當頭,哪裏還顧其他,正要踏前一步挑戰此人,司馬尚游拉住了他,道:“秦兄,這個讓在下來會會吧。”

秦航不好阻了他興緻,便點了點頭,道:“你小心點。”

司馬尚游向王景弘討令,王景弘正在想若實在沒辦法便一起混戰,說什麼也不受賊人之辱。

此時見司馬尚游神色間胸有成竹,便已領會,對着那漢子道:“且慢!就憑這身手也想要銀子,那江湖上阿貓阿狗都能成富翁了。我這裏也有個隨從,練過幾日功夫,就讓他獻獻醜,以開大家眼界。”

那絡腮漢子正指使眾人前去船艙搬東西,此時一聽對方言語,似是渾沒將自己放在眼中,不由大怒,但自忖自己在江南一帶還算排得上號,除了本寨中幾位當家的,和江南的幾位耆宿,實是找不出對手。

他笑了笑,道:“我倒要瞧瞧,你們有什麼本事能讓我今日不取這銀子。”

司馬尚游越眾而出,道:“九曲塢大當家的威名在下也曾聽過,聽說是位豪傑,想不到手下的幫眾竟然這般膿包,干這種強盜的勾當,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絡腮漢子聽他讚頌本寨大當家,心下稍覺歡喜,待聽到後來如此貶低自己,登時大怒,心道“待會兒我讓你好過!”

司馬尚游見那漢子適才踢刀斷帆,一張帆布此刻已蜷成一團鋪在甲板上,心下已有計較。他走到帆前,右腳順勢一踢,那帆布直躍而起,他雙手迅速拿住,然後縱身向上一躍,已踩上了桅杆。他繞着桅杆向上急躍,縱躍之時,順手將帆布重新繫上,踢帆,上桿,繫繩,一氣呵成。整個動作直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此時司馬尚游已躍至桅杆頂端,那桿長有數丈,他此刻立在數丈之高的桅杆頂頭,一個失足,摔將下來,不死也得重傷。王景弘眾人看得心驚動魄,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滑落。卻見他重新掛好風帆后,又施展輕功,緩緩滑降下來。下落之時,身形飄飄,如飛鷹擒兔,瀟洒至極。待得站在船頭立定,眾人才記起喝彩。

司馬尚遊走到那絡腮漢子身前,微笑道:“憑這兩手本事,能讓你今日不取銀子么?”

那漢子見司馬尚游如此膽識,又有如此輕功,心下已自大震。憑心而論,讓自己施展輕功躍到那數丈高的桅杆上頭,還要在上面悠閑的系好風帆,他自忖難以做到。而且最為奇怪的是,他縱躍下來的身法,很是熟悉,像極了一個人。至於像誰,一下子又說不上來。他看了看對方陣勢,對方人數眾多,而且瞧這樣子當中尚有好手,今日無論如何是討不到好。他本是江湖中人,遇事極為果斷,見狀不利,自然不會再逗留。

他冷笑兩聲,道:“呵呵,果然好本事!憑這兩手本事,我今日再想取你們的銀子,倒是有點自取其辱了。敢問小兄弟尊姓大名,也好讓何振明白今日是折在何方豪傑手下?”

他見對方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而且最後施展輕功好像有意顯示給自己看,是以言語間已客氣了很多。

司馬尚游笑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豪傑二字,愧不敢當。原來尊駕叫何振,何先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請吧!”

何振抱拳一揖,道:“叨擾各位了,兄弟們,撤!”說罷縱身躍回自船,餘下眾嘍啰也各自跟了過去。

眾人見司馬尚游大展神威,鎮住來敵,皆是鬆了一口氣,紛紛稱讚。王景弘見司馬尚游平日裏真人不露相,一出手卻是如此矯健瀟洒,也自歡喜。這當中最懂司馬尚游的人當屬秦航無疑了,他見好友此次終於大大的露了一回臉,真心替他高興,不住地誇他。

而船老大見強人已去,登時長舒了一口氣,但見眾人也不是相易與之輩,便不敢再來玩笑,又重令舵工掌舵開船,直將眾人送到對岸,這才心裏踏實。

經此一劫后,他再也沒在長江跑船,而後太平在家得享天年,此是后話,自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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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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