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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們因為她的幾句話而操勞的心思,宋竹自然是一無所知,她到現在也還沒弄清楚蕭家到底是為了誰來說二姐,那麼當然也就未能有什麼應招。至於趙元貞和顏欽若那裏,雖然時常見到兩人嘀嘀咕咕,但她也不敢多做過問,免得自己又趟進渾水裏,不好脫身。——只是心中卻也免不得有些好奇,想知道顏欽若究竟是否打聽得蕭禹的出身、婚配,又有沒有說動家人為她提親。

雖然感情上也希望顏欽若能順着自己心意,擇個殷實良配,但她越是細想,就越覺得此事不成的機會更大:正因為是打算將來匹配給進士夫婿,家裏才會對她們的教育如此放心:一個是飽讀詩書,和夫婿也能說得上話,二來能寫會算,才能管得好家,再有就是如今各地官員女眷幾乎都以博學為榮,不識字為恥,京中幾位高官夫人都是有名的才女,甚而還有自己出面邀請士子舉辦文會的,既然是進士妻,為日後想,如今在教育上自然也不能落後了。

培養一個這般的女兒亦是不易,不在家中延請塾師,特地送到宜陽書院來,可見家中對她們期望之高,這樣的女兒,說難聽點顏家也是奇貨可居,將來必定要嫁給他們在仕途上最為看好的對象。蕭禹雖然家中富裕,也是名門出身,但年紀幼小,未聽說學問上有什麼造詣,且又是皇后外戚家出身,只怕顏欽若看得中,顏家卻絕不會中意。

嗯……難道趙元貞就是因為一開始便拿穩了顏家不能答應婚事,所以才這麼熱衷於撮合,想要給顏家添些亂子?

宋竹也覺得自己是將趙元貞往壞處想了,只是她素日裏總覺得趙元貞心思細密,處處是謀定後動,給人以頗有城府的感覺,忽然間這麼熱情地幫着顏欽若奔走傳話,她自然覺得趙元貞未必只是好心而已。

再想想,她以宰相孫女的身份,親事嫁妝都讓人艷羨,在學堂內人緣居然不錯,也未有人說過她的酸話,可見她實在很會做人。且她都定了親事,家中還肯送來書院,可見在家中亦是十分得寵,如此嬌慣還有如此手腕,宋竹益發覺得趙元貞不簡單,有時看着顏欽若,都頗為她擔憂。只是礙於顏欽若的性子,趙元貞和她越好,她便越不能多說什麼,免得顏欽若轉頭和趙元貞提起,自己倒是多結了個仇家。

不覺一月學業將盡,轉眼便是清明,學中安排了小考,考完后按例有數日是給近郊學生們回鄉祭祖的,若是孤身在此求學的學子,則可以繼續在書院中苦讀,如是外地教授願講課也可,不願講課,帶了學生們春遊踏青,‘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也並無不可。

雖然清明祭祖是男丁的事,但女學不也是男教授么,因此跟着就放了假,橫豎這些居住在洛陽的姑娘家,泰半都是要隨着兄長一道回去探親的。顏欽若死活要請宋竹和她一道回家玩幾日,帶着她出門走走,宋竹卻是有些無奈,她自知自己就是想去,家裏人也絕不會答應的:若是換了二姐,只怕母親也不會多說什麼,想去就去玩便是了,不過她學問粗疏天資有限,孤身一人走去洛陽,何異於光身入虎穴?只怕走一趟回來,宋家姑娘的名聲就要全數坍台,連累得大姐、二姐的盛名,都會受到懷疑。

讀書上的天分,雖說終究是無可奈何的事,可宋竹只不忿氣自己為什麼就這麼愚鈍,用盡心思,也只能吃力地在學堂小考中掙個第二名——按發還回來的卷子看,二姐不說,肯定追不上的,只怕就連四妹在幾個月後都要追上來了。

她一怒之下,滿心都是要勤能補拙,只待着日後去洛陽時,能在什麼詩會、文會中大放異彩,因此也不羨慕洛陽繁華,自是婉言謝絕了顏欽若的邀請。

顏欽若力邀不成,只得罷了,她怏怏地道,“本來這幾日,我家自有聚會,還能讓爹娘相相……那人,偏偏元貞是不好登我們家門的,我想若你也在,多少也能幫我相看相看。”

明知趙家和顏家的仇怨,還和趙元貞這般掏心挖肺地好,這讓人該怎麼說她?宋竹好一番無奈,不過她始終還以為蕭家是為蕭禹提宋苡,聽了顏欽若的說話,也是心中一動,便略微打破心裏立下的規矩,接腔道,“還以為你都放下此事了呢,怎麼,連家裏都說得好了?”

顏欽若面上浮起一層殷紅,她生得還算不錯,此時一羞澀,看來倒真有幾分嫵媚,她垂下頭囁嚅道,“元貞說你太道學,聽不得這些事,我也沒和你說起。她為我問了她哥哥,你知道,其實我們家、她們家和蕭家都是有結親的,說來都算是親戚。她哥哥也因着這一層,過去認了親,按她哥哥說,他是望海侯家的幼子……”

宋竹再是告誡自己要謹慎小心,此時也是驚愕得衝口而出,“你竟直言托趙衙內,去問他定親沒有?”

“那倒不是。”顏欽若慌忙搖了搖頭,“只是望海侯家和我們家有親戚么,我原是知道的,他們家七八個兒子,現在說定親事的才只到第三個,他是老小那自然還沒定親,這不必問也是清楚的。”

“按說是如此,可也難說有特例。”宋竹想到家裏那封信,頓了頓便道,“那麼你爹娘聽了,也中意?連嫡庶似乎都尚且還不知道呢。”

顏欽若微微一笑,倒是自然而然地道,“倒是了,你原也不會知道,其實我們這樣的人家,說親倒也不大分嫡庶,只看個前程。蕭正言肯把他帶在身邊,又送入書院,可見他自然是蕭家看好的人才,前程自然似錦。不過我也未和家裏說起這個,只是和哥哥提了,問了問他日常在男學那邊的表現……”

她面上一紅,很有些幸福地說,“是哥哥邀他一道回洛陽過節的。”

什麼叫做我們這樣的人家啊?你們這樣的人家還不是個個要求着和我們宋家結親?宋竹再好的脾氣都被她說得有些惱了,想要塞她幾句,見顏欽若毫無機心的笑臉,卻又是把話哽在了喉間:看來,顏衙內倒是頗為看重蕭禹,居然也有意為妹妹和他撮合一番婚事……

她也說不清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為二姐擔憂,連顏衙內都看得上蕭禹,可見蕭禹人品不差,這門親事眼看有被顏家搶走的可能,她是應該為二姐擔憂的。可只要一想到蕭禹那可惡的行徑,她又覺得其實若是顏家和他能說成親事也好,不但以後她不會多了一個討人厭的姐夫,而且想也知道,顏欽若這性子,少不得日後得讓蕭禹焦頭爛額,就算她看不到,想想也是開心的。

可……

她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再說什麼了,正好瞧見宋苡出了屋門,便忙拉了拉顏欽若,顏欽若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則聲——只是即使如此,宋苡見了,也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來:蹙眉吐舌這樣的怪相,本來就是儒家所不喜的‘無儀’,宋竹那日對蕭禹扮完了鬼臉,一路都惴惴不安心虛不已,便是因為此故。

有宋苡在,顏欽若也不好多說什麼,兩人便散了開來,等下午上了課,眾女學生紛紛道了節后再見,宋氏姐妹獨自坐在書堂讀書寫字時,宋竹便是藉著蘇娘去凈房的機會,若無其事地問宋苡,“二姐,你可想過,將來的夫婿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宋苡性子孤高,真是不假,她雖沒疾言厲色,但也有些真惱了,眉立道,“在學堂里說這樣的事,你對至聖先師難道都沒有餘下一點崇敬之情么?”

哎,儒門規矩多禮數重,真是不假,雖說她從小在規矩中長大,但一不留神還是容易越線。宋竹摸摸鼻子,只能硬吃了宋苡的訓斥,連舌頭也不敢吐,埋下頭規規矩矩地背起經典來。

屋內一時,寂然無聲,蘇娘回來,來回看看兩個姐姐,雖是莫名其妙,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悄悄地拉了拉宋竹的衣角,宋竹忙沖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示意讓四妹不必擔心。

在二姐這裏吃排頭,對宋竹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她不埋怨宋苡一句話生生冷冷,讓她幾乎沒法下台,倒是暗自有些愧悔,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冒失,問得太直接了點。宋竹只着急一點:眼下清明在即,有些事也耽擱不得,而按宋苡性子,這幾日內自己再提起親事,只怕都免不得被她數落。可若是沒問准二姐的意思就去和母親說,卻又有些不大上算——小姑娘心裏算盤撥得可響亮了,自己和顏欽若攀談親事,顏欽若做事又還是那麼不周密,這些話一旦告訴母親,肯定免不得又要挨罵,沒準又得打手心,若是二姐對蕭禹這樣的人有意,那也沒什麼了,若是無意的話,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按她心裏想,宋苡傲骨天生,只怕壓根就看不上蕭禹,自己只要問過二姐,知道她於這門親事無意,也就可以把此事放下,不做耽擱顏欽若婚事的壞人。只是眼下不好問,沒得個準話,宋竹心裏便實是牽挂,思來想去,終於下了決定,想道:“算了,顏姐姐她們多數是明早就回洛陽,蕭禹自然是和她們一起回去了。就是和娘說了,難道娘還能在今晚就把蕭禹撮弄來不成?橫豎若是蕭家真說的二姐,二姐又真看得上他,那麼也就是回一封信的事,親事就能定下來了,倒不怕顏姐姐搶在了頭裏。——只是,到底蕭家是不是為蕭禹說親?”

她有這個疑惑,當晚吃過飯,也就不着急回房,而是跑到廚下和她乳母以及幫廚的老家人們一道說話:宋先生不喜多蓄奴僕,雖說家中人口眾多,洒掃庭除少不得有人幫忙,但也並未大肆採買人口,白日裏是請族中較貧寒的親眷前來幫手,雖無個雇傭的契約在,但平時送錢送物,自然絕不會虧待人家。到了晚上,幫忙人口各自歸家,一些零碎的活計這才歸給忠心耿耿,服侍幾代的老家人們來做。

宋竹的乳母便是在宋家服務了三四代以上,說是奴僕,其實和半個親人也差不多,尤其她幾個孩子都是年少夭折,看着宋竹,猶如親生兒女一般,本來在收拾廚房,一見她來,頓時給她端了一碗酪乳出來。

宋竹笑道,“媽媽,今日她們也送過來,我喝了一碗的。”

乳母哪管那些,迫她喝了以後,又摟着宋竹問長問短,又擔心她在學堂里讀書太辛苦,很是心疼了一番,又少不得唧咕些家中瑣事,宋竹細聽一番,還未聽到蕭家親事的細節,忍不住就問道,“上回不是說,蕭家寫信來提親么,這說的到底是他們家哪位少爺呀?”

乳母眯着眼笑道,“哎呀,這哪裏知道,大夫人沒說,老夫人沒說,還有誰能知道?”

她在宋家服務了這些年,也是自小讀書識字——這讀過書的人呢,便是明理而有智慧,又活了這三四十年,見到宋竹神色,心中不由一動,當下也不說什麼,便是逗着宋竹又說了幾句話,倒也沒打聽出宋竹問這個的緣由。

這一日已經晚了,第二日小張氏忙着打發宋先生等人上墳的事,乳母也不去打擾,等到第三日早上,她這才找了個機會,和小張氏漫不經心地嘀咕了幾句,小張氏聽說,也是若有所思,暗自有些感慨——不問可知,這個擔憂三女兒親事的母親,恐怕又是有所誤會了。

宋竹對於這些事,倒是一概不曉得,她已經決心等風頭過去以後,再好好地從二姐口中哄出真心話來,這幾日便安心在家用力讀書,滿心要在下次小考中和宋艾拉開距離。這一日早起問過祖母好,便又回了自己屋裏,乘着天光打算讀一下《春秋》,誰知不過一炷香功夫,外頭便有人來傳話,“有客來,夫人讓二娘、三娘出去。”

家中幾姐妹,宋苓是出嫁了的不說,宋苡和宋竹單獨住個小院子,宋艾父親早逝母親改嫁,便在祖母屋裏由她老人家養着,宋荇年紀還小,住在父母院子裏,因此單獨只來請的宋苡和宋竹——這也是慣了的事,宋先生是一代文宗,家中三不五時總有訪客,有些親近的友朋,是通家之好,那麼宋竹等人也得出去拜見一番。

宋苡一早就央三哥宋栗陪着,出門挑綉線去了,宋竹也是因為發奮要讀書,所以才未跟去,她忙把這話告訴了傳話的女使,自己收拾收拾,先行走到祖母屋裏去。

天氣熱了,兩邊帘子都是高高挑起,堂內景色是一望即知,宋竹才進院子,還在階下呢,便是吃了一大驚——屋裏那人,雖然沒見正臉,但兩人相遇幾次她有了印象,也絕不會認錯——

這不是蕭禹嗎?他不在洛陽給顏家相看,怎麼反而跑到她們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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