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替身
花梓聽得興味盎然卻也滿心疑惑:“倒是可憐人,不過,這與冷尋又有什麼關係?”
紫瓷用袖子輕輕拭去唇上的水珠,笑道:“師父姓紫,名尋,叫紫尋,這並沒什麼稀奇,稀奇的是冷尋與師父長得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那顆痣,師父是沒有的。家姐思念師父早已有些痴癲,如今見着冷尋,瞧這架勢,是誓死要把所有遺憾都彌補才甘心。”
花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轉頭望向前面馬背上的紫陶,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兒,那種酸楚與絕望,她並未經歷過卻似乎能感受的到。
紫陶正歪着頭,抬起寬大的袖子給冷尋擦汗。
天邊雲捲雲舒纏繞盤桓在遠山之間,她烏髮之間是做工極精緻的一團小扇,紫檀木竹配以琉璃扇面,陽光打在琉璃上,立時碎成千片萬片的色彩斑斕。
紫陶的臉龐就掩映在這些絢爛的光斑下,像此刻的萬物復蘇,冰山雪融,一切的寒冷與執拗都變成幸福與溫馨,洋溢在臉上便是奪目的笑容若曇花綻放。
忽然,紫陶盯着冷尋的痣喃喃道:“為何就擦不掉呢?”言罷舉起手指……隨後便傳來冷尋的呼痛聲,此起彼伏。
冷尋顫抖着雙手抓住白玉曦的袖子:“少主,我的多情痣還在嗎?”
白玉曦深深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多情痣,雙目微闔:“似有似無。”
花梓聽不下去了,白玉曦不像沒有脾氣的人,為何次次忍讓冷尋的辱罵,他冷尋才是少拄呢,他全家都是少拄。
於是,她拍馬上前,指着冷尋的鼻子責問道:“你憑什麼總是出言不遜?”
紫陶立時擋在冷尋身前,柔情似水的溫婉面孔立時蒙上一層冰霜,聲音尖銳似刀子:“女人都離他遠點兒!”
白玉曦拉拉花梓的衣襟,低聲問道:“你生氣了?”
花梓一轉頭,剛想說話,卻撞上白玉曦深沉沉的眸子,立時有些六神無主,恍惚道:“我是,看不過去,路見不平,我……”
她未說完,白玉曦便笑着握緊她的手,只點頭說了一個字:“嗯。”
冷尋抿着嘴,蒼白的面孔異常憔悴。
望着花梓莫名的指責,和紫陶如此可怕的保護欲,莫名的不詳感化成一縷冷風嗖嗖地吹。
自此,但凡接近冷尋的女人,非死即傷,他出現的勾欄院,紫陶便去闖。他與人榻上繾綣,她便無聲出現在榻前潸然落淚。
沉香裊裊紗櫥暖,自此情人是路人,**花兒盡凋零,不如自掛東南枝!
花梓認為冷尋挺可悲的,被當做另一個人來愛還不許他去愛別人,雖然他從來也沒愛過。
可如果真的想愛,如今卻不能了,浪子不得不回頭時,對於風/流成性的人,這跟英雄早逝有何分別?
……
福閣客棧。
依舊天色沉沉,風雨初霽后的天空依然沉着臉,不甚明媚。
凝馨的身子雖好了些,卻依然虛弱,她悠然轉醒,見正值晌午天色卻好似黃昏日落。
雲笙不在屋內,寥寥然心中一陣落寞。
那日她來福閣客棧,花梓卻不在了。
她坐在門口吹了半晌的冷風,直至夜幕四合病倒在門前,就在此處住下了。
這場雨,將整個冬日裏的枯葉都化作齏粉揉進泥土。
她永遠也想不到,此生還會見到穆羽峰,且這麼早便見到了。
他黛藍長衫莊重華貴,全然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人。可她早已不再驚訝,又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然無論怎樣,無論何地,她看着他的眸子還是會想起,蘭村的星空下,那溫暖而笨拙的相擁。
曾經想起,滿心都是幸福。
如今想起,滿心都是恥辱。
好多年前,夏日的清晨飽含露水,凝馨拉開木門,眼前是漫山蘭花。彼時,她個子小小,穿着碎花小襖,穆羽峰靠在門旁睡得正香。
門被拉開,他迷迷糊糊倒了下去,剛巧枕在她的繡花布鞋上。
她向後連退幾步,瞪圓了眼睛。
他恍然醒來,站起身,聲音還略顯稚嫩:“嚇着你了,對不起。”
蘭村是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存在不大卻漫山遍野都是美麗的景緻、絢爛的蘭花,就好似一場無從驚擾的夢,悠悠鹿鳴,歸農依唱,小舟輕盪,漁歌未落……
村裡幾乎沒有來過陌生人,因村子與外界連通連的山洞十分曲折難辨,如迷宮一般,極易迷路,一旦進入就難以活着出來。
故而鮮有陌生人來此,村裡人自給自足,日子悠閑而寧靜。
穆羽峰紅着臉,一身破舊的粗麻衣衫,頭髮凌亂不堪,髒兮兮的又似乎一夜沒有睡好,整個人都沒什麼精氣神,只有眼睛還閃着光,像晨曦中的露珠。
兩人對視而立,沉默良久,鳥兒一聲啁啾鳴叫,凝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聲關上了木門,拉着他的袖子向溪邊跑去。
他幾日沒吃東西,又染了風寒,不停咳嗽,凝馨還逼着他幹活,然為了口飯,為了活命他又不得已而從之。
直到見了玉婆婆,凝馨百般好話說盡了,嚷嚷着早飯是這個哥哥做的,水是這個哥哥打的,衣服他都幫着洗了好幾件,院子裏的花菜他都澆過了,玉婆婆方皺着眉頭收留了他,穆羽峰這才曉得凝馨的用心良苦。
之後的日子裏,凝馨對他百般照料,再不捨得讓他做一點兒重活。
花梓整日裏欺負穆羽峰,凝馨便左右都要護着,花梓賭氣,向來幫着自己的姐姐如今竟胳膊肘往外拐了。
後來她省事了才曉得,穆羽峰是凝馨的心上人。
凝馨總也猜不透自己是何時喜歡上了這個小子,也許從他拉着他的袖子到溪水邊讓他幫忙幹活時起,她便希望跟他這樣,一起走過一輩子。
她那時不懂得什麼是喜歡,是在之後七年的思念中體味到喜歡是什麼滋味。
那個時候,她只是喜歡同他一起說話,看着他的眼睛。
她帶着他四處看風景,恨不得將蘭村一年四季所有的風物都成為他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