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貨得金亂人心(捉)

跑貨得金亂人心(捉)

王老爺正喝茶,知道兒子不會來,也不甚在意,抱着後頭老婆帶來的兒子生的孫女寶妞,由寶妞一個個撿花生米給他吃,沖梅姐兒揚了揚手:“去吧,去給你嫂嫂幫忙。”

梅姐兒喏喏應了一聲,捲起袖子去了廚下。她還沒進門,就先聽見這位嫂嫂正手把手的教她那個正經小姑子揉麵糰,廚房裏起了油鍋,正炸年糕。

年糕的香味混着棗子甜茶湯的味兒讓梅姐兒一聞見味兒就咽口水,早上起來急三趕四的,肚裏就墊了塊飴糖,走得久了更餓,腹里打嗚似的響了一下。

蘇氏抬頭看見梅姐兒,扯着麵皮笑了一下,口中說道:“餓了吧,蓉姐兒她娘也真是,怎的起來連個熱灶都不燒,小姑子趕緊的,這兒有炸好的年糕。”

一句話說得越來越響,院子統共這點地方,里裡外外全都聽見了,梅姐兒氣得咬牙,在她心裏這個蘇式就是個假嫂嫂,每回見了她還拿着嫂嫂的款兒,明裡暗裏把王四郎夫妻踩了又踩,十句里八句要捎上嫂嫂沈氏。

梅姐兒不搭她的話,直往灶前拿了小凳子坐下,拿筷子去撈鍋裏頭炸好的年糕,擱在碟子裏,開了糖罐,在炸得金黃起泡的那一面灑上厚厚一層白糖,挾起來就咬。

蘇氏待自己人從來大方,見了那邊的全當外人相待,梅姐兒這麼個吃法她不由肉疼,看見她吃了一塊又要挾第二塊,趕緊攔住了:“雞鴨魚羊都不缺,這年糕怪膩人的,留着肚子晌午吃嘛。”

桃姐兒是王家最小的女兒,她與梅姐兒幾個幾乎從不碰面,也不拿她們當哥哥姐姐,只認親娘這邊的哥哥嫂嫂,小小的人兒眼睛一溜跑了出去,到了堂前哭喪着臉抱住王老爺的腿:“姐姐搶我年糕吃。”

王老爺皺皺眉頭,從袋裏摸了幾個錢塞進桃姐兒手裏:“她難得來,別同她爭。”桃姐兒一臉委屈相,手裏捏一捏總有十多個銅板,頭一低跟寶妞擠擠眼,寶妞從爺爺膝上滑下來,拉着桃姐兒的手走到廚下:“娘,姑帶我買吃的去。”

年節裏頭正是貨郎走街串巷賺銅板的好時機,娃娃們手裏總有幾個壓歲錢,花里胡哨的東西只要漂亮就能賺着錢。

貨郎擔子上不僅有玩物,還有脂粉絨花,梅姐兒很是眼熱,可每回都被桃姐寶妞刮掉一層油去,她一長到十二就跟開了竅似的,聞言雖起了念,卻不願同她們一起。

蘇氏甩甩手:“去吧,有你六姑姑給我打下手呢。”說著指派梅姐兒剁肉去。

年前沈氏給全家都做了新衣,梅姐兒身上這一塊料子是扯了整匹與她做的,襖裙里填的全是新棉花,又輕又暖,把腰一束顯得腿長腰細,她人生得微黑,玫瑰紅聯珠小團花的樣子銀灰的瑣邊倒把她襯得白了些。

等寶妞兩個結伴出了門,梅姐兒把手一叉,直望着蘇氏笑:“進了門還沒給娘磕頭呢。”說著轉身出去,把廚房留給了蘇氏。

王老爺家裏是請了幫傭的,不是死契買來到了年節也要放人家去,廚房裏的活兒只好由媳婦一個人做,蘇氏哪裏肯放梅姐兒走,可她溜得快,又是正經事,只好望着門帘子啐一口:“裝什麼千金小姐。”

朱氏正在房裏頭盤點這回送來的酒布果子,聽見梅姐兒來了趕緊放下內室的帘子,走到堂前笑眯眯的問:“見過你爹沒有?”

梅姐兒點了頭,拿了拜褥給她磕個頭叫了聲娘,朱氏摸出個紅包給她,從頭往下一掃就知道今年王四郎家裏過得不差,梅姐兒頭上那一根釵總有兩錢重,梅心裏還串了兩顆紅珠子,拉了她的手:“你哥哥嫂嫂可好?”

朱氏在外頭人看來是個麵糰一樣的人兒,可王家姐妹哪個沒吃過她的苦頭,除了王家大姑娘是親娘過世之前就定下了親事,後頭的沒一個嫁得好,外面看着沒有苛待她們,實則日子一個過的比一個差,不是婆母兇悍就是妯娌難處,再不然就是丈夫不長進,幾個姐妹聚在一處多是訴苦,梅姐兒聽得多了,看朱氏就跟兔子見了狼,縮着肩點點頭:“好的。”

朱氏的手在她身上摸了又摸:“這料子是新的吧,你哥哥要不是發達了,哪裏能給你做新衣,我聽大郎說了,四郎這些個日子跑起單幫來了,販些什麼呢?”

朱氏說話間就把自己的兒子排在了前頭,叫人聽起來還以為他才是正經姓了王的,王家裏唯一的男丁倒排了個不上不下。

梅姐兒就是知道也不會說,更別提她不知道:“從來只跟嫂嫂在屋裏頭做針線,哥哥前頭的事,女人家不管的。”

這倒不是假話,王四郎不服管,沈氏又不是個掐尖的,梅姐兒更不曉事,屋裏的事沈氏說了算,屋外頭就是王四郎兜應,就是沈氏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忙些什麼。

朱氏碰了個這麼個釘子還不鬆手:“我怎麼的聽說四郎想把差事給辭了?”她臉上笑的一團和

氣,扭身着喊了聲媳婦:“寶妞娘,給梅姐兒盛碗甜湯來。”說著拍拍梅姐兒,壓低了聲兒極親近似的說:“你爹受累辛苦才給你哥哥謀了差事,他這頭卸的乾淨輕巧,你爹得跑多少門路,家裏又送出去多少禮?”

她拿帕子託了個芝麻炸巧果遞到梅姐兒手裏:“我倒不是計較那些個禮,四郎若能有個好前程我歡喜還不及呢,這不是怕他遭了騙,把本都蝕了。”

蘇氏正端着湯進來了:“小姑子喝湯。”她一抬眼兒就知道現在不是指派梅姐兒辦事的時候,肚裏再不樂意也不能當著婆母說什麼,正要退出去,梅姐兒站起來:“我幫嫂嫂剁肉去。”朱氏一席話說的她肚子裏頭一包氣,這一家子從上到下就不盼着哥哥有點好。

朱氏好容易抓住了機會哪裏肯放她出去:“你嫂嫂能幹,哪用得着你,好容易過來一回,還不同娘說說話。”一眼就把蘇氏叉了出去。

一直扯到擺飯的時候,蘇氏往朱氏屋子裏張了幾回都不見朱氏放人,一個人做了整桌子菜,雖說五碟冷盤三個水菜都是幫傭走之前做好的,她自己只炸了些巧果年糕,裹粉炸了個丸子,可她平日裏哪裏沾過手,渾身骨頭都酸了,捏着手拿腔拿調:“梅姐兒快來嘗嘗嫂嫂的手藝,這丸子也不知和的咸不咸,剛想讓你替我嘗嘗鹹淡,娘卻疼得你不肯撒手。”

堂里開了兩席,一桌男一桌女,男桌上頭只有王老爺跟後頭的兒子,如今也改了姓的王大郎,女桌上頭倒都坐滿了,朱氏主位,梅姐兒對陪,打橫里一邊坐着蘇氏寶妞一邊坐着桃姐兒。

肉菜堆得高高的,桃姐兒一筷子就挾走了雞腿,擺在碗裏慢慢啃,蘇氏趕緊挾了另一個給寶妞,小小的娃娃吃得滿嘴是油,還抓着翅膀不肯放。

梅姐兒垂着眼兒只挾面前的菜,也不知蘇氏是不是故意,梅姐兒面前就只一碟子白切肉,白花花全是肥油,她正是受俏的年紀,捏着筷子挾了兩片便不吃了,舀了碗酒釀白丸子湯慢慢喝着。

看着桃姐兒寶妞兩個吃得一桌子雞骨碎肉,朱氏一徑望着女兒孫女笑,只在王老爺瞧過來的時候招呼梅姐兒吃菜。

梅姐兒吃罷飯早早就要辭回去,王老爺把她招到面前,從袖子裏摸出個袋子來:“你大了,這些個當零花,別甚麼都叫你嫂子操心。”

梅姐兒從沒在爹這裏得過這樣的囑咐,眼睛一紅“誒”了一聲,王老爺又閉上眼,往搖椅上頭一躺,轉着手裏的玉石球,眼皮合攏了,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蘇氏在外面探頭探腦,嘴巴一抿就往朱氏屋裏頭告狀:“娘倒疼起六姑來,把我一個人撇在灶下,我可瞧見爹塞了個錢袋給她呢,不定貼補多少錢去。”

朱氏白她一眼,掀開帘子繼續盤點,蘇氏瞧見裏頭堆得滿噹噹不由抬腿跟了進去,朱氏點了果盒恨聲道:“長點兒腦子!盯着那芝麻綠豆作甚!王四郎是個什麼貨,無賴地痞,怎麼就走了大運發財了?”

她往門口斜一眼見沒人又道:“江州城裏缺什麼讓他跑單幫得了銀錢,我問了半日梅姐兒連個屁都崩不出,憑他販什麼貨,絲絹布綢魚米藕菱,哪個不得往家裏儲貨,他出入江州城多少時日了,可見他挑着擔子去?”

蘇氏聽了眼兒一亮:“娘的意思,是他跑的貨來路不正?”

朱氏吸一口氣:“不管他正不正,你先把孫子給我生出來!”好容易攢了這麼些個家當,怎麼也得給自己兒子,現在最怕的就是沈氏給王家生個男丁,這一來可什麼指望也沒了。

丈夫看着是個一團糊塗的人,發嫁女兒打發兒子一句話都沒有,卻有一條不管朱氏怎麼小意溫存怎麼嬌嗔放賴,他從不應一聲。

外頭人以為王大郎就是王老爺的兒子,從十二三歲到如今也過了十幾年,也不過是口裏喊得好聽,官府的碟兒上可沒記下王大郎的名字,臨了臨了,這屋子地契還是王四郎的!

若說這些年下來,朱氏藏的私房也不少了,原來她帶著兒子嫁給王老爺的時候,手裏不過捏着五錢銀子,夫家死絕了,房子又是賃來的,母子兩個苦挨不過這才叫說媒。

王老爺家裏拖了六個孩子,五個女兒又只嫁了一個,後頭年年差着一歲一溜排開都要說親,朱氏心裏頭總有些不得意,念着他有個小官還算是個吃公糧的,又肯拖着個不姓王的兒子過活,房東催租還催得急,這才嫁了。

想不到王老爺是個會鑽營的,官兒慢慢大了,置了院子多了銀錢,就連上門的也不是白丁,朱氏使出渾身解術把他哄得服帖,把姐兒們一個個打發出門,眼見王家唯一的兒子越大越不成器,她心裏自然高興,不成想,竟叫他發了小財,唯恐丈夫瞧見兒子出息了把她們母子拋到腦後去。

蘇氏一聽“兒子”倒蔫了,訕訕不答腔,她進門比沈氏早兩年,可寶妞卻只比蓉姐兒大半歲,肚皮還一直沒動靜,只應一聲就不再說話。

朱氏見她這個樣子又要教訓,嘆息一聲忍住了,當年就是貪她精明才聘了她來,好給大郎再添一個幫手,誰知道她精明是精明了,卻只在小處,家裏還得靠着自己。

朱氏擺了擺手點了一匹大紅布:“這個你拿回去,給寶妞做身衣裳,你也做條裙子。”

蘇氏又開顏笑,眼睛一轉指着一匹蟹殼青的:“這個我也拿去,給娘也栽套衣裳。”說著抱起來就往自己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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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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