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會兒讓白朮心情激蕩猶如坐過山車般飆到高峰又DOWN到谷底的大神不是別人,正是從皇城遠道而來的新任大理寺卿君長知。
事實上,君長知原本是及不情願地出任這大理寺卿一職的——正所謂位高權重,事兒也多,他就不愛參合這些愚蠢的凡人之間的破事。
無奈天德帝某日找他徹夜長談,軟的硬的雙管齊下,耐心將大理寺卿一職的好處說了一遍,什麼行走自由年薪更美就連官袍正三品也比正五品的好看你瞅瞅這緋紅色襯得你更英俊了蟒蛇多精緻啊也成為理由之一,最後口水說干連小時候他們穿過同款開襠褲這種事都搬出來當做籌碼了,然而任憑他說得天花亂墜,把大理寺卿這職位說得他自己都快心動了,君長知還是不為所動。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天德帝瞪着坐在他對面神氣淡定低頭喝茶的童年小夥伴那個愁啊,正唉聲嘆氣準備換個悲情路線,突然不知道怎麼的腦子裏靈光一閃,冷不丁地蹦出了一句:“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官員,按照朝廷上的規矩,品級相差四品之內不用再行下拜禮。”
天德帝話語一落,果真看見那低頭喝茶之人手上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
於是第二天天剛亮,一品中書省官員平章政事君國民剛從床上爬起來正打着呵欠洗漱準備上早朝,結果腿還沒邁出君府大門,就收到了擁有皇帝親筆簽名的任職書,等總管太監一本正經地宣讀完任職書,笑眯眯地對着君國民說恭喜,當爹的這才傻了眼,一下子就沒反應過來他那個什麼都不關心過着神仙似的飄忽生活的兒子怎麼就一躍二級成了位高權重的大理寺卿。
早朝上見了還穿着舊朝服的兒子,君國民還覺得自己跟做夢似的,把兒子拽到一邊,亂七八糟問了一大堆,君長知全程沉默,末了,才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句:“正三品不用行下拜禮,五品就要,累得慌。”
君國民倒吸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兒子要想爭口氣肯定不止窩在君議院當個不上不下五品官員那點出息,奈何早些年無論他怎麼勸說這神仙兒子就是不聽,如今這麼個破爛理由卻讓兒子就範讓他頓時有種無處話悲涼的蒼老感,頓時瞪眼:“……歪門邪說!早你不知道有這規矩?!”
君長知淡定地瞥了他老父一眼:“忘了。”
君國民:“……”
君長知:“開心點,兒子陞官呢。”
君國民:“…………………………”
以上。
在君長知剛上任的第二天,就被天德帝名正言順地指使着到飢荒中心地區視察——一紙詔書洋洋洒洒寫了一大堆,其實總結起來也就兩句話:首先,看看那群人餓成什麼樣了;其次,要是餓壞了,那就看看糧食都去哪了。
君長知領命上路。
現在剛到了地方,他便十分後悔怎麼就着了天德帝孟樓的道。
否則他現在應該舒舒服服地坐在他那一塵不染的書桌邊,看看喜歡的書,看累了之後就沐浴更衣睡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灰頭土臉,頂着烈日趕了一天的路,身上的汗幹了濕濕了又干,好不容易等到日落也到了目的地,又被一群刁民攬住了去路——打從愛馬四條腿踏入這奉仙鎮,遠遠地他就聽見一群人鬼哭狼嚎嚎得他心生煩躁,板着張俊臉驅馬而行,沒走多遠便正好看見一群人正壓着一個小子的腦袋往豬籠里塞。
熱熱鬧鬧的,折騰得非常起勁,完全沒有一點兒鬧飢荒應該有的悲慘模樣。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果然不是隨便說說的。
君長知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手握長鞭,雖旅途勞累卻氣勢不減——這會兒跟在他後面的那一夥一共十來個人,去掉專門扛行李的苦力工不計,餘下大理寺少卿一人,之後剩下的十一位均為從皇帝那要來的免費苦力,那些人各個身着青色侍衛常服,旁人一時間倒也看不出個詳細身份來,這時間,這群人見騎着坐騎走在最前面的君長知不說話,一路過來,他們已經從各種被排擠被嫌棄的親身經歷里用*感受了這位神仙的難伺候,他們本身是何等聰明的人,吃了一兩次教訓之後,這會兒只需一眼就看出一個事實——
大人在不爽。
具體他在不爽些什麼沒人知道——可能是中午沒吃飽這會兒血壓低——可能是口渴——可能是想沐浴更衣——也有可能是在馬背上連續坐了幾個時辰顛得屁股疼——可是無論如何,關他們屁事。
他們就坐在馬背上安安靜靜地當他們沒有台詞的群眾演員。
而此時此刻,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這一群深陷飢荒地區中心的村民以及趴在馬蹄邊瑟瑟發抖的地方官員,君長知面無表情,頓了頓,這才用那甚無波瀾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問,這唱的哪齣戲?”
……聽說只有當大官的人說話才有不自然的停頓,因為他們必須留點兒空當給人民群眾時間來為他們鼓掌。
白朮站在馬下,抬着頭,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像個傻逼似的仰望着英雄公公,這時候她發現英雄公公的聲音雖不如她想像的那樣“低沉而富有磁性”,但是仔細一聽反倒是有着少年特有的稚嫩,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路途勞累,聽上去還有些沙啞。
其實挺性感的。
……可惜再性感也是個公公。
而這時候,聽了這英雄公公的問話,周圍剛才還鬧哄哄的一群人現在卻反倒全成了啞巴,白鹿真人不冷笑了,眾鄉民也不起鬨了,就連牛家大媽也跟吃了啞巴葯似的不再繼續哭號,這會兒嚇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這群從天而降的大神——鄉下人這輩子也沒見過比縣官還要大的官,從皇城裏來的人,對於他們來說那可是比神仙還要稀罕。
白朮抬起手擦了擦臉上深深陷入臉蛋里的碎石沙子,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心裏琢磨着這會兒要再沒說話他們搞不好能擺着現在這個造型在這站一晚上,於是這才無奈開口道:“回大人的話,草民牛狗——”
“我沒問你。”
“……………………”
初次自我介紹,卒。
白朮深呼吸一口氣,忍。
這時候,趴在馬蹄子邊上的黃大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一臉緊張出來的汗和油將那張老臉稱得晶瑩剔透——白朮發誓自己看見了坐在馬背上的大神皺了皺眉,再等那黃大人用沾滿了塵土的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留下髒兮兮的一道污痕,大神的眉頭便皺的能夾死蒼蠅了,
此時黃大人渾然不覺氣氛有變,只是緊張兮兮地說:“回稟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前日裏鎮上來了名德高望重的厭勝術傳人,說是皇城裏來的人,說咱們鎮之所以飢荒,那都是因為得罪了大黑河的龍王大老爺——”
這黃大人原本說得正順溜,結果一抬頭一不小心就看見這會兒坐在馬背上那位此時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不傻,那陰森森的表情讓他立刻閉上了嘴,滿臉緊繃地重新低下了頭——趴在地上的身體更低了些,這會兒那肥肚子都快碰到地面了。
“說下去啊,”君長知卻催促,“本官聽得正高興呢?”
眾人:“…………”
來了來了!
男人話語一出,那陰陽怪氣的語氣聽得跟在他背後的一干人等紛紛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在自己的同伴眼裏看見了幸災樂禍和蛋疼相互摻雜的複雜表情。
可惜那黃大人對此毫不知情,一聽喲大人聽得正高興啊,一瞬間自己也跟着嗨了起來,恨不得手舞足蹈搭檯子現場唱戲,稍稍抬起身子,看也不看此時君長知臉上的表情,只是自顧自樂顛顛地繼續道:“原來那龍王大老爺生氣,只是因為他的愛妾蚌精娘娘的精魄被困於凡人體內不得脫身,龍王爺發了怒,有了怨氣,這才跟上面申請不下雨,鬧得名不聊生,這說法卑職原本還有所不信,然而昨夜親眼所見龍王爺上門討人,那是不信也要信啊!”
“蚌精娘娘?”
“是是是!”
“精魄被困於凡人身上?”
尾音微微上揚,似乎是個饒有興緻的質問語氣。
黃大人拚命點頭回答:“是是是!高人說了,釋放了蚌精娘娘,咱們縫仙鎮就可以結束這場大旱啦!”
君長知聞言也不搭話,只是自顧自地揚了揚下顎,居高臨下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目光在周圍的一群鄉民身上一一掠過。
此時站在大白馬下面的白朮頓時有點緊張,心想終於輪到她正式登場了吧該說什麼台詞好呢是喊冤呢還是哭訴呢還是賣萌呢還是假裝淡定一鳴驚人呢——等她小心肝亂跳手心出汗正欲擺好姿勢準備華麗登場——卻不料那目光就這樣無情地直接從她身上掠過,甚至沒有半秒停留。
白朮一愣。
片刻后,她聽見大神在馬背上問:“你說那蚌精娘娘上身的人在哪?”
白朮眨眨眼。
黃大人眨眨眼。
黃大人回過頭,看了白朮一眼,眼裏莫名其妙:你不在這兒么?
白朮低下頭,默默地回看了黃大人一眼,同樣莫名其妙:我不在這兒么?
大概是和黃大人的目光交流過於天雷勾地火,這時候,白朮才聽見那稍帶沙啞,挺性感的聲音懶洋洋道:“他啊?”
黃大人不敢吭聲,猛點頭,順便抬起手飛快地指了指身後的白朮。
君長知掀了掀眼皮子,這時候終於給了那剛剛被他從豬籠里救出來的半大孩子一個正眼,火光之下,目光所及處那人頭髮散亂沾滿泥塵恐怕連續半月未沐浴更衣,雙目獃滯疑似智商低下,灰頭土臉,臉上有亂石壓出的小坑印子以及擦破的傷口,唇微張,有唾液隨時從唇邊掉落的危險。
君長知:“……”
白朮:“……”
君長知頓了頓,隨即用真誠的語氣說:“我怎麼覺得你們那龍王爺也不一定是那麼想要蚌精娘娘,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白朮:“呃?”
黃大人:“啊?”
黃大人一愣,隨即一拍腦門,往旁的一指——這個時候,幾個衙役才吭哧吭哧地壓着沒跑遠的牛銀花回來了,藉著火光,君長知微微眯起眼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這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點點頭:“這還說得過去。”
白朮:“?”
白朮:“……”
白朮:“!”
………………媽的!
死太監,啥意思!找抽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