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雖然歷史學得不咋地,但是白朮好歹知道大理寺是幹嘛的——在她所知道的歷史上,大理寺相當於古代的最高法院,司刑獄案件審查,因為權職的特殊性,雖然大理寺的頭目大理寺卿只是個正三品,但是地位一直相當超然,是朝廷上文武百官想要討好又不敢輕易討好的主要對象之一。
明清時期,大理寺與刑部、都察院並稱為“三法司”。
相當洋氣又中二的畫風與設定。
現在雖然來到了一個歷史上並不存在國家,不過因不幸束縛於常識,在白朮的腦力範圍內,大理寺卿不一定要英俊瀟洒,也勉強可以接受大理寺卿是個公公的設定,但是白朮認為,大理寺卿啊——法院法官啊——他至少不應該是一個輕信迷信就算了還要以貌取人的*。
大人,您腦子被殭屍吃了嗎!!!
在白朮的瞪視之中,這會兒,這位從天而降的大神不僅沒有拯救她於水火,只是輕飄飄地扔下一句“我累了”之後,那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清冷的目光從白鹿真人一伙人身上掃過,又補充了一句“高人請到衙門一坐”。
雖然這位大神是個說話一字一頓不急不慢的神仙,然而他帶的那群人卻相當具有行動力,他話語剛剛一落,原本還在他身後充當背景板的十餘個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右邊整整齊齊地駕馬走出五名青衣侍衛,瞬間將白鹿真人一行人團團圍住。
白鹿真人一愣,倒也沒在表面上顯露出驚慌來,只是恭敬地彎了彎腰:“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君長知淡淡一笑:“夜路難行,讓我手下的人護送高人一程,以免磕着摔着就不好了。”
言罷,讓自己□□大白馬呸了近在咫尺的白朮一臉唾沫星子,之後便調轉馬頭帶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跟黃大人撤退了,從頭到尾,連餘光都沒給她一個,只留下白朮和一群“刁民”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牛銀花站在白朮身邊,見騎着高大白馬的、長得十分好看的大官要走,居然抬腳下意識就想跟上——還好白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沒好氣地說:“你去哪?屬狗腿的么你!人家四條蹄子你倆小短腿你追得上么你?”
牛銀花眨了眨眼,這才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傻事兒似的,衝著她哥哥一愣后破涕為笑,緊接着就死死地抓着白朮的手臂,再也不肯撒手——那力道抓得白朮都覺得略疼,頓時感慨她這便宜妹妹力氣也着實不小。
而此時,君長知一行人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幾米開外。
遠遠地,白朮還能聽見跟在那大神身後的一名隨從說:“大人,您這樣自稱‘我’啊‘我’的,不合適。”
然後莫約幾秒的沉默之後,白朮又聽見大神那略沙啞的聲音傳來,回答那是相當言簡意賅:“官大一級壓死人,等你升職再來管我,現在閉嘴。”
隨從:“………………”
白朮:“………………”
白朮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時間竟無語凝噎,只覺得自己能在十分鐘之內寫出一篇八百字的小論文討論“關於古代庸官”這個嚴肅的學術問題……
此時,她身後之前鬧哄哄成一團的鄉民們也鴉雀無聲一片。
白朮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心裏正想着都鬧成這樣了今晚這些人不會還有想要把她浸豬籠的精神吧,那個“吧”字還沒來得及出現,就有人從後面拉了白朮一把,白朮回過頭去,一眼就看見了一張蠢蠢欲動的醜臉——
正所謂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只見身材偏向瘦小的十歲孩子一把將比自己矮小半個頭的妹妹習慣性地往身後一護,隨即用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正欲說些什麼,卻在這時,突然有一陣不急不慢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白朮抬頭一看,只見原本跟在那大神身後一群人中的某一位背景人物突然調轉馬頭方向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只見眼前青色衣衫人影一晃,下一秒,那年輕人已經乾淨利落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穩穩落在了她身邊。
這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上下的年紀,放在現在,就是個整天跟物理化學奮鬥的高中生。
而此時站在白朮跟前的人,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大概是常年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成果,臉上有一道從額頭直接穿過眼睛長長的一道疤痕,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稚嫩青澀的痕迹。
他腰間配着一把長長的刀,從造型上看上去像是苗刀的,厚背薄刃,刀柄上似乎還刻着什麼字……光線太暗白朮看不清楚,只能猜測大概是刀主人的名字——而這刀主人卻和他那看上去鋒利無比的刀有所不同,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就像是一道月牙,還有虎牙:“你還在這裏做什麼?君大人說了,讓你們一塊兒到衙門裏去,這事還沒完呢。”
說完,就伸手過來拉白朮。
白朮瞅着他,就好像在無聲地質問:你家大人眼睛長在天靈蓋上,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什麼時候跟你們傳達過這麼完整的命令了?
還在躊躇要不要跟這笑眯眯的年輕少年走呢,卻在這個時候,白朮冷不丁地聽見牛家大媽在不遠處顫顫悠悠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回過頭一看,人群之外,早已掙脫了其他鄉民束縛的牛家夫婦此時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牛家大媽伸長了脖子雙眼難得亮堂堂地往這邊望,一副想要過來卻又因為怕此時白朮身邊的“官家人”不敢過來的模樣。
“狗娃,狗娃,”牛家大媽遠遠地哆嗦着問,“俺的兒,你沒事吧?臉上疼不疼?怕不怕?”
那顫顫悠悠的聲音聽在白朮的耳朵里,卻是令人難受到了極點。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嚴嚴實實護在身後的牛銀花——牛銀花又不傻,這會兒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爹娘的方向,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隱隱約約也見了一絲傷心和疑惑,彷彿就在奇怪為什麼自己的老爹老媽眼裏只有大哥,就這麼直接華麗地無視了自己。
白朮輕舒一口氣,這回也不再猶豫了,一把將牛銀花抱起來,踮起腳就將牛銀花放在了那少年身邊高大的黑色馬匹馬背上,拍了拍手,這才笑眯眯道:“走吧。”
“……”
這回反倒是主動來跟白朮說話的這名青衣侍衛少年愣了神,他瞅着眼前這還不到他胸口高,身材瘦小滿臉塵土的半大孩子,重點完全跑偏沒注意到自己的坐騎這會兒被別人坐了正不耐煩的噴鼻子甩腦袋,只是抓了抓手中韁繩,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呵,好大的力氣!”
白朮只是笑,不說話。
餘光掃了一眼楞在一旁的牛家夫婦,便再也沒有跟他們有任何交流,彷彿陌生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跳躍的火光之下,白朮跟着青衣少年走出人群,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散開來給他們讓出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當白朮打那道路中間走過時,耳邊彷彿只剩下了那些鄉民們小心翼翼的呼吸聲,以及單調的“噠噠”馬蹄聲。
是夏夜,卻沒有蟬鳴。
青衣侍衛話倒是少,卻意外地並不讓人感覺到尷尬,白朮覺得他的存在感很弱很弱,當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她走着神幾乎就會有那麼一瞬間就要忘記自己身邊還有這麼一號人在保駕護航……他牽着馬,馬背上坐着的是牛銀花,白朮抬頭去看她的便宜妹妹,只見小姑娘渾身僵硬地坐在馬背上,眼中卻儘是興奮和不安摻雜着的複雜情緒。
牛銀花的背挺得筆直,坐在最高處,她卻並沒有去看那些半個時辰以前要將她扒皮抽筋這會兒卻只能抬着脖子仰望她的村民,她只是看着前方,一雙黑亮的眼睛盯着大約十米開外的地方那一抹緋紅色的身影,一瞬不瞬地。
……
“你叫什麼名字?”這時,白朮聽見那青衣侍衛問。
白朮收回目光,以一拳之隔的距離跟在青衣侍衛身後,想也不想就回答:“牛狗娃。”
“喔,”那青衣侍衛大概是笑了下,“嘖,這名字……”
“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白朮說,“我叫白朮,白色的‘白’,四術的‘術’。”
青衣侍衛一頓,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在奇怪為什麼一個人會有兩個名字——但是意外的是,他卻沒有刨根究底地要問清楚的意思,只是片刻后便認真地點點頭道:“這個還差不多,哦對了,我叫紀雲,紀律的‘紀’,浮雲的‘雲’——你可喚我紀大哥。”
“嗯。”
白朮低下頭悶聲應了下來,這個時候她發現,在那黃土地上,村民手中跳躍着的火光將她和紀雲兩人一高一低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在那麼一瞬間,她便下了一個決定:她要帶着牛銀花走出這個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紀大哥。”
“啊?”
“你們缺砍柴燒水跑腿的小廝不?”
“……”
“我還會賣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