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155章:
兩個月前,鳳棲宮。
慕容騰在先帝賓天,自己登基為帝前,終於再一次踏足了鳳棲宮。只是,那個時候的木后時而恍惚,時而精明,看着慕容騰的目光有一陣子是疑惑的,有一陣子是含着恨意的,卻終歸再沒有了往日的溫柔。
慕容騰倒是毫不在意,也不覺得心疼難受,他畢恭畢敬地向木后請安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木后眼神迷濛,像是聽不懂慕容騰的話,既不發火怒罵也不讓他起身,就讓他弓着身子站在她面前。
只是慕容騰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半糊塗的木后清醒過來。
“父皇留下遺旨,准許慧妃母離開皇宮,兒臣雖有私心想阻攔,卻礙不過父皇意願,況且,父皇臨終前,曾親□□代兒臣,務必要將慧妃母……”
因慕容騰低着頭,所以,木后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這並不妨礙她聽清慕容騰的話。她也不等慕容騰說完,就低沉着嗓音,重複道:“慧妃母……呵呵,以往你可是都稱呼那賤人慧妃娘娘的,你這口風改的倒是快。”
“母后,惠妃母持有鳳印,當得起兒臣的慧妃母的稱呼。”慕容騰的聲音平靜無波,好像木后的諷刺不值一提,傷不到他一絲一毫。
“也是,有一個背有謀逆之罪的母后在,多讓你難堪。你迫不及待的認那貞烈的賤人為母,不就是為了讓謝家的男人甘心為你賣命。騰兒,不過幾月不見,你的算盤打得更響了。呵呵,現在想來,本宮倒是可笑的緊,你明明是從本宮的肚子裏爬出來的,本宮竟然到現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木后的的眼睛多了幾分自嘲,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卻自幼與自己不親,若不是奪位之時需要她的助益,想必也不會在她面前服軟。
慕容騰聽木后條理清晰,嘴角在木后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挑起,他就知道,就算木后真的瘋了,在聽到慧妃的任何事情后都會清醒過來,誰讓木后的後半輩子都折在慧妃手上。
其實,仔細想想木后也挺可悲的。
慧妃剛入宮的時候,木后並沒有把慧妃當回事。論長相,沒有她年輕時漂亮;論性子,西北長大的野蠻人,哪有她溫柔可人;論才藝,慧妃只知道彎弓射鵰,耍槍弄棍,琴棋書畫樣樣拿不出手;論心機,她甩出去慧妃好幾條街,單純的水土養單純的人,在後宮裏,這純跟蠢沒什麼區別;論感情,她與聖上的患難夫妻,而慧妃入卻是被迫入宮,對聖上不理不睬、冷冷清清……按照她那時的想法,慧妃只是佔了年輕的優勢,即便慧妃樣樣不如她,聖上也願意嬌寵着謙讓着,畢竟是新鮮。所以,這麼一想,她也不覺的十分不甘心了。
她想着,等到慧妃像她一樣半老徐娘,自然會有更新鮮的身體等着聖上去嬌寵謙讓。她就在對慧妃的賭咒中,大齡產子,生下了唯一的孩子慕容騰。養子是太子,親子又深的聖寵,她自認為這輩子圓滿了。
可誰知,突然有一天,一切都變了,顛覆了以往她所有的判斷。
她原先以為,聖上只是嬌寵慧妃,可畢竟慧妃出身謝府,聖上忌憚謝府,自然不肯予她實權。可是她猜錯了,聖上不是不肯予她實權,而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慧妃大齡產女,生下了大盛王朝唯一的小公主。聖上憑藉著這嬌女,成功地讓慧妃一步登天,做到了傲視後宮,僅在她一人之下。若是聖寵也能當成籌碼,那慧妃就是這後宮第一人。
慧妃再不用向她立規矩請安;任何的宮宴想參加就參加,不想參加就不參加;慧妃不想人服侍,將她安□□去的人都退了回來,聖上還誇讚她懂事,全然不覺得孤零零的貴妃居丟了皇家的體面;佳儀也被慧妃養的無法無天,不僅天天宮女太監的扮相往外瘋跑,還對她不恭不敬,可這樣野蠻的丫頭,聖上竟然喜歡的緊……這一樁樁,一件件幾乎把她逼瘋了,也幸虧她有自制力,只在心裏藏個小本本,一樁樁的記載了着慧妃的‘過失’,並不表現出來討人嫌。
她真的曾經以為,聖上嬌寵着慧妃,只是因為慧妃年輕貌美。
可是,時間過了五年、十年、二十年,慧妃已經不再年輕,已經半老徐娘,已經年老色衰,可還是後宮第一人!聖上瀕死,想到的還是慧妃,彷彿他的心裏沒有她這個髮妻一絲一毫的位置,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看清,聖上恩寵慧妃,是因為他愛慕慧妃,與容貌、年齡、身世、脾性這些身外物都沒有關係。
可是,這讓以夫為天的她如何忍受,又讓自幼為聖上龍位算計的她如何甘心。
她恨!恨透了慧妃的狐媚,恨透了慧妃的漫不經心,也恨透了她得了她一直不曾得到的聖心。所以在聖上流露出放慧妃離宮的意思后,她才會發了瘋不計後果的整死慧妃,即便遭斥遭貶也在所不惜。可誰知慧妃命大,竟被於楠這個小賤人給救了。
她想到這裏,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慕容騰,莫非於楠是受了他的指派?木后越想越覺得可能,如果不是,於楠如何知道這種異想天開的法子。慕容騰二歲識字,五歲飽讀詩書,七歲就出口成章,這些年為了麻痹豐兒,讀了海量的閑散異書,想必就是據此得知了這光怪6離的法子。也就是說,不止是於楠與她作對,便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從那時就開始算計她了!木后現在心裏後悔死了,她早就知道慕容騰的野心,可是是他親口與她說的,她便滿心以為慕容騰是信任尊敬她的,她唯一一次的天真,就是相信了血濃於水。她一直幫着隱瞞,最終倒垮了慕容豐,將自己親手埋進了土坑。
不得不說,木后太高估自己了,若是他果真告訴了慕容豐,說不定慕容豐不僅不會提防,還會更加碌碌無為些,好讓先皇早日對他失望,早日奪了他的儲君之位。
木后自認為得出了事情的真相,看着眼前半低着頭的少年,再也忍不住,狠狠的一巴掌就扇在了慕容騰的臉上,口裏說著:“逆子!”
慕容騰眼裏的戲謔漸漸收了起來,他看着木后陰狠的眼,眼裏的神色越發的堅定。他相當然的以為木后是因為他對慧妃的稱呼惱羞成怒,可是他卻沒有自視甚高的認為木后是捨不得他這個兒子。所以,他對木后的不耐再也不屑隱藏,他直起身子,漫不經心的笑了。
按理說,親母子之間不會有隔夜仇,可是凡事都有例外,木后與慕容騰之間,此時已經鬧得水火不容。
慕容騰這人明明是尾毒蛇,平日裏偏偏喜歡錶現成寵物蛇,而且很小心眼。
他自五歲懂事起,就想要龍位,偏偏木后一直不停地說,慕容豐才是正統的繼承人。慕容豐是在木後身邊長大,慕容騰本來就看不上他,一來是太沒有脾氣,愚忠愚孝,二來是太沒有判斷力,連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分不清。當然,他永遠都不會承認,他一開始看不上慕容豐的原因,是慕容豐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母愛。即便最後他成了太子,每次去鳳棲宮,木后還是不停地強調,要善待慕容豐。沒有人知道,當聽到木后這些話的時候,他要多努力才能裝的若無其事,他要多努力才能說出會給慕容豐該得的,他要多努力,才能將希望慕容豐死在他面前的念頭壓下去。
可是別捏的慕容騰不會承認這些,而隨着野心的膨脹,他也已經不稀罕這些。他自小機敏聰慧,如何看不出父皇是厭惡木家的,所以為了野心,在母后忽略他的時候,他也刻意忽略了木后,不曾去她身邊討好。俗話說的好,遠親還不如近鄰,即便是親母子,不同吃不同睡,見面也是客客氣氣的說話,又哪裏能有多深的感情,木后和慕容騰就在相互視而不見中,越走越遠。
想當初,慕容騰為了讓木後接受於珊為四皇妃,他曾經試探着,有意無意地向木后透漏了自己的勢力,希望木后能夠看到他這些年的努力,不是她一言半語就可以泯滅的。可當時的木后是什麼反應?她還是勸說他接受富貴逍遙王的封號,對着這樣的母后,慕容騰實在是難以親近。他想要皇位,又不是不合情不合理,他才是最正統的繼承人,可是木后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慕容豐身上,只因為慕容豐比他更孝順,這讓他如何甘心。他也不再寄希望於木后,因為沒有了她的支持,他將得到聖上的全力支持。
所以,最後他用二皇子的死威脅木后,讓木后死守他的秘密。
其實,木后的這個所謂的把柄才是她與慕容騰的分歧之處。慕容騰認為,木后是因為受了威脅才緘口不語,不曾讓慕容豐提防他;而木后自己則認為,她是因為慕容騰是自己的親子,所以不忍心揭發他。有些時候,明明是同樣的結果,可對過程的不同角度的分析,卻會有造成人的所思所想天壤之別。
至於後來,木后反水,強逼着慕容豐奪取龍位,此舉不僅傷了慕容豐的心,也深深的傷害了慕容騰。這一次,她失去的不僅僅是慕容騰這個兒子,連慕容豐她也失去了。
“本宮要見謝天慧。”即便木后心裏再後悔也於事無補,天底下再多的金銀珠寶也買不到後悔葯。所以,她只能向前看。
“慧妃母照看父皇日夜操勞,已是生病了,這個時候到鳳棲宮並不合適……”慕容騰在木后不曾賜位的前提下,自己找了座位坐下,也不管茶水是不是涼的,老神自在地在親生母親面前維護起了慧妃。
“太子,你莫要忘了,即便她手持鳳印也於事無補,本宮才是皇后,待你繼承大統,本宮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再說,你何必在本宮面前惺惺作態,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今日為什麼來給我說這通話?不過是希望本宮替你做了那惡人,留下謝天慧罷了。沒有謝天慧在這后宮裏甘心被你牽制,你怎麼放心放謝家男去邊關為你打天下!”木后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畢竟是隨着先皇奪過大位的人,對聖心的猜測比之旁人准了不少。
若是她的猜測放在先皇身上,那是一字一句都不會差,可放在慕容騰身上就有了天差地別。馭臣之道,在與示威,更在於施恩,若能恩威並施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他寧願選擇施恩,也不願意示威。因為先皇一直採用的就是示威,他登基后,只有施恩才能彰顯才名,彰顯英明。
“母后說的對,那就請母后再為兒臣打算一次,說服惠妃母留在皇宮。若是可行,兒臣願意尊母後為聖母皇太后,尊慧妃母為皇太后。還請慧妃母放心,兒臣並將待她如親生母親,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慕容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衝著木後行了一禮,言辭懇切,態度赤誠。
木后長長的手指甲直接嵌在了肉里,謝天慧,不僅奪走了她的男人,還要奪走她的兒子,她怎麼肯。只是她現在不敢表現出異樣,太子此刻如此維護謝天慧,若是讓她看出她的惱恨,只怕會阻攔謝天慧入鳳棲宮。等着吧,她不攪和的慕容騰雞飛蛋打,與謝爵府反目成仇,她就不姓木!
可憐木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她如何敢用猜測先皇的心去揣度慕容騰。一個是知足常樂的守國之君,一個是開啟亂世的亂世帝王,其聖心怎麼會相同。
到了下午,慧妃果然如慕容騰承諾的,進了鳳棲宮,直面木后。先皇有旨,慧妃見他都不用行禮,更不用說只是見一個被軟禁的木后。
木后收斂了神色,端坐主位,看着眼前一步步逼近的身穿孝服的慧妃,眼裏閃過几絲驚艷。她有多長時間不曾正正經經地打量過慧妃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柔弱、英氣與哀傷並存的慧妃,竟然有攝人之魂,明明是蒲柳之姿,色衰之態,卻能讓閱盡美人的她生出驚艷之心,這豈是旁人可以做到的。
木后也曾照過鏡子,與慧妃想比,她簡直被踩到了泥土裏,七年的年齡差距,竟讓她們之間出現了一個天一個地的差別。
俗話說的好,相由心生。慧妃入宮伊始,還是滿腹怨氣,不甘不願。可自從生下了佳儀,她既可以守着自己的昭仁宮過自己的日子,又有佳儀這個開心果常伴左右,即便生活有一些不足,也不足以引起她的怨憤了。十五年的沉澱,若是她還是一副怨婦樣,那才奇怪。
可對比起來,木后的生活的確生活到了地底下。誰讓她不知足,手握大權,卻又妄想聖心。她也不想想,先皇一輩子受同是木家女的太后牽制,便連娶她都帶着幾分不甘願,如何可能對她動情動心。一面妄想這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面有不停地怨憤別人得到她妄想的東西,這般心境下,別說只是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便是蒼老了二十歲也不奇怪。
“皇後娘娘有何事吩咐?”慧妃收了臉上的哀傷,也不與木后拐彎抹角,開口就直奔主題而去。
“呵呵,慧妃妹妹還是這麼的快言快語。我找你來只有一件事,妹妹,你殉葬吧。”木后說完,見慧妃沒有任何神色,也不着急,只聽她一條一條的與慧妃分析道:“先皇愛你甚重,你如何忍心他在陰曹地府一個人,你是他最喜歡的寵妃,你去陪他,他一定很高興。”
慧妃不等木後分析完,就輕輕搖了搖頭,所說的話如死水無瀾,安靜卻又死沉:“他不會高興,他臨終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讓我離宮。他說,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適合留在皇宮,往後他不在了,這皇宮也不值得我留戀了。先皇說這些的時候,太子也是隨侍先皇身邊的。昨日,先皇賓天後,我就已經向太子爺表達了離開之心,不會讓太子為難。皇後身為太子生母,想必不會讓太子難做,背上不忠不孝的罵名……”
木后聽得先皇臨死前果然只是放心不下慧妃,而她卻未能見一面,心裏的委屈、不甘、惱恨,各種滋味都浸上了心頭,她忍不住嘔出一口心血,卻因為不想在慧妃面前掉份,她若無其事的端起茶杯,假裝喝了一口茶,實際上卻是將血吐進了茶杯里。
她哪有什麼心思管慕容騰將會背負什麼,她只要眼前的女人死在她前頭:“慧妃妹妹,據本宮所知,太子妃是你救命恩人吧。”
慧妃嘴角的微笑略有收斂,可是想到於楠與她說的,不用替她擔心,又放下心裏,靜等木後接着說下去。
木后眼見慧妃嘴角的微笑收斂了幾分,心裏暗自得意。據她對她不完全的了解,慧妃與太子妃一樣,是出了名的有恩報恩的主,只要捉住其軟肋,不愁找不出制勝之法:“即便妹妹不問世事,也該知道這後宮是木家的天下。太子妃手裏只有太后的人脈,可誰執掌後宮,誰才擁有支配木家勢力的權利,所以本宮入宮后,太后將手裏的大半勢力都交接給了我,太後手裏殘存的勢力有多少就只能交給太子妃多少,而那些人,卻又都在本宮的掌控之中。本宮出身木家,而太子妃卻是個賤種,你說本宮要是想收籠木家的勢力,那木家的人力可還會甘願為太子妃所用?就算太子妃有能力留下一星半點的助力,她可能斗得過本宮嗎?”
“皇後娘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楠丫頭正直芳華,可你已油盡燈枯,你如何斗得過楠丫頭?”
“大膽,你竟敢詛咒本宮!”木后色厲內荏地呵斥道。她沒有辦法不色厲內荏,現在的鳳棲宮空蕩蕩的,便是她想讓人掌慧妃的嘴都不能視線,更枉論其他。
“皇後娘娘,我說的是事實。適才你已吐出一口心血,你還是傳太醫吧,我先告辭了。”
慧妃曾在大西北待過那麼就的時間,傷病殘將見過不知多少,若是連血腥味都聞不出來,想必會被父親哥哥嘲笑吧。慧妃想到可以見到老爵爺和謝天亮,臉上的陰霾散去不少,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真的願意成全她,再回大西北看看。
木后看着慧妃嘴角的笑意,也笑了,只聽她一字一句的說:“你說的對,本宮命不久矣。可是,你說,如果本宮將手裏的勢力交到側妃手上,結果會怎樣?”
慧妃的步子一僵,卻還是強忍着說:“那就是楠丫頭的事了,我無能為力。”
木后忍不住暢快的笑出來,她邊大笑,邊說:“謝天慧,你不是自詡最是重情義嗎?你想想,你殉葬,會有多少好處,而我和太子都要背負罵名。首先,你可以報聖上的知遇之恩恩了,他那麼疼你那麼愛重你,你覺得僅僅是幾日的侍疾就能讓你良心安穩了嗎?其次,你可以報太子妃的恩了,我發誓,只有你肯殉葬,不僅太子妃手裏的勢力我分毫不動,還會將木家所有的人脈盡數交給她。當然,還有第三條好處,若你肯殉葬,太子登基后,我保證,他會准許你父親,離開京城。你應該知道,你父親後半輩子被困在京城當人質,心裏有多憋屈……若你還自認是有良知重情義的孝女義女,你便死了吧,一了百了!”
慧妃看着狀似癲狂的木后,心裏有些動搖。可是易地而處,不論是皇上還是於楠還是父親,想必都寧願看着她安全踏出皇宮,也不會願意要她拿命換來的東西。想到這,她原本動搖的心又恢復的堅定,她一字一句的說道:“請皇後娘娘恕罪,天慧自幼就是自私自利之人,當不得皇後娘娘的誇讚。我還有事,就不耽誤皇後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了。”
“你給本宮站住!”木后見她開出了這麼優厚的條件,慧妃都不肯上當,整個人越發癲狂了。她不能,絕對不能看着這賤人命比她長,更不能讓她晚年得償所願。
正當木后要發難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士兵靠近的聲音,然後慕容騰時隔不足半日,在木后不解,慧妃疑惑的眼光中再一次踏進了鳳棲宮。然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讓木后震驚了神色,讓慧妃冷笑連連。
“謝氏慧妃於先皇情深意重,特追封慧妃為後,與先皇同葬皇陵,享後世供奉。不過,或者慧妃母更喜歡下面旨意——木氏皇后一時癲狂,殘害先皇嬪妃,不足以母儀天下,特褫奪其封號,終生□□鳳棲宮,不得踏出一步;追封被害謝氏慧妃為先皇皇后,擇吉日入皇陵……”
兩條旨意,兩個追封,唯一的區別是,一個看似是她心甘情願赴死,另一個看似是木皇后出手害死她。慧妃看了看慕容騰,又看了看同樣震驚地木皇后,心裏曾經升起的希望的小火苗,一點點的熄滅了,不管是哪條路,她今日都難逃一死。
“慕容騰,你混蛋,你將本宮置於何處!”木皇后卻是腦子漿糊了,過了好一會,她看着緊緊盯着慧妃,等待慧妃選擇,卻看都不看她一言的慕容騰,終於惱羞成怒,又一次舉起了手。
只是這一次,卻並不像上午那麼順利了,慕容騰在木後有所動作的時候就早已察覺,所以不等木后的手碰到他,他就往側面垮了一步。而木后狠狠的一掌打在了空處,整個人跌坐在鳳棲宮地上,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她臉上一片灰白之色,彷彿是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她看着慕容騰,字字泣血:“你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讓我將這賤人留下,你一開始就是打定了主意,讓她死,卻讓我來做這個惡人。”
慕容騰本來不想理會,可看着這樣的木后,心裏也不知道心疼多一些還是解恨多一些,良久他硬了心腸,說道:“的確,我故意在你面前處處維護慧妃母,就是為了讓你除掉她。可是母后,你太讓兒臣失望了,竟然不能勸得慧妃母殉葬,那,殘害先皇嬪妃的罪名,就只有你能背負了。”
“你怎麼知道這賤人沒有同意?”木后雙眼赤紅,她已經明白,慧妃是必死無疑了,可是她心裏不暢快,因為根據慕容騰所說,慧妃死後,會被追封為後,即便是先皇已死,慧妃還是從她手裏奪走了夫婿。
“母后,您太不關心兒臣了。很多年前,兒臣請你助兒臣算計於家女的時候曾經說過,兒臣手裏有一支木家怎麼也比不過的勢力,不僅後宮諸事盡在我手,就是各個大臣後院的腌漬事也瞞不過兒臣的耳目,如若不然,兒臣怎麼能弄明白您害死二哥的□□呢。”慕容騰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木后清楚的記得慕容豐開口喚她的日子,記得慕容豐換牙的日子,記得慕容豐離宮的日子,記得慕容豐娶妻生子的日子,可是她卻不記得,他曾經將自己最最隱秘的勢力,擺在了她面前,她卻看不到他的努力。
木后的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她懷着最後一點點的希望,聲音里甚至卑微的帶出了些請求,問道:“為何要奪了我的后位,讓我死都不能與你父皇同葬?我才是你父皇的髮妻!”
“因為父皇更喜歡慧妃母陪伴。母后,您是了解兒臣的,兒臣向來是最聽父皇的話,也從來不會讓父皇失望。”慕容騰臉上的笑容有些冷,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最關心自己,而不會與他說一句對不起。
“太子爺何必說的那麼好聽,太子爺想必是忘記了,先皇囑咐你送我出宮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慧妃自知難逃一劫,也不屑於做那乞討哀求之人,索性老神自在的挖苦起了慕容騰。
“慧妃母沒有記錯,兒臣也不敢或忘。只是慧妃母對父皇情深意重也好,母后對慧妃母記恨殘害也罷,這都不是兒臣能夠事先預測的,兒臣不曾在慧妃母赴死之前趕到,是兒臣不孝,他日,陰曹地府之下,必定親自向父皇請罪。”慕容騰對着活人說死話,卻侃侃而談,絲毫不覺得彆扭。
慧妃撫了撫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輕聲道:“太子爺莫要光說不練,開出你的條件。”
“慧妃母爽快!待本太子登基為帝,吾將發兵蠻族。謝爵府作為吾的母族,吾將交付全部的信任,大西北抑或是京城,謝家男丁,來去自由,有吾在京一日,京城就不強留謝府人質!”慕容騰這話說出來,真的是鏗鏘有力,豪氣衝天,好像蠻族已入他手。
慧妃聽罷,渾身一震,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不能活着。
太子爺不能容忍木后,不僅僅是因為他與木后關係尷尬,更主要的是,木後身後有整個木府。現在木臻為木爵爺,木府正在全力轉型,不走後宮路,而是親近文臣,明眼去看,有牽涉朝堂事務之嫌。太子這是擔心外戚,尤其他身上還有木府的血脈,若是苛待木府,日後極容易被戳脊梁骨,史書記載也不好聽,便是被罵忘本也只能認了。
可是謝府就不一樣了,他慕容騰用得着謝府,需要謝府心甘情願為他開疆闢土,雖說是全了謝府男丁的心愿,卻也是為自己打的算盤。
畢竟若是慧妃真的被放出宮去,他就沒有理由尊她為母;可是若是她留在皇宮,那他的頭頂上白白多了一個太后,她對他既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他那麼小心眼,怎麼甘心供養她,更何況,他也不能保證,慧妃日後會不會幹涉朝政,讓謝府發展成另外一個木府。而且謝府比木府更加危險,若是謝府有此謀權篡位之心,內外聯手之下,想要顛覆整個王朝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目光放的那麼遠,這是在防患於未然。
慧妃想,若是她一條殘命能夠換得慕容騰對謝府疑心盡消,讓謝府的老老少少都自由自在,倒也是個划算的買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子爺多慮了。”
慕容騰見慧妃聽明白了他的話,咧開嘴笑了,看吧,謝府的男女老少在知道他的心死後,都沒有勸他說此事不可行,可見蠻族是真的可圖。
慧妃想着,既然她這條命這麼值錢,是不是該多所要些好處,所以她抬頭,正要開口,卻看見慕容騰像個孩子一樣,燦爛的笑着。慧妃一時間竟有些迷惑,這是那個正在勸說自己赴死的少年嗎?拿人命不當人命的少年,原來也曾是善良純潔之人。
她原本討價還價的心思,頓時歇了。兩兩得益的事,又何必得寸進尺,左右她年紀大了,又嬌生慣養了這麼多年,若是堅持去大西北,死在路上也是有可能的。這麼一想,又覺得這樁買賣划算的很,而且,她還真是有點想先帝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黃泉路上等着她。想着想着有覺得好笑,他定是以為她會長命百歲,先走一步了。
卻說慕容騰等了半天也不見慧妃開口索要其他的,臉上的笑容卻滿足而絢麗,他想了想,承諾道:“慧妃母放心,佳儀永遠是我大盛王朝最最尊貴的公主。”
慧妃臉上的笑容也燦爛了幾分。
雖說慕容騰時而出爾反爾,已是不可信了,可是她看着他如宣誓般說出這句話,她還是選擇了相信慕容騰。說真的,慕容佳儀永遠也不會是慕容騰的絆腳石,而慕容佳儀也沒有做他墊腳石的資格。慧妃想着,或許她應該為能成為慕容騰的墊腳石而驕傲。
“我想先皇了,我要為先皇陪葬,下輩子換我來疼他。”慧妃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最體面的最輕鬆的死法,因為她不能被木后害死,當然更不能被慕容騰害死。她堅決不能讓佳儀與慕容騰這個九五之尊結仇結怨。
慕容騰的臉色頓時鬆了下來,慧妃擔心的又何嘗不是他擔心的。佳儀的背後是於府,太子妃雖然也是出身於府,可是畢竟只是養女,如何趕得上佳儀與於府的關係近,要知道,於爵府將來的爵爺,將從佳儀的肚子裏爬出來。
至此,亂世帝王慕容騰成功的收復了四個爵府,讓四爵府甘願為他所用。楊爵爺是他的恩師,謝府會成為他的母族,於府將來的繼承人是他的外甥,木府放了一半的血脈在他身子裏。從來沒有一代帝王能與四爵府的關係再近了。
“太子爺,我還有一個請求。”慧妃到底是被木后影響的,心裏有些放心不下於楠。
“慧妃母請講,但凡兒臣能做到的,絕不會讓慧妃母失望。”慕容騰這話不是虛的,他知道在他的整個策劃中,唯有慧妃是無辜的。她不曾對他不起,不曾陷害他,也不曾擋着他的路。可是他卻為了自己的野心,要她的命,踩着她的屍體攀附。
慧妃也知道慕容騰想什麼,能得九五之尊的感念,這福報就報在後輩身上好了。所以她輕輕一笑道:“說起來,還是楠丫頭幫了你大忙,若不是她救下我這條賤命,我此刻也幫不上太子什麼忙,即便你依然可以追封,可是我若不是殉葬,只怕你想追封我,只會困難重重。所以,我希望太子能給她她想要的。”
於楠想要什麼,慕容騰很清楚,她想要后位,不是為了那份尊榮,而是帶了幾分孩子氣的為了守護於家人,為了讓楊府的人後悔到骨子裏。可是乍然一聽慧妃這麼一說還是有些尷尬,不過於楠冒大不韙救下的命,如今他卻要了,的確虧欠了於楠。
“后位本來就該是正妃的。”慕容騰這話說得卻是有些違心的,因為他並不知道后位會是誰的,最起碼,他不曾上心算計過。於楠和木穎安,誰能笑到最後誰就是皇后,他如此應下慧妃,當然也算不上欺騙,頂多看於楠有險的時候,他幫襯一把好了。
只是現在的他不會想到,他永遠也沒有施恩于于楠的機會。
於楠在三年出國孝后,憑藉著肚子裏的孩子,算計了當時沒有身孕的木穎安,以險些失去孩子的代價,換來將木穎安打入了冷宮,並最終坐穩了后位。那時候,雖說慕容騰知道於楠只是將計就計,不曾主動傷害腹中胎兒,可還是有些惱怒她不將龍子皇嗣放在心上。那也是他第一次后怕,第一次後悔,沒有早點給於楠帶上鳳冠。
木后一個人孤零零地跌到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慧妃與慕容騰將一切該談的都談妥了,而慕容騰,她的親兒子,卻沒有想過她要如何自處。她冷笑連連:“騰兒,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歸根結底,是你逼死了這賤人。你就不擔心,他日東窗事發,從從謝府到於府都與你反目成仇?”
“母后,您說錯了,不是兒臣逼死了慧妃母,是您逼死了慧妃母,這大批的軍隊都可以為兒臣正名。”慕容騰早就想過會有人懷疑慧妃的死,所以早已想好了退路,大盛王朝的人,誰不知道木后藉著養子逼迫親生兒子,等木後身亡,謝府或者於府對木后的惱恨,也就如人死燈滅,再沒有人會翻舊賬。
況且,誰又能說,慧妃不是自己赴死的?想當初她因為木太后的勸誡就曾輕生過,她如何不會在木后的勸說下,再一次的輕生。
是夜,普安寺的慧淺大師遙望星空,見帝星光芒大漲,暗自嘆了一聲,曰:“鮮血澆灌出來的帝王花,唯美而生機勃勃。”
所以,京城裏人士,在慕容騰登基為帝前,就已經知道,先帝寵妃慧妃娘娘對聖上情深意重,在聖上駕崩的次日,吞金而亡,隨先帝去了。而慕容騰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先帝生前已將鳳印轉交慧妃為理由,追封慧妃為先皇皇后,與先帝同葬皇陵。一帝不能存兩后,所以,被軟禁的木后,成了木貴妃。
從此後,大盛王朝,真的只有慕容騰一個嫡子。大皇子慕容豐其養母木后已經被奪了鳳印,降級為貴妃,再也蹦躂不起來了,別說他現在已經不是慕容氏,就算依然複姓慕容,那也只是庶長子。慕容騰再一次一箭雙鵰,達成所願。
“所以說,慧妃娘娘吞金自盡了?為什麼楠楠不曾書信告知?”於珊聽佳儀說完慧妃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若果真如此,於楠不會不事先告知她的。
佳儀消瘦了很多,苦笑道:“楠楠之所以不曾告知與你,想是與你一樣,不敢置信吧,只是,我仔仔細細地查看過,母妃確實是吞金而亡,而且沒有一絲一毫被強迫的痕迹。聽說她臨終前曾經受木后,不,是木貴妃召見,母妃照看父皇的時間久了,心神恍惚之下聽信了攛掇也未可知。好在皇兄也算是為母妃主持公道了,而且也許是為了補償謝府,所以外祖父、謝舅舅和謝表哥都已經自由……至於楠楠,她此刻自顧不暇,木貴妃臨終前,將手上的權利盡數都交給了木穎安,我們離京前,木穎安與楠楠分據後宮南北兩面,私下裏對她們的稱呼是南后與北后。”
於珊一時間唏噓不已,佳儀什麼奇人異事都見過,若是她說慧妃沒有掙扎的痕迹,那就絕對不會看錯。
只是也不知為什麼,在聽到慕容騰好心的還了謝府自由的時候,心裏有些嘀咕。可有些事是要藏在骨子裏的,謝家男不是傻子,說不定也能猜到慧妃甘願赴死的一部分理由,他們都選擇了隱瞞佳儀,那她也不好戳破這層窗戶紙,畢竟若是佳儀認為,慧妃可能是拿命換了謝家男的自由,說不定心裏就怨上了她的外祖一脈,如此,得不償失。
其實佳儀又不傻,旁人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只是命是慧妃自己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即便她果真是為了外祖父他們死的,她也不會怨怪他們,只是覺得慧妃有些心狠,竟然讓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失去了雙親。
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怕是沒有人比佳儀更清楚了。
於珊看着頹廢的佳儀,最終還是忍不住,將全叔交給她的鑰匙,交給了佳儀,果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對全叔說這件屋子是給慧妃的女兒住的,現在果然是佳儀在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