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原來陽光與黑夜只是毫釐之差
“小兮,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來,香噴噴的飯菜就要好了哦。”我邊嚎叫着邊去拉搭在她身上的薄毯。
她嘴裏呢喃着破碎的話語,聽不清辨不明,我以為她是在撒嬌打鬧,硬是把她的腦袋扳過來,手觸到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再看臉蛋兒,通紅。我急着叫她,她眼皮似是有千斤重,睜開一瞬復又閉上,我趕緊打來涼水,將毛巾浸濕,覆在她額頭上。
半年來我把書房裏若若的醫術看了個大半,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進行臨床應用了,只希望我這醫學世家的出身和我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夠縮短理論和實際的差距。翻過小兮的手掌,搭上她的脈,脈浮緊;接着用銀箸撬開她的嘴,她不適地動了動,我細聲以示安撫,她這才配合,果然苔薄白。再結合她渾身發熱,手心滾燙,我想我可以診斷為她患了風寒感冒。
風寒感冒,風寒感冒,我腦海里搜尋着對應的湯劑。沒錯啦,就是桂枝湯,我滿意地勾了勾嘴角,給小兮換了次毛巾,掖好被角后就跑到小藥房去。幸好,常見的中草藥這裏都備了些,桂枝10g、白芍10g、炙甘草6g、生薑3片、紅棗6枚,我邊碎碎念邊將對應的藥品放在小天平上稱,待到一副葯配好,倒入藥罐上小火慢熬,我額上已出了層薄汗。打來盆溫水,看着銅盆中倒映的自己,我撲哧笑出聲來,對着影像輕聲呼喚“陌大夫,陌大夫,陌大夫”。喊完還不忘四周瞅瞅,頗有份做了虧心事的感覺,這種事情還是自娛自樂的好,叫別人看了笑話。
倒了杯溫白開放在小兮床邊,一遍遍用冷毛巾為她擦着胳膊臉蛋兒,不停地將她不安分伸出被窩的腿塞進去,同時以銀勺喂她喝水,待到桂枝湯出爐,我輕拍她的臉蛋兒,她悠悠轉醒,我將枕頭豎起讓她舒服靠着。
我吹了吹冒着熱氣的湯藥,一勺一勺將湯汁灌入她的嘴巴,又笑着用錦帕擦乾流至嘴角的汁水,“小兮啊,你可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哦!”她苦笑,我趕緊塞一個蜜棗到她嘴裏,小丫頭含着棗,抬起頭用蓄了淚水的雙眼望着我,面上卻是笑着,我聽到她說:“瀟瀟姐,真甜!”
我放下盛葯的碗,替她擦乾眼淚,“傻丫頭啊,哭什麼,莫不是不信任我的醫術,怕我把你醫死了。”
她又哭又笑地搖了搖頭,“我相信你。”
“乖,再睡睡,明天醒來就不難受了,不過你別蹬被子了,像個小孩子似的。”
她嘟囔道:“我本來就是小孩子。”
我附和:“是是,小孩子,所以要聽大人的話!”
待她躺下,我又去小藥房配了幾副葯,收拾好了后便坐在小兮床邊守着她,窗外夕陽的餘暉灑在窗戶上,我看着小丫頭單薄的身體,我想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第二日我是被小兮下床的動靜吵醒的,揉揉雙眼,昨夜在確定她退燒后就鬆懈了竟然不知不覺就趴在床邊睡著了。
她抱歉:“瀟瀟姐,我準備給你蓋個被子的,沒想到把你吵醒了。”我釋然一笑,抬手搭上她的脈,“嗯,好多了,再服兩日葯,多多喝水就好了。這天氣晝夜溫差大,你要多加些衣裳,病了也是自己難受。”
她聽話地點頭,推搡着我回竹屋去補眠,“姐姐,你睡會兒吧,黑眼圈都出來了,一點都不像精力旺盛的‘女漢子’。”
我大笑,這丫頭跟着我多日,已經能夠對這些詞語融會貫通信手捏來使用了。確實很累,我也不矯情,交代好小兮的膳食和葯之後便大步流星回到竹屋,倒頭就睡。
夢裏爸爸知道我當了醫生,非常欣慰非常開心,還特意宴請了全家人,小兮說中途來看我的時候我的眼角都是上揚的。
睡到整個世界都黑了下來才肯醒來,我感覺明明只是小憩,沒想到陽光和黑暗竟可以在頃刻間轉換。
我推開竹屋的門,望向竹屋斜前方小兮休息的屋子,燈已經滅了,看來她已經睡下。
我拿着琉璃燈盞隨意在林間小路上走着,走着走着不自覺繞到了山後,真好,白玉簪還開着,席地而坐,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夜桑送給我的一盒白花,那是他送過我的唯一一份生辰禮物,我輾轉詢問好多人才知道那白皙的花兒喚作玉簪,同蓮,出淤泥而不染,高雅而純潔。
“瀟瀟,瀟瀟,瀟瀟。”
這聲音空靈動聽,卻不是來自熟識的小兮,我放眼望去,竟是多日不曾謀面的時光仙子,她翩然落在玉簪之上,恍惚間與這白都要融為一體,凌空在這黑夜裏,我都看呆了。
“瀟瀟,時間有限,我是偷着來找你的,知道你挂念21世紀的父母親友,我給你帶來了報紙,你看看吧。”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正欲說些什麼,眨眼間她的身影就化作漫山星光,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份報紙從空中飄下。
我只能對着星空大呼聲謝謝了,沒想到仙子是如此守信重諾之人,不對,是之仙。
我小心翼翼穿過玉簪花叢,拾起報紙,似乎聞到了21世紀獨有的印刷品的味道,僅此都可慰藉我漂泊的心。
首頁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照片,片中是身着酒紅色v領長禮服的媽媽挽着西裝革履的爸爸,我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他們禮服上金光閃閃的亮片似乎就像天上閃耀的星辰,在這林間山地感覺離得很近很近,卻實而遙不可及。他們臉上掛着笑,我卻一眼瞅出他們藏在眸中的落寞悲傷,我小心地觸着爸爸媽媽的臉,好想如往常般伴在他們身側,講講笑話耍耍寶。
目光捨不得地離開了這張照片,上方粗體加黑的標題寫着“陌教授夫婦成立‘瀟瀟醫善公社’紀念亡女省長親自頒發金匾慰問嘉獎”。
淚水再也止不住地飆下,滴答滴答落在報紙上,暈開了花兒,模糊了我的視線,也重擊了我的心扉。
有評論員說陌教授夫婦醫者仁心,是將對女兒的愛轉換為了對千萬患者的愛,是大愛,是博愛。也有評論員說醫善公社成立半年以來無償救助了許多孩子,他們感念大恩,許多都認了陌講授夫婦為乾爹乾媽,發誓要替她們的亡女盡孝。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真好,這遍佈天下的兒女們肯定能比我做的好,比我做得棒,不會像我一樣惹他們生氣,連離開都不忘讓他們悲憫絕望,我想我不是個好女兒,也該退下落幕讓新人接替了。
翻過這一頁,是關於我“死亡”的連結報導。報導聲稱是乘客發生鬥毆事件導致撞車,造成三人死亡多人受傷。我深呼吸,不知道是哪兩個倒霉催的被我害得死去,我一定要多做好事,彌補業障。接着向後看,“該日禍不單行,從三藩市直飛武漢的航班在降落時起火,機組人員及乘客無一人生還”。生命真的太脆弱又渺小,我不勝唏噓,眼神掠過下方失事人員名單,攸的,我瞳孔猛然放大。
“瀟瀟啊,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什麼事這麼急,我在公車上,戴着耳機沒聽見。”
“就知道你又在你的古風音樂中徜徉了吧?趕緊下車,在哪兒?我來接你,夜桑回國了,我陪你去機場接他。”
“喂喂喂……瀟瀟,說話啊,是夜桑,你的夜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