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名為比賽的進行
第五十四章名為比賽的進行
評委席上的評委們臉色都不是很好。
李斯特《鍾》優美的旋律在會場中悠揚響起,可惜坐在第一排的評委們都有些不在狀態。
台上正在演奏的少年儘管喘的非常厲害，每一次呼吸胸口起伏的程度都會從肩膀牽連到手肘甚至手部。但儘管如此,他依然靠着手部的細微調整完美地按照原速將《鍾》演奏到了到現在，還差不到一分鐘就可以將曲子以原速零誤差的水平結束。
評委們很焦慮。
總覺得再繼續下去,台上那個人一副隨時會猝死的樣子好危險怎麼辦……
可惡,天妒英才，這麼好的一個苗子為什麼身體底子如此之差。
啊啊啊汗水已經打濕劉海了……糟糕要迷住眼睛了……上帝啊這下該完了……
台下的評委們都眼睜睜地看着台上的少年,因為被液體的進入而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喂喂，他閉着眼睛在彈誒……”
“我們眼睛沒瞎看得到，閉嘴好好聽着就行。”
本來脾氣都算溫和的幾個評委都暴躁了起來，從說話的措辭就聽得出。
對深田龍介來說，其實睜着眼睛和閉着眼睛沒什麼區別，鍵盤的位置在掃過的第一眼就已經確認了,連所謂的熟悉鍵盤都不需要。
只不過閉着眼睛太囂張了又沒什麼好處，所以他才一直像別人那樣睜着眼睛彈。
不過雖說同樣是睜着眼睛，但其實仔細研究龍介的眼神還是能看出來區別的。別人都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多長几雙眼睛盯着鍵盤，生怕哪裏彈錯，龍介卻像是走神一樣地虛望着鋼琴品牌的標牌，僅僅用餘光就足以完成別人還要浪費體力轉個頭才敢確認的情況。
現在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能閉眼休息一下，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精神方面的消耗他是最不怕的，但是體力方面哪怕是眨眼的能量他也需要節省下來。
隨着最後一個音符的響起，這首選曲自李斯特、被列為世界鋼琴十大難曲之一的《鍾》，終於落下了帷幕。
演奏者的手輕輕地抬起，然後放在膝蓋上，似乎在閉目休憩。
台下的評委已經沒人說話了。他們互相交流了下眼神，有些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些人默默地在評分表上記些什麼東西來方便之後的打分。
原版原速、沒有任何差錯、不到十三歲。
《鍾》本身雖然算是富有幻想的練習曲目，但對感情的抒發並不是很注重。實際上很多彈奏這個曲子的人光是注意別出錯就已經很辛苦了……
更何況以沒有生命的“鍾”為主題的話，像是這個少年無機質的解讀表演也挺切題的，因此甚至都沒人提出感情表達方面的問題。
評委席現在一片好像“臨死前大家都來說點什麼吧”的沉默壓抑。
“……可惜了。”一位女士嘆息着打破平靜，“下一首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不知道他能堅持到什麼地步。”
另一個接話：“他的選曲里明顯偏向李斯特，看得出技巧是真的不錯，我很中意他……要是體力跟得上的話，說不定……”
“還沒看完所有的比賽，不要就這樣輕易地下結論。”
第一個開口的女士忍不住又說了一遍：“可是真的太可惜了，你們看看他第一輪的選的最後一個曲子啊……”
“我們看得到，但就算他之前的技術層次表現的……我還是不太相信他連那個曲子也能一點都不差地彈下來。”
有些悲觀的評委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口說道：“……唉，他能彈到那首再說吧，先聽這首《狂二》。”
每兩個曲子之間的間斷時間有着明確的規定，所以卡在快要被警告之前，上面的比賽選手就再次抬起了胳膊。
遠處的南野秀一情不自禁地扶額。
就算靠類似於人類興奮劑一樣的藥效，也才撐了三個曲子，需要抓緊時間到這種地步來休息……龍介你的體力還敢再渣一點嗎？！
雖說間歇的時間限制是早就有了的規定，不過現在，本來應該維護規定的評委們卻都覺得有這個規定實在太坑爹了。
你讓人家多休息一下嘛，看看人家都累成什麼樣子了，明明有着驚艷絕倫的才華，要是被這個破規定給弄得發揮失常怎麼辦？！
——這時候這些評委倒是不吐槽“就這身體還參加什麼比賽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沒多少人真只是用這個時間來恢復體力，大部分都是來平復心情，醞釀下個曲子的心境，這點時間足夠了。
而體質差的人光是平時的練習時間都不一定能保證，若非才能逆天的話肯定各方面都會落後於同齡人，搞不好初選就被刷下去了。
身體都廢成這樣就別來參加了，有點自知之明好嗎！比賽曲目都彈不完是鬧哪樣啊，什麼名次都排不上啊！
當初制定比賽規定的時候誰能想到會有體質這麼虛弱的人堅持要來參加比賽，還讓評委都開始吐槽比賽規定啦！
說真的，其實大家都非常懷疑，年紀小體質又差成這樣的人，平時一天到底能練幾個小時的鋼琴，效率又是高到什麼樣……才能達到這個水平。
真的只能說這是個被神明眷顧的人。
……如果不去計較那都讓人不忍心說出口的體力的話。
《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的引子，是充滿了即興隨想曲風格的升c小調慢板，節奏散漫而富有變化，表現出狂想曲中隨性的一面。之後的屬七和弦引出樂曲的第一部分lassan——匈牙利語原意中的緩慢，在曲目中意味着情緒莊重而節奏緩慢。
對龍介則意味着……他有了更多的時間恢復體力。
……相信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這種時候放鬆休息。別人比賽的時候哪怕不緊張也會非常的專註，像是龍介這種行為簡直可以稱為膽大包天。
以龍介純熟的技巧，足以讓他在這個慢板中找出很多處哪怕只有零點幾秒的休息時機——比如抬手移向低音區高音區的時候因為確信位置不會錯，且時間因慢板而有着餘裕，所以在途中手部就可以放鬆一下——這些零碎的時間加起來起來也頗為可觀。
彈巴赫的時候雖然也有着類似的節奏，但因為聲部太多所以手上非常忙碌，能抽出時間來休息的機會就太少了。像是《鍾》更是根本閑不住，雙手在鍵盤上大幅度地變換區域是最累的，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跟《鍾》相比，巴赫的曲子能讓他在一個八度里多呆一會兒都算是在休息了……
手指跟手腕的運動，和手肘也在不斷地運動消耗的體力能一樣嗎？
趁着前面節奏還算慢，龍介打算好好積累體力，等着之後……狂想曲可不是慢板就能表現出狂的曲目啊。
就在龍介的呼吸好不容易變得緩慢了一些的時候，曲目已經到了節奏輕快氣氛熱烈的friska急板，標題所寫的“匈牙利”音樂演奏特色開始顯示了出來。
鋼琴那輝煌的音色，與演奏者高度的演奏技巧終於開始體現。
精確而清晰的左手大跳和弦表現完美，右手在突出小指節奏重音的同時，還需要把握部分的八度三和弦。幾度變奏之後，旋律被不斷地加花、加密，顯得速度似乎越來越快。
愈發的歡快活潑的樂曲旋律，被大量的切分和裝飾音修飾得華麗而絢爛，達到了一定難度的織體與層次被演奏得淋漓盡致，至此依然毫無破綻。
只是之前小心積累起來的體力再次被消耗過度，龍介身上的白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隱約能夠窺見裏面的肉色。
整首曲子強弱快慢對比鮮明，結構有些自由，變奏也很隨意，倒是很好地詮釋了“狂想曲”的風格。
托福，龍介也彈的頗為隨隨便便。反正這種狂想曲只要大致方向對了，如何解釋細節方面的最終解釋權是在自己手上，目前區區的堅定和靠密集的落滾、旋律織體、半音階、裝飾音等等營造出一種熱烈的氣氛，他還是能表現出幾分的——其實這個曲子只要速度和節奏上得去，想冷清一點都不行，只是對龍介來說感情細膩程度就別妄想了。
龍介在最後的狂歡部分來了一段從極弱到極強的音量統一連續八度，平穩而華麗地將樂曲一路推向了最高|潮，使這首猶如舞曲般狂熱的曲子乾脆利落地結束在了主音的重音上。
評委席一片死寂，半晌之後才有人開口。
“雖、雖然還不夠狂熱……但他真的彈下來了……”
“沒辦法，你看他的樣子，大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能彈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回去肯定要感冒，渾身都濕透了，明天的第二輪行不行啊？”
“還沒確定他第一輪這就過了呢，缺了一首曲子的話肯定不能讓他過的……”
“重點難道不是他又一點都沒錯嗎？！上帝啊，這是個天才，多少年沒見到這種狀態下連續彈這些曲目都能分毫不錯的人了，他還是個孩子呢！”
“哪怕他沒拿到名次，我也一定要在比賽結束後去找濱井女士好好談談她這個學生的未來。”
“我覺得巴黎很適合他。”
“不不不，來我這邊的維也納才是最好的選擇。”
“還是法國音樂學院適合他。”
“你們都夠了，這沒影的事都能吵得起來……當然我是支持他去維也納的。”
“啊！你還說我們……”
“夠了，他開始彈下一首了。”
評委席再次安靜了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
能否過第一輪比賽成敗在此一舉，這首曲子只要他能完整地彈下來，哪怕中間出點什麼差錯也可以原諒！
但是看這個少年的狀態……再看看他的選曲……為什麼感覺連如此低的要求想要達成都有點懸呢？
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不要對自己要求那麼高了啊，看看他剩下的這個曲子都選的什麼！
——被拉赫瑪尼諾夫稱為“世界上最難的練習曲”，李斯特超技練習曲之《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