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三)
番外(三)
小姑娘不過才七歲的年紀,可父母雙方俱是出眾的容貌顯然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說話間帶着三分狡黠、七分自負,隱隱約約間又似是帶着些許好勝之色,顯得一張本就精緻的小臉越發生動。
藍白道袍的少年面色平靜地沉默了片刻,終於是沒有開口反駁,默許了這場“比試”。
小小的少女立時就彎着眉眼輕聲笑了起來,想了想,乾脆一撩衣擺就在地上坐了下來,仰着頭定定地看他。
少年沒有說話,依然一言不發地沉默着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隨即立時就有一隻白嫩好看的小手端着酒杯遞到了自己的跟前。少年抬眼,一下子就對上了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視線。
少年伸手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幾乎是同一時間,身旁的小少女同樣也舉了酒杯,仰頭一口悶下,而後一邊繼續倒酒,一邊笑着道:
“你說等娘親回來若是見我喝酒贏了你,會不會誇我厲害?”
少年接過酒杯,依然毫不猶豫地將杯中酒爽爽快快地盡數咽下,而後轉頭看了她一眼,想起大伯母那和小姑娘相似的盈盈笑意,到底還是沉默着點了點頭——以大伯母的性子,多半還真會如此,畢竟他父親追命是江湖皆知的海量,大伯母雖也是好酒量,喝起酒來卻當真是從未贏過父親。如果女兒替她找回了場子,大伯母只怕是真會誇獎。
小姑娘似是已然想像到了母親抱着自己柔聲誇獎的模樣,忍不住歪着頭笑了起來——兩人說話間,已是又有好幾杯酒下肚。
追命素來嗜酒如命、酒不離身,酒量好得驚人,玄微顯然得了這一身好遺傳,再加上追命時不時也會順手給他嘗幾口酒——玄微年紀雖小,酒量卻是不差,幾杯酒下來,仍是臉色平靜,不見半點醉意。反倒是懷袖——柳沉疏和無情的酒量雖也都是不錯,但對這個女兒從來都是極盡呵護寵愛,簡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藏在懷裏,她如今年紀這般小,哪裏會捨得給她喝酒?
作為一個才不過七歲大的小女孩兒來說,小少女的酒量實在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可她畢竟是從前不曾喝過酒,這會兒一杯接一杯酒不停下肚,不多時臉上就已泛上了幾分微醺的粉色,而後這粉色很快就蔓延了開來,佔據了她整張原本白皙的小臉和脖子、耳根,一雙本來清亮狡黠的眼睛裏也已漸漸開始有些迷濛了起來。
“師姐,”少年微微皺眉,伸手想要去攔住她,“師姐,你喝醉了。”
“才沒有!”小姑娘手腕一翻,靈巧地躲過少年伸來的手,轉眼間已是又一杯酒下肚——喝完后饒有興緻地晃了晃杯子,對着他揚了揚眉,輕哼一聲,“你沒醉,我自然也不會醉!”
小姑娘一身墨袍看着樸素,其實用料和綉工無一不精緻考究,襯着她一張白皙中透着粉色的小臉便顯得越發玉雪可愛——少年一時間竟看得有些失神,一下子沒能攔住,眼睜睜地看着她又倒了一杯酒,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
身穿道袍的小少年沉默了片刻,終於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接過酒罈將自己的酒杯滿上,又接連喝了幾杯,白皙俊秀的臉上終於是也漸漸泛起了幾分酒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略歪了歪身子、靠在一旁的牆上閉了眼睛。
“二師弟,二師弟?”小姑娘微微愣了一下,搖搖晃晃地湊過去拍他的肩膀,一邊含含糊糊地喊着,“微微,微微你醒醒?喝醉了?”
少年沒有回答,就這麼閉着眼睛安靜地靠在牆邊,顯然是已經睡了過去。
小姑娘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確定他是真的喝醉了,這才撲哧一下輕聲笑了起來,一邊喝完了自己的那杯酒,一邊傾過身去、有些費力地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小心地替他擦了擦額頭不知什麼時候因為酒意而沁出的一點點薄汗,擦着擦着卻只覺得自己的頭也越來越暈,終於是再也撐不住,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你看,還是我贏了!”,一邊卻到底是抵不過上涌的酒勁,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靠到了少年的身上。
靠在牆邊的少年忽然間睜開了原本緊閉的雙眼,微微動了動身子和手,小心地將靠在自己肩頭的小姑娘攬進了自己的懷裏、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她不讓她磕到——少年臉上仍舊帶着幾分淡淡的酒意,眼神卻是一派清明,不見分毫醉態。
於是當柳沉疏這日回來,一進神侯府的大門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而後沿着酒香一路找了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家小姑娘正被小小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悶頭大睡,而兩人的身邊,卻是散落着幾個空酒杯和一壇已然所剩無幾了的陳釀。
柳沉疏又是頭疼又是無奈,忍不住揉着眉心嘆了口氣,視線在四下里環視了一圈,而後蹲下-身來與他平時、有些好笑地問少年:“阿醉又胡鬧了?這一回——乾脆偷了酒來哄你們喝?”
“大伯母,”少年懷裏還抱着小姑娘,一時間無法起來行禮,卻仍是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頓了頓后,低聲道,“不是師姐,是我想……”
“若是你想喝酒,老樓中佳釀無數,你爹爹難不成還會不許?哪裏還用得着阿醉來偷我的酒?更何況你大師伯在地窖里上的鎖雖不繁複,卻也不是未曾學過機關術數的人就能解開的。你……就不必將這些都攬在自己身上替她開脫了,你大師伯若是真有心鎖住地窖——小丫頭哪裏能打得開?”柳沉疏不等少年說完,就已打斷了他的話,一邊說著一邊沖他眨了眨眼睛,眼底里滿是溫柔又促狹的笑意,“阿醉要同你比酒量是不是?”
少年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柳沉疏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阿醉的性子——若不是贏了,哪裏肯這麼安生地就睡了?”
她的女兒她再了解不過,性子像了她大半,一向都要強得很,若不是贏了,哪裏肯這樣善罷甘休?可眼前少年這模樣,哪裏像是醉了的?那麼以這孩子的性子,只怕當時是故意裝醉、好讓小丫頭贏了后心滿意足地安分睡去……
柳沉疏問了這話,少年沒有回答,沉默着抿了抿唇——柳沉疏似是也沒想要他的回答,就這麼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目光溫柔,完全不帶半點壓迫性和責怪的意味,全然是一種長輩看着孩子時的溫和目光,可少年卻莫名覺得有些窘迫,那目光里似是帶着一種瞭然,彷彿什麼都能看穿一般——少年沉默着低了頭,耳根微紅。
柳沉疏終於輕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頂,接過他懷裏的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懷裏,而後站起了身來:“阿月和阿淵都回去了吧?”
少年點頭:“小師妹喝了一杯,三師弟帶她回去休息了。”
“那就好,我帶阿醉回去,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被抱起的小姑娘似乎是找到了熟悉的懷抱,微微動了動,揪着柳沉疏的衣襟習慣性地往她懷裏又蹭了蹭。柳沉疏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一邊柔聲對少年叮囑着,“記得喝些茶解解酒,省得一會兒頭疼。”
少年應了一聲,定定地看着那一大一小兩道墨色身影漸漸走遠。
……
其實追命和鐵手的相貌都不過只是端正硬朗,算不得有多出色,但希音和小珍卻無疑都是美人,再加上男孩兒肖母,玄微和淵岳的相貌自然是絕不會差。
於是這日懷袖與明舒自隔壁巷子上的胭脂鋪回來的時候,便看見柳宅門口一片熱鬧。
“師姐,你看他們!”原本還笑盈盈的粉裙少女一下子變了臉色,皺着眉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瞪着柳宅門口——一兩個少年正站在門口,似是等着什麼,一旁的女孩子們也不知是恰好經過還是有意來此,時不時地偷偷抬眼去看那兩個少年。
十四五歲的少年已然是開始有了男子的輪廓與氣度,藏青長衫的那人神色溫和、五官英挺,另一人身着一身藍白道袍、身背一柄長劍,五官俊美、神色冷峻,竟是隱隱有了些道骨仙風的意味。兩人都是身姿挺拔、氣度不凡,只隨隨便便在門口一站,也是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柳宅因着柳沉疏的關係,本就是汴京城裏女孩子們最愛來的地方,也難怪會有許多女孩子看着他們竊竊私語、臉色微紅了。
墨袍的小姑娘手裏還提着幾盒剛買的胭脂水粉,聞言順着粉裙少女的目光看了看,立時輕聲笑了起來,饒有興緻地揚了揚眉,回過頭來道:
“阿月這是在生誰的氣?”
“當然是三師兄了!”粉裙的小少女聞言撅着嘴跺了跺腳,挽着墨袍少女的手臂氣呼呼道,“師姐你看,他竟然還對着她們笑!你看二師兄就冷冷的根本不理她們!”
墨袍少女聞言揚了揚眉,目光一轉正對上對面少年溫和的笑意,忍不住晃了晃手裏的胭脂盒子,伸手揉了揉自家小師妹的頭頂,笑着道:“可我怎麼看着——三師弟,他是在對着你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