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她知道我愛她
十天有九天是在酒店。
九天都是在不同的酒店,而到了第十天,萬分疲憊的從各地的餐桌上飛回來后,言戰會在海邊別墅湊合一宿,小賈最近基本是全天候待命,他手頭上的文件越堆越高,不過,他發覺,也只有在忙碌中的言戰,心情才會稍稍轉好一些。
言戰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踏踏實實的睡在自己的卧室了,她只知道,等到她回來以後,陽台上的兩盆原本很蔥翠的薄荷已經變成了期艾的純黃色,薄荷們從根底腐壞,就像是流出了奶黃色眼淚的怪須。
也許,薄荷也在想念些什麼,她扔掉了已經壞死的薄荷,又發現幾株原本開得明艷的粉色山茶也早已凋零,樹枝光禿禿的,她心疼的不得了,早先由於她的忙碌,已經養死過兩株白山茶了,鬆了鬆土,又連忙澆上營養液,誰成想,第二天一大早,粉色山茶就這麼也從根底腐壞了,和薄荷一樣,它流出了深黑色的眼淚。
也許,山茶也在想念什麼。
……言戰睡在浴缸里,閉着眼睛,沉沒在水底,她一直在水底發獃,感受着溫水的浮沉。波光瀲灧的浴室里,言戰沒有像平時那樣,用那些護理液好好的按摩一下她酸疼的小腿,而是草草的洗完,她拿起橄欖油,可擠入手心的明明是髮乳,她放下瓶子,又去拿髮乳,擠出來的卻是清洗液,又拿出洗手液,可擠出來的卻是橄欖油!一切似乎都亂了套,她洗乾淨雙手,揉了揉眼睛——
是啊,她走了,一切都亂了套,還是繼續忙工作吧。
++++++++半++++++++++++++++步+++++++++++++++++++作++++++++++++++品++++++++++
小賈極少在言宅過夜,所以他這天早晨起得很早,坐在餐桌邊,比言戰早一步吃完了早餐。老陳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就笑着說:“賈秘書最近,一定是累着了。”
“累點兒倒沒什麼,言總高興就好。”小賈吃得快,收拾文件也很快,等他收拾完,畢恭畢敬的站立在餐桌前時,言賦和言戰先後從樓梯上走下來。
小賈抬頭瞧了一眼,按照言戰的安排,最近她和言賦都是各出各得差,完全岔開的行程安排,讓這兩位大忙人,估計也有一個多月沒見着一面了。
“姑,坐。”言賦拉開了一個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那兩條商業街,談得怎麼樣?”言戰坐了下來,言賦就坐到她的左手邊,笑着回答:“已經談妥了。”
“很好。”言賦把塗好黃油的雜糧切片麵包拿到言戰面前,言戰說:“黃油抹得太多了,你自己吃吧?”
言賦立刻拿起叉子,剔除了過多的黃油,再次遞過來,“姑,吃吧?”
“……我想起來了,今天要和雲總他們一起出海。可不能遲到。”
“你怕我在你的麵包里下毒?”言賦立刻走過去,緊緊拽住了言戰的胳膊,“嗯?”
“沒什麼胃口而已。”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言賦立刻答道。
“沒什麼想吃的,謝謝。”
“你都多少天沒好好吃飯了?你這樣折磨自己,折磨我,有意思嗎?”
“不,我只是沒什麼胃口而已。”
“老陳,帶賈秘書先上車吧,賈秘書稍等,我有話,要和我姑,單獨說。”言賦仍舊沒有鬆手,言戰看着眼前這張陰晴不定的臉,沒有再說話。
“嗑噔”餐廳的門合上,言戰重新坐回桌前,問:“你有什麼話,快說吧。一年一度的出海,遲到了可不好玩。”
“我知道你們是去獵鯨,雲總也邀請了我,待會兒,我們兩個是要一起去的。”
言戰並不感到意外,“所以呢。”
對於言戰這種冰冷漠然的語氣,言賦已經見怪不怪,自從顧雙城出國一去無蹤影之後,他日日過得便是這樣與言戰一不得相見二不得相談的日子。言戰的行程安排周密詳盡,完完全全的把他排斥在外,但在言氏高速運轉每一天,他們分明就是一體的。言賦知道言戰的一舉一動,言戰肯定也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明明互為左右,卻好像隔着天涯海角。
“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言賦半跪下來,頭溫順的靠在她的膝蓋上。“姑。”
“我並不覺得,我的語氣和行為有任何不恰當的地方。”言戰立刻站了起來,“起來吧,既然你也要去,那走吧。”
“言戰!”言賦一把抱住了言戰,緊緊的將她桎梏在懷中,“你不要逼我。”
氣氛一時凝住。
“為什麼、我覺得、你剛才說得每一句話、都是我同樣、想和你說的?”言戰掐住了言賦的脖子,一點一點的將他推離自己的身體,“言賦。”
言賦仰着頭,言戰細膩白皙的玉手正掐着他呢,只要她用力一點,他的呼吸就不順暢了,一定會滿臉的紅紫,接着窒息而死,想到這裏,言賦又笑着說:“你掐死我,現在就掐死我!反正我遲早都是死在你手上。”
“……”言戰用力的扼住了他的喉嚨,言賦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在言戰那如水霧般難以琢磨的眸子裏,看到如此清晰而又熾烈的怒火,儘管他的智囊團再三提醒過言賦,希望他近日不要和言戰起任何衝突,但他此刻為言戰眸底無法撲滅的怒火而興奮不已,完全丟掉了智囊團在上次他被趕出言宅時所給予的任何建議。
言賦就這麼深深的看着言戰,言戰只覺得這個孩子長得飛快,和她房間陽台上那些忽而死去的植物不同,這個孩子已經猝然長高,他眸底里染上一層一層暗色的光暈,讓人越發看不清他心裏在想些什麼了。
“怎樣的……咳咳!”言戰緩緩的鬆手,剛才有那麼一剎那,言賦真以為言戰會用力扭斷他的脖子,見她鬆手,言賦早就眼紅淚流,嗆得猛烈咳嗽了好幾聲,他握住言戰剛才掐着自己的那隻手,“怎樣的相處模式,才能讓你舒服一點?你告訴我,我改。”
“按照我安排的這種模式來,對你,對我,都是好的。”
“我快瘋了!言戰,我快被你逼瘋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中間改過兩次航班,你竟然都避開我?!你明明知道,我不過是想見你。如果只是行程上衝突,我可以等,但是你是故意的,你在避開我!在渝州市,我們明明就在一個區,你在另外一條街剪綵,我在這一條街剪綵,我只是約你中午和我吃一頓飯而已,一頓飯,最多半個小時,難道你不要吃飯嗎?在半城公園,你就在那輛車上,你明明看到我走過來了,你為什麼掉頭就走?”
“……”
“如果,你不是心裏有鬼,如果,你只是把我當做親侄子,你為什麼,害怕和我坐同一個頭等艙,害怕和我吃一頓最最普通不過的中飯,甚至害怕和我在很多媒體都在場的時候,僅僅只是,僅僅只是打個照面而已?”
“言賦。”
“我不想聽你解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工作壓力、學業壓力再大,也沒有你給我的這種壓力大。我明明沒有要求你很多,為什麼你要這麼急着限制我?”
“說完了嗎?”言戰輕輕嘆了一口氣,“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像什麼嗎?”
言賦盯着言戰,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就像一隻想要把我整個吞下去的狼。你覺得,你現在有那麼大的胃,來消化我嗎?”
“我沒有在想那些事。姑,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第一個碰你的男人,也只有我而已,我會對你負責的。我保證,只要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事。”
“啪!”言戰一巴掌打在了言賦的臉上,她拽着他的衣領,一步一步逼着他後退,“這種眼神,我見得太多了,每次我見到這種眼神,我就想把這個人扔進鯊魚堆里。”
“啪!”言賦再次準備開口之前,言戰又是重重一巴掌扇了過去,“言賦,你是要做我的男人,還是要做我的侄子,這一點,老天已經幫你做了選擇,你,言賦,僅僅只是我言戰的侄子。逆天而行的人,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啪!”言賦說不得一個字,言戰又一巴掌扇過去,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流下來,像是一條妖異的符咒,“我做什麼,限制你什麼,輪不到你來說不。要麼接受,要麼你就從言家滾出去。”
言賦輕咳一聲,望向眸底陰冷的言戰,他又輕輕的笑着說:“要是讓顧雙城看到你現在這種樣子,你覺得,她還會認為你是個好姑姑嗎?言戰,從小到大,在她面前,你就把自己扮成天使,在我面前,你就把自己裝成魔鬼,魔鬼呵,你要麼嚇死我,要麼,我就抱着你這個魔鬼一起下地獄!”
“啪!”又是一巴掌,這幾巴掌都是扇在了言賦的右臉上,此刻,他的右臉紅腫起來,全都是疊加在一起紅色指印,言賦擦掉了唇角的鮮血,他已經被言戰逼至餐桌邊,言戰雙手撐着桌子的邊緣,言賦向後仰着,喘着粗氣,像是個義憤填膺又手無還擊之力的士兵。
言戰捏着他的下巴,湊過去對他說:“只要你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讓你一無所有。言氏家族,尤其是那些還在北方的老東西,經常和我說,他們家裏還有不少品學兼優的孩子,我不介意,重新挖掘出來一個像樣的男丁來培養。”
“你敢!只要你那麼做,我就見一個殺一個!”
“你肯殺人最好,雙城怎麼進去的,我也讓你怎麼進去。呆個幾年再出來,我倒要讓你看看,我培養出來的其他人,是不是像你一樣混賬!?”
“……”
兩人都是怒眸以對,但言賦只覺得言戰的憤怒是因為他無法像自己的父親言忱那樣優異,這憤怒由來已久,只不過,這是言賦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她的怒。
良久,言賦低頭,小聲說:“……姑,我聽話。你不要培養其他人。”
“我不需要你聽我的話,你只要聽你父親的話就好。他走得太突然,這幾年你又任意妄為,在你身上,我絲毫見不到你父親的半分決斷,不過,呵,在我的事情上,你倒是專斷獨行的很。什麼照顧我一生一世,這輩子只愛我一個人,什麼讓我來照顧你吧?……言賦,看着我。”言戰捏住他的下巴,強迫這張眉眼和神情已經越來越像言忱的臉看向自己,“你父親不會願意看到他唯一的兒子變成現在這樣,你現在要做得,不是想着怎麼把我弄到手,而是想着,怎麼從我手裏,從你二叔手裏,把你父親的江山一手拿下。言賦,我是你的敵人,不是你愛的女人。”
“我不會那麼輕易的把言氏交到你這個因為一個女人就發瘋的男人手裏,因為我不想等我有一日橫死街頭的時候,就這麼眼睜睜看着言氏在你手裏破產。”
“小子,拿出點魄力來吧。”
“……”
“走吧,再不去,就真的遲到了。”
“言戰,你是我的敵人,但你,也是我愛的女人,這二者並不矛盾。不管你承不承認,這輩子,我只可能為你這麼一個女人發瘋。”
言戰轉過身,推開餐廳的門,絲毫沒有停頓的走了出去。
言賦走進茶水間,隨便用冷水沖了兩下臉,又對着鏡子塗了一點消腫的藥膏,老陳在茶水間的門外敲了兩下門,說:“少爺,該去海邊了。”
“嗯。”言賦看向自己腫起來的右臉,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顧雙城在瑞典的手機號,那頭很快就接了電話。
“你好。”
“顧雙城,姑姑剛才說,她是我的敵人,不是我愛的女人。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言賦輕笑。
“……抱歉,我在上課。我不太懂,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我愛她。呵,雙城姐姐,姑、姑知道我、愛、她。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想第一個告訴你,因為,姑姑,是最喜歡你的。”
“……”那頭立刻掛斷了電話,言賦輕笑,問站在外頭的老陳說:“姑,是不是在等我?”
“是的。”
“好。我馬上來!”言賦“嘶嘶”的笑着,唇角破了,右臉頰灼燒般的疼痛,但是想到手機那頭顧雙城的表情,他的眉眼裏就全是暗沉沉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