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謝家怪胎
當禁疾聽完朱定遠對謝芒的總體評價,不免回想起那日朝會比武上發生的事情:當日的第一場比試,華漢國出場的便是鷹衛軍大將軍謝芒,身為謝啟風長子的謝芒,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親和北乙使團交往甚密,反而拂逆父親的意思,血戰狼休的勝了第一場;而且為了那一場勝利,謝芒冒着鎖骨被敲的粉碎的危險,寧可肩碎棍斷,血灑武場,也要取勝。從這一點,禁疾推斷:謝芒,就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賭徒!
可是這賭徒,和朱定遠口中的怪胎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是專門形容謝芒的長相?禁疾回憶着對方的容貌:三十多歲的謝芒,有着和孫駟差不多一樣壯碩的身軀,然而那張娃娃臉,卻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寫滿了稚氣和單純。從這點來看,對方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怪胎。
“喂,竹竿,你剛才不是說路上跟我細說嗎?怎麼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講了?”禁疾本想跟朱定遠細細打聽有關謝芒的種種,可是對方說完那一句話之後就變的沉默,而且,朱定遠還做了個“小心隔牆有耳”的細微眼神,示意禁疾:沉默寡言,足金難換。
禁疾警覺的看了看四周,果然發現:來時還很清靜的路上,多了不少身着灰甲,背負灰色大氅的軍衛,他們三五成隊,手持鋼棍,各個都瞪着一雙警覺的眼睛,來回巡邏。
禁疾看着朱定遠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真想在心裏問一句:“這青龍軍的大將軍,到底是姓屠雲,還是姓謝?不就是個監軍將軍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站得正就不怕影子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這個平時羅里啰嗦的竹竿,怎麼一提這謝芒,就嚇的跟受驚的兔子似的?我一會倒要看清楚,那謝家怪胎,到底有什麼本事!”
很快,禁疾就見識到了謝芒的本事:就在禁疾和朱定遠到達鷹衛軍大帳前的時候,一個渾身是血,頭破血流的青龍軍衛被兩個精壯的灰甲鷹衛用鋼棍架了出來,醒目的鮮血,順着那個半死不活的軍衛完全斷掉而扭曲成詭異形狀的雙腿淌下,流到地上,匯聚成了一灘血墨,那殘廢的雙腿則成了一支詭異的大筆,沾着血墨,“畫”出了一條血色之“路”!
“動用私刑?”禁疾腦袋裏閃過幾個字眼,還未走進帳內,只聽一聲陰冷的喝斥從帳內傳了出來:“本帥說過多了,從八月十二到這次戰爭結束,任何人不許離開青龍軍大營一步!那個混蛋身為一隊之長,竟敢公然違抗軍令,到平寧城青樓妓館去尋歡作樂!太放肆了!”
屠雲重天的聲音也傳了出來:“謝芒,私自離軍,若是三個時辰內返回的,只需要杖責二十!可是你,竟然當著本帥的面,將那個軍衛生生打成了殘廢!即使他有心改過自新,又還有什麼用呢?你根本就沒有給他改過的機會!我看,放肆的人不是他,是你!”
“得,倆‘本帥’!這青龍軍還沒開拔,就出問題了,看來,也不像孫瘋子說的那樣形勢大好嘛!”禁疾在心中暗想:“現在進去,正好撞在兩個‘帥’哥的火頭上,恐怕不太合適吧。”想到這裏,連忙給朱定遠打了個眼色,意思是:“咱們是不是先撤?”
孰料,那朱定遠還未給出禁疾答案,卻聽的帳內一聲大喊:“外面來的兩個人是誰?鬼鬼祟祟躲在外面幹什麼?刺探軍情的姦細嗎?”
禁疾聞言,心中暗驚:“這傢伙也太厲害了吧!我和竹竿一個屁都沒放,他就知道外面來了倆人!不愧是鷹衛軍的大將軍啊,果然有一雙鷹眼——哦不,這鷹眼也不能穿過厚厚的營帳啊,果然是一個怪胎!”
朱定遠做了無奈的手勢,領着禁疾走了進去,卻看見如此一幕:身為副帥的謝芒卻大馬金刀的坐在主座,一臉怒容,屠雲重天黑着臉坐在下首,還有兩排灰甲鷹衛,手持鋼棍,一個個筆直的戳在兩排座位後面,目不斜視,活像一尊尊佛像。縷縷晨光透過天窗打了進來,正照在帳內的灰塵上;帳內的空氣中,還彌散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一大灘褐紅的血水印在帳內正中,很是扎眼……
這裏哪像是一個軍帳?簡直就跟肅殺威嚴的審案公堂沒有什麼區別。
朱定遠低着頭走在前面,禁疾卻左瞅瞅右看看,大搖大擺跟在後面,活像是個第一次進城的傻小子,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禁疾對朱定遠的施禮次序也很好奇,按說朱定遠身為青龍軍的一個校參,本應先向屠雲重天行禮,可一向恪守禮節的朱定遠,卻將進賬后的第一個軍禮,先送給了謝芒,然後才輪到他的直屬最頂頭上司,屠雲重天。
禁疾卻不信這個邪,而是按照品階高低,先給了北定大軍主帥屠雲重天一禮,然後才是娃娃臉謝芒,禁疾認為他是朱雀軍的都尉,朱雀軍也屬於北定大軍,自然應該先給主帥行禮!
主座上的謝芒還未表示不滿,站在兩旁的鷹衛卻齊聲喝道:“大膽包天!不知尊卑!”
謝芒一抬手,指着禁疾說道:“如果本帥沒記錯的話,你是……禁疾吧,就是那日一招回馬槍殺掉虎努的少年英雄。嗯,現在你應該在朱雀軍服役吧,到青龍軍,是為何事啊?”
“指!指你大爺啊!”禁疾在心中暗罵,口上卻說道:“末將原本在家中休假,驚聞固靈有變,急忙返回墨石城,狂奔兩夜一日,戰馬力竭難繼,故特進青龍軍,借馬!”
謝芒沉思了一會,幽幽說道:“大戰在即,青龍軍的戰馬,也實行戰時管制,不會輕易外借!你若是沒有趕路戰馬,就在這青龍軍中暫住兩日,兩日後,隨我們一起北上吧!”
“不行!”禁疾慌忙喊道,話音剛落,耳邊又傳來兩排鷹衛的呱噪:“大膽禁疾!無理頂撞!罪當笞殺!”
“殺,殺你大爺!”禁疾衝著那兩排煩人的鷹衛罵道:“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有這麼足的力氣,去北塞殺蠻子啊!在這裏沖自己人狐假虎威,亂吼個什麼勁?告訴你們,就算你們不給我戰馬,就算爬,我也要爬到墨石城!”
“哦,那就請禁都尉爬到墨石城吧!”謝芒順着禁疾的狂怒之言,淡淡說道。
禁疾氣的一愣,抽了自己個嘴巴,後悔怒火攻心,說錯話了,轉而向屠雲重天說道:“大帥,您是北定軍的主帥,末將也是北定軍的都尉,從軍中調用兩匹戰馬的權力,您還是有的吧!要不然,我們這些下層軍官,都不知道該聽誰的啦!”
屠雲重天還沒說話,卻謝芒冷笑道:“禁疾,你不用指桑罵槐說本帥奪權!難道那公孫紫宸就沒告訴你華漢神武軍的規矩?出了這鷹衛大帳,戰略上的一切,自然是要聽一軍主帥的。然而,一旦踏入這鷹衛大帳一步,所有官階統統無用。鷹衛帳內,鷹衛將軍最大,你不會不知道吧?”
“感謝副帥告知,末將真的不知道啊。”禁疾無奈苦笑道:“我在朱雀軍這幾個月裏,一直醉心於訓練,無緣進入鷹衛大帳,所以對這其中的規矩不甚了解。正所謂不知者無罪,還望副帥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大家一笑泯恩仇,還是好朋友,就這樣,算了吧。”
謝芒被禁疾的無賴模樣逗的一樂,笑道:“你這個小鬼,倒是有點意思!借馬這件事,本帥就不管了,一會出了這鷹衛大帳,你跟屠雲主帥說吧。”他頓了一頓,向朱定遠問道:“朱校參,你來找本帥,是為何事啊?”
“啟稟副帥,昨日副帥交付的任務,我鋒騎中衛部已經完成,從我鋒騎中衛部進駐青龍軍大營一來,沒有一將一兵擅自出營!所有人的作息記錄,皆在此卷上寫的清清楚楚。我部孫都尉特遣卑職將此詳細記錄送來,請副帥過目。”朱定遠說著,將手中的紙卷雙手送上。
謝芒隨意打了個手勢,自由鷹衛將那紙卷呈上,謝芒仔細看了一會,滿意的說道:“中衛部,果然是一支紀律嚴明的部隊,本帥會寫在奏摺上,呈報朝廷的!還望爾等繼續努力,不要辜負了朝廷對爾等的期望。要是沒有別的事,你就退下吧。”
朱定遠施禮退下,當他經過禁疾身邊的時候,禁疾分明看到,朱定遠的額頭,又汗滴深處,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之下,顯得很是晶瑩。
禁疾在心裏暗自納悶:“這個謝芒,到底可怕在何處呢?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難道也跟這屠雲重天一樣,是氣質內斂的真正高手?費解啊費解。”他正納悶的時候,卻見屠雲重天黑着臉走了出去,想起自己還有正事,急忙拱手施禮,追在屠雲重天的後面,跑了出去。
謝芒端坐在高座上,看着那剛剛落下的帳簾,陰沉着嗓子,不帶任何情感幽幽道:“果然有幾分膽色,此人該留,可用……”
禁疾跟在屠雲重天後面,卻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怒氣。此時不好說話,只得亦步亦趨的緊追着對方,希望對方怒氣快些消散,然後借給自己戰馬,自己也好早日返回墨石城。
禁疾一直追到了屠雲重天的帥帳,對方才開口說話:“這個謝芒,真是個怪胎!”一炷香的時間內,禁疾已經是兩次聽到有人如此評價謝芒了,急忙沉聲問道:“主帥,此語何解?”
“哈哈,你放聲說話便是!本帥料想那謝家小子,就算再大膽,也不敢派人監視老夫的一舉一動!”屠雲重天看禁疾小心翼翼的樣子,笑着鼓勵道。
“嗯,主帥!這謝芒到底有多麼可怕呢?為什麼青龍軍的人,都對他如此忌憚?”有屠雲重天撐腰,他的聲音立刻就大了起來。
“你這混小子,我讓你大聲,你也別嚷嚷到讓整個大營都聽見啊!是不是活夠了?還是覺得自己命硬?亦或者是趕了幾天路,就把你累傻了?”屠雲重天接着解釋道:“說到這個謝芒啊,傳聞可是不少,據說他出生之時,就不會哭,只會笑!把當時的產婆都嚇壞了,以為謝啟風的大公子,是個妖怪。此人小時候,在府里受盡苦難,遭盡白眼。可時間久了,此人的過人之處就逐漸顯露出來。很有武學天賦暫且不說,偏偏還是個不要命的主兒,據說八歲的時候,為了馴服一隻獵鷹,硬是和對方熬上了七天七宿!當那隻獵鷹完全馴服后,你猜他是怎麼對待那隻獵鷹的?”
禁疾被屠雲重天說書先生一般的語調吸引住了,連忙問道:“怎麼對待的?”
“他沒有讓那獵鷹去抓兔子,反而將好不容易才馴服的獵鷹活活掐死了!如此心性和行為,讓人不寒而慄!而且,當謝芒長大成人,手中握有權力之後,凡是在幼年得罪過他的人,幾乎一個不留,殺了個乾淨!被他親手宰掉的人里,就包括他的三個奶媽,七個後母,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你說此人,算不算個怪胎?”
“算,豈止是個怪胎,簡直是個沒有一點人情味的畜生!”禁疾打着寒戰說道。
“此子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昊京城內議論他的人卻是甚少,知道是為什麼嗎?”
“主帥,我看您不要當這三軍之帥了,還是去說書吧,說半句藏半句的,誰受的了?”
“你啊,真是尊卑不分!”屠雲重天笑着罵了一句,換了種語氣說道:“這謝芒,先是在血衛軍中擔任要職,藉機剷除異己,壓制昊京城內對自己不利的言論,一時間內讓昊京百姓談其而色變。後來謝家和公孫家暗中進行權力交易,這謝芒更是一舉坐上了鷹衛軍大將軍的寶座,更是一發而不可收拾。此人最大的性格特點,就是喜怒無常,讓人始終捉摸不透,他當著你面誇獎你的時候,很可能突然就有鷹衛從旁邊衝上來,將你亂棍打死;他若是和你爭的面紅耳赤,也許你就能相安無事,反而能得到他的賞識——如此種種,只能說明,這小子,的確是個怪胎……”
禁疾聽屠雲重天說完,覺得這謝芒不單單是個怪胎,他簡直是個怪物,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和孫駟的瘋癲桀驁不同,這個叫謝芒的,恐怕是真瘋了!他現在算是明白了,朱定遠和謝芒對話的時候,為什麼冷汗直冒;為什麼自己和謝芒頂撞的時候,朱定遠在前面瑟瑟發抖,原來這青龍軍的將士們,整天都跟個瘋子相伴,若是不將平常對話的語氣變的活躍一些,早晚得被這個謝芒全部逼瘋——是真瘋!
“只是,如此一個喜怒無常的人,怎麼能擔當如此重要的監軍之職呢?這不是拿着近二十萬兄弟的性命開玩笑嗎?您是一軍主帥,當初就沒有反對嗎?”禁疾慌忙問道。
屠雲重天聽完禁疾的疑問,捋着長須說道:“這其中的訣竅,就不是你這個涉世未深的小鬼能明白的了。這謝芒雖然脾氣乖戾,但是辦事效率奇高,而且對權力有着無限的渴望,凡是能對他權力有利的方面,他一定會不遺餘力,不擇手段去干!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這次禦敵之戰失敗的!所以讓他來當這監軍,我定北大軍,定然會人人自律,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不愁打不了勝仗!此一役,這個怪胎的作用,絕對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