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同袍之義

第五十六章 同袍之義

禁疾想和家人共度中秋佳節的願望沒能實現,那安晉縣縣尉送來的消息讓他坐立不安:文興十年八月初十,沉寂了一年有餘的北乙突然發難!趁着遣返華漢北塞難民時產生的混亂,鐵蹄扣關,一夜之間連下大小村鎮十一座!

凡是北乙鐵蹄所到之處,村村戴孝,鎮鎮出殯,家家喪子,戶戶失女!呈現出來的景象,其能用一個慘字可以形容?而且,此次緊隨在北乙大軍旁邊的,還有趁火打劫的依傍賤人,其所作所為,比北乙蠻夷有過之而無不及,殘暴程度,令人髮指,惡行累累,罄竹難書!

禁疾聞言,二話不說,撩起長袍,奔回房內,取了銘牌印信,又飛快的躥了出來,衝著站在屋門錯愕不止的一家人丟下一句:“軍情緊急,烽火便是軍令,兒去也!”

禁胡氏剛想囑託些什麼,卻發現禁疾早已拽着戰馬出了庭院,稀溜溜一聲馬叫,馬蹄扣地的聲音,已經遠了——只剩下一行人呆立在那裏,不少女眷,只能紅着眼圈,以淚相送。

小花掙脫了母親的懷抱,瘋一般追了出去,卻只看到,明月下的模模糊糊的一個背影,這一次禁疾的突然離去,更加堅決,更加突然,突然到,沒有給她這個未來夫人留下一句知心的花兒。串串香淚,奪眶而出,直到那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傢伙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她仍久久的凝立在那裏,不肯離去……

沒有多久,禁疾已經將那送信的縣尉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本來,二人就不同路,那縣尉的任務,就是到安晉縣各個村鎮去通知休假在家的華漢軍衛,無論對方官階是大是小,那縣尉只要大喊一句:“邊關烽火,軍情緊急!”,休假在家的華漢軍人就得立刻上馬開拔,回歸各自所屬軍隊,不允許任何拖延和遲疑,這決絕和果斷,就應該是華漢軍人的作風,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跨在飛馳戰馬之上的禁疾滿腔怒火:“他娘的混賬北乙蠻子,果然趁着華漢常備軍休假高峰期進攻了!在朝會敢提出那麼過分要求的蠻子,定然是自家遇到了什麼困難,才厚顏無恥的向華漢要這要那,如今得不到滿足,怎會善罷甘休?唯一希望的,就是我朱雀軍大部分將士仍然在堅守,千萬別像前年一樣,仗還沒打,就少了一半人,一潰千里啊。”

那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戰事的緊迫,幾乎使出了全身力氣,將這幾天好吃好喝攢下的力氣全部釋放而出,誓要早日返回墨石城,載着威武的華漢軍人,建功立業,馳騁疆場!

兩夜一晝,換馬而騎,禁疾沒敢休息片刻——八月十六清晨,他總算趕到了平寧城。

此時,胯下的馬兒就連站穩都有些困難了,四條馬腿都在不停的顫抖。禁疾拿定主意,要從青龍軍借馬,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借到馬匹,儘快返回墨石城!

待他走到青龍軍大營門口,卻見門口站崗放哨的軍衛多了不少,各個臉帶煞氣,不容無關人員靠近,甚至直視他們那雙猩紅的眼睛,都要拿出不少的勇氣。

“諸位同袍,在下朱雀軍鋒騎左衛部都尉,禁疾。前夜接到邊關急報,正在加緊返回墨石城途中,可這兩匹走馬已經體力不支,那驛館中的驛馬在戰時有擔負傳遞重要情報之重任,不肯外借。所以,特向青龍軍借馬!還望諸位念及華漢危難,袍澤之誼,向內通報一聲!”禁疾喘着粗氣,總算將借馬的原因說了個清楚。

為首的那個哨衛還未說話,只聽營內傳來一聲炸響:“哈哈哈!是禁疾嗎?沒想到啊,關鍵時刻,你竟然還躲在家裏休假!”

“孫瘋子?”禁疾光聽到那破鑼嗓子,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凝目望去,不是孫駟是誰。

只見孫駟光着膀子,扛着一柄長槊,穿着一件肥大的褲子,邁着大步走了出來。在經哨衛身邊的時候,禁疾分明聽到那哨衛敬禮齊呼:“孫都尉!”——孫駟,又陞官了!

“禁疾,你怎麼穿成這樣?剛娶完媳婦嗎?”孫駟盯着禁疾那身紅色長衫問道。

禁疾尷尬笑笑:“家裏糧食豐收,這是慶豐收的喜裝。我接到軍令的時候,正在吃慶收宴,因為時間緊迫,沒來得及換!孫……都尉,你們青龍軍沒收到北乙來襲的軍令嗎?”

“收到了,沒收到的話,你怎麼可能在這裏看到我?”孫駟走近禁疾,沉聲說道:“我原本駐紮在蘭芝縣,這不是收到召集令,才帶着本部人馬來此匯合,兩日之後,我青龍大軍整軍完畢,就要揮師北上,馳援你們朱雀軍啦!”

“什麼?還要再等上兩天?”禁疾驚呼道:“只怕到那時候,固靈已失,一旦我華漢北面門戶大開,要咱們怎樣在遼闊的蒼北平原上去抓那蠻子?那時候,還不是一切都晚了?”

孫駟示意禁疾聲音小些,給旁邊的哨衛打了個字條,將禁疾帶進了青龍軍大營,邊走邊說道:“你就放心吧,這次是由青龍軍大將軍屠雲重天挂帥,大帥手下智囊謀臣無數,一切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咱們這些為將的,只要聽從軍令行事,就夠了。”

“難道說,大將軍,不,大帥早就料到北乙蠻子會來這麼一手?提前就做好準備了?那我朱雀軍怎麼就沒收到一點消息?”禁疾疑惑的問道。

孫駟抹抹虯髯,表情神秘的說道:“那我老孫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青龍軍,這次是沒有一個休假的!北乙蠻子這次非得要往咱們刀口上撞,嘿嘿,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禁疾看了看孫駟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問道:“你就這麼有信心?你知不知道,這次入侵華漢的,還有依傍國那幫畜生,我聞聽那北依聯軍,人數不下四十萬啊!就算青龍軍和朱雀軍加起來,也超不過二十萬人吧!咱們還是小心點好……”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孫駟的鋒騎中衛部大帳。禁疾剛剛邁進帳門,就看到了帶着一堆謀士在地圖上比比畫畫的蕭守成,曹參和朱定遠,赫然在列。

禁疾還未說話,只聽蕭守成對左右命令道:“今天就討論到這裏了,具體細則,就由曹部參整理好,上報給大帥!朱校參,你在旁協助。其他人下去之後仔細想想,還有沒有什麼紕漏,有任何建議,都可來這部帳找我!這一次,無論如何,咱們鋒騎中衛部,也要拿下這先鋒軍的任務!”

“諾!蕭部史!”曹忍和朱定遠站在文官隊列中,拱手領命。

此番情景,只讓禁疾看的酸溜溜的,想起自己的左衛部,就他娘的兩個人!真不知道除了追在別人屁股後面玩命訓練,還能再幹些什麼。

“呦,稀客啊稀客!這不是禁都尉嗎?”蕭守成樂呵呵說道:“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難不成是朱雀軍頂不住了?讓你來找我們這些熟人搬救兵嗎?”

禁疾心中暗罵:“好你個老猴精,嘴還是那麼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氣煞我也!”口上卻說道:“小小北乙蠻族,何用青龍大軍出手呢?本都尉到此,的確是為借東西,不過不是借你們的兵士,而是,三匹上好走馬!只要你們肯將走馬借給我,我保證,等你們趕到固州的時候,北乙蠻子早都死完了!”

“瘋子,你看看,禁都尉真是官威十足,口氣很大啊!”蕭守成捻捻鬍鬚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瞧瞧人家這身大紅,難道是被北乙蠻子的鮮血染成的?”

禁疾知道,自己鬥嘴不一定能斗過滿腹經綸的蕭守成,乾脆耍起了賴皮,笑着說道:“老長官,老上級,求您看在多日袍澤情誼的份上,借給我三匹走馬吧!這時間可不等人啊!”

“哈哈哈哈!”整個營帳內一通爆笑,從那笑聲里,禁疾聽不到絲毫如臨大敵的緊張和凝重,反而有那麼一絲求之不得的暢快——看來,孫瘋子將自己對北乙蠻族的仇恨,轉嫁給了整部的將士,只要能上戰場,屠蠻夷,即使九死一生,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似是被那笑聲感染,禁疾也爽朗笑道:“不知道如此有把握一戰得勝的青龍軍,心胸到底如何?肯不肯借用三匹走馬給本都尉?你們放心,本都尉可以打下欠條,等你們趕到固州,加倍奉還!”禁疾才不考慮自己手底下到底有沒有六匹上等戰馬,就算是此時沒有,也不代表以後沒有,實在不行,去北乙蠻子那裏搶他六匹便是。話音剛落,又是引起一陣鬨笑。

孫駟抬手止住了帳內的笑聲,擠眉弄眼的說道:“禁疾啊,不瞞你說,你這個都尉到底有幾斤幾兩,我們這些人都清楚的很!你還不知道吧,就在你玩命訓練,博得一個‘十不瘋子’外號的時候,有關於你的一切,都被人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傳到了昊京城中。就在那昊京城裏,有一個和你有着深仇大恨的傢伙,練的比你還要玩命啊!只怕那個人,現在早已趕到了朱雀軍中,掌握了一部人馬,誓要一戰雪恥了!”

“是誰?”禁疾慌忙問道,他不是擔心有人偷偷追趕於他,而是反感別人的暗中監視。

“你是問哪個誰啊?”蕭守成意味深長的說道:“如果是問誰監視你,那我們可不知道,你們朱雀軍內,也有鷹衛軍駐紮吧,隨便從中挑出一個鷹衛,監視你這個初出茅廬的半大小子還不是輕而易舉?如果你是問誰在昊京城內和你暗中較勁的話,這可是一條價值不菲的情報,怎麼樣,你拿出二十兩官銀,我老蕭便告知於你!”

黑!太黑了!禁疾冷哼一聲道:“管他是誰暗中和我較勁,甭管是明是暗,我禁疾只有一句話,要來便來,爺不在乎!對了,蕭部史,您這二十兩官銀,是賣馬的價錢,還是賣情報的價錢啊?據我所知,私自買賣軍中情報和物資,可是要判斬刑的吧!”

“果然還是和以往一樣,牙尖嘴利!”蕭守成笑罵一聲,卻不再和禁疾胡鬧,給禁疾指出了一條明路:“禁都尉,你要借馬,要是擱在平常,三匹走馬,借給你便是。可是如今不同,這戰時的軍用馬匹,可是管的很嚴格,你若真想早些借到戰馬,趕回固州,需要找到駐紮在青龍軍中的鷹衛軍將軍,如果他同意了,就一切都好說了。”

“說,他是誰?”禁疾終於打聽到了一條明路,怎肯輕易放棄。

孫駟走到禁疾耳邊,低聲道:“說來此人你也認識,就是鷹衛軍大將軍,謝芒!此番北上禦敵,朝廷要暫時整合青龍朱雀二軍為一支破虜定北大軍,為帥的是屠雲重天,公孫紫宸和謝芒分別為左右副帥。而這鷹衛軍大將軍謝芒,更是統領北定大軍內所有鷹衛,行使監軍之責,手中權力大的沒邊啊。你若是能說動他,別說是借你三匹走馬,就是白送你十匹八匹,又算的了什麼?”

禁疾總算明白了,蕭守成一直跟自己開玩笑的原因,對方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絕自己,又怕自己被拒絕後臉上無光,所以才在玩鬧中將這種拒絕幫忙又傷感情的事一句帶過了。他們,確實是有一番不便言明的苦衷啊。

孫駟說的明白,現在是戰時,有監軍之責的鷹衛軍很是重要,三軍將士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嚴密監控之中。稍有不慎,到手的功勞也會變成一個誰也承擔不起的重罪!更何況孫駟和北乙蠻子有血海深仇,對那先鋒軍渴望至極,如果現在因為借給禁疾戰馬出了什麼岔子,豈不是要寒了眾位部下的熱血雄心嗎?

雖說借馬這件事,只是有針鼻大小,可他孫駟是當年的敗軍之將,此時,任何一個細小差漏,都可能讓他這一年的隱忍之恥白費,為了能重上戰場,殺敵建功,為死去的同袍們報仇,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再謹慎。

禁疾想了一會,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問明了那鷹衛軍大帳的所在,轉身就要離去。孰料那朱定遠卻朗聲道:“禁兄,稍等片刻。正巧在下也有一些事情要去稟報謝大將軍,不如一同前往吧。”朱定遠說著,從旁邊的桌案上拿起一個紙卷,向孫駟等人施了一禮,走到禁疾身邊,低聲耳語道:“這謝芒,表面上看想個沒長開的娃娃,其實心機深重,城府很深!咱們一邊走,我一邊跟你說。”

這可能是之前的軍中兄弟能給自己提供的最大幫助了,藉著玩笑之言給他指明道路,再讓朱定遠這個心思縝密的人在旁出謀劃策,一切都在表明:禁疾在平寧城新兵大營交下的一幫故友,是明白禁疾要趕會固州的急切心情的,他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這年紀尚輕,閱歷尚淺的軍中兄弟!

禁疾只感到心底暖融融的,那剛剛接到邊關急報時的心頭陰雲,也在一點點被驅散,他覺得,只要有這幫真心幫助的兄弟,無論有什麼困難,也一定能夠克服!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可是,出帳之後,朱定遠的第一句低語卻是:“謝芒,是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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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焰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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