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途逢流羽
當禁疾聽完屠雲重天對謝芒天花亂墜評述,那日頭已經升的老高,而禁疾仍然空着的肚子,都在咕咕亂叫了。
屠雲重天看着禁疾那疲憊的模樣,關切的說道:“你已經有近二十個時辰沒好好休息了,不如在這裏睡上一覺,吃些飯食再動身吧。順便說一句,我青龍軍的飯食,可是華漢神武四軍中最為可口的。”
“末將謝過主帥好意。”禁疾施了一禮道:“不過末將實在擔心朱雀軍的同袍,擔心固州安危。還請主帥儘快借給末將戰馬,讓末將早日趕回墨石城。”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強留你了。”屠雲重天頓了一頓說道:“只是你要謹記,磨刀不誤砍柴工,在到達墨石城之前,一定要保持足夠的精力,免得剛到前線,就累成了一灘爛泥,提不動槍,騎不了馬,就得不償失了。”
禁疾態度恭敬說道:“末將謹記主帥教誨。只是,為什麼青龍軍要等到兩日之後才肯揮軍北上?難道主帥您真的認為北依聯軍不堪一擊,難以給華漢造成大亂嗎?”
屠雲重天嘆了一口氣說道:“俗話說的好,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要保證二十萬大軍在前線有所作為,這後方補給才是取勝的前提,短短几日要籌集到足夠的糧草,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更何況還要集結散亂的部隊,和前來接防的白虎軍交接營地,一切繁雜事宜都要步入正軌之後,老夫才敢率軍北上平定蠻夷之亂啊!”
“可是末將觀察到,青龍軍將士似乎很有把握一戰取勝啊。”禁疾思索着說道。
“你是想說驕兵必敗,哀兵必勝嗎?”屠雲重天摸着長須說道:“可是老夫認為,心哀才是取勝的根本,如若表面哀怨,而內心驕躁,才是敗軍之象;表面輕鬆鬥志昂揚,內心充滿仇恨的大軍,才是老夫真正想要的虎狼之師。”
“末將受教了。”禁疾又是一禮,旋即說道:“主帥,時間緊迫,末將只能將種種疑問暫且擱下,還請主帥儘快借給末將戰馬。”
屠雲重天點點頭,叫了一聲,便有一個親兵跑進帳來。屠雲重天將借馬的任務交代下去,又提醒了禁疾一句:“公孫紫宸為人謹慎,心細如髮,是個善守的良將。你不用太過擔心,不顧一切趕路雖好,但凡事都有一個度,過猶不及,物極必反,切記,切記。”
禁疾鄭重點頭答應,跟着那個親兵,一路小跑出了帥帳,心中暗想:“剛才那番話,是主帥大人為了讓我寬心才說的吧,那公孫紫宸如若真是個心細如髮的人,怎麼會對北乙蠻子的陰謀沒有一絲覺察?北依聯軍八月初十入侵華漢,我八月初一開始休假,藏在表象背後的真相,實在是太過蹊蹺!我在朱雀軍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聽到一點有關北乙蠢蠢欲動的消息,是北乙蠻子將陰謀進行的天衣無縫?還是公孫紫宸疏忽大意?這朱雀軍的斥候細作,都是幹什麼吃的?四十萬北依聯軍鬧出的動靜,也沒能引起你們的警覺?太扯淡了吧!”
就在禁疾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親兵已經領着禁疾來到了青龍軍飼養的走馬的馬廄,示意禁疾隨便挑。禁疾卻是尷尬一笑,因為他根本不懂相馬。索性胡亂挑了三匹精神的,向那親兵告謝一聲,拽着韁繩,便向北走去,在路過青龍軍伙房的時候,順手領了些乾糧,也沒有去和孫駟等人告別——他心裏有太多疑問要去搞明白,如今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留給他和軍中袍澤再話別離了。
出了青龍軍大營,禁疾深深的吸了口氣,強打精神,躍上一匹走馬,胡亂填了幾口乾糧,驅馬趕路,一人三馬,捲起一股土煙,馬蹄聲中,絕塵而去……
禁疾記得,他上一次從平寧城趕到昊京城,因為楚翼的故意拖延,他們走走停停,用了整整十一天。而自己休假返鄉的時候,為了照顧戰馬,時快時慢,用了兩天;這一次,軍情緊急,時不我待,怎麼也得跑出個日行八百來!爭取半日時間,趕到昊京!
禁疾拿定主意,甩動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身上,口中大聲呼喊,以驅離困意,“馬兒啊!對不住了!你給老子賣命的跑,等到了墨石城,老子讓你美美的休息上幾天幾夜!”
身着一襲紅衣,頭髮散亂,仰天長嘯,策馬狂奔的禁疾,怎麼看怎麼像個瘋子。直引得路邊秋收的老農停下了手中的農活,直起身來觀看,可憐又可嘆的說道:“這是誰家的新郎官?跑的這麼急,這麼瘋,把媳婦弄丟了嗎……”
踏風而行的禁疾跑的正暢快,前方卻突然斜着衝過來一個黑影,和禁疾擦身而過,又猛的截到了他的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眼看着那一紅一黑就要撞到一起!
禁疾還未發出停止的口令,胯下的戰馬卻驟然停住了,和旁邊的兩匹走馬撞到了一起!
極度睏乏的禁疾來不及做出反應,整個人都被甩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停在前面的那個黑影上面,只讓禁疾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噎到肚子裏的乾糧,差點全部吐了出來。
“是誰?膽敢襲擊華漢軍官?!”禁疾怒罵著,揉了揉眼睛,卻發現這個偷襲自己的元兇,自己竟然認識,就是那頭“脾氣比驢還倔的混馬”——流羽。
數月不見,流羽身上的肉又都養回來了,一身墨色短毛油黑髮亮,沒有一點雜色,就像用上好的墨汁通體澆過一遍一般,在秋日陽光的照耀之下,粼粼發光;耳若燕翅,目若獅瞳,一種孤傲,竟然在這長長的馬臉上張揚的呈現出來;在看那四肢,肌肉盡現,就連禁疾這不懂相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此馬腳力定然非凡——真好似是一匹天河駿馬,踏雲下凡!
“好你個倔驢!”禁疾艱難的爬起來,揪着流羽的馬鬃罵道:“這麼多天,你死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不打算找我報仇了呢,卻突然來了個突然襲擊,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去!該打!”
流羽歪過腦袋,用眼睛的餘光瞥了禁疾一眼,不屑的打了個響鼻,好似在說:“要不是馬爺我接住了你,你早就摔成一灘血泥了!”
禁疾又仔細看了看精神抖擻,身強體健的流羽,又和那三匹戰馬對比了一番,發現:如果說著流羽是屠雲逐日的話,那這三匹戰馬,就好比柳破軍之流了!如此明顯的差距,一目了然,想不到我禁疾的運氣真是好,到御馬監隨便挑了一匹病馬,卻得到一個寶貝。
“流羽,你聽好了!”禁疾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命令似的喝道:“本都尉現在肩負重任!需要儘快趕到墨石城去,既然你落到了本都尉手裏,嘿嘿!就給本都尉充當一回走馬吧!”禁疾說著,跳下馬來,轉身就要卸下走馬身上的馬具,給流羽裝上。
流羽眼看馬嚼子,馬韁繩等等馬具就要套在自己身上,猛的一仰頭,轉身就要逃跑。
“你還敢跑?!”禁疾怒喝一聲,扔下馬具,一個虎躍,撲了上去。流羽感到身後有人襲來,猛的尥起后踢,要給禁疾來個腦袋開花!
“反了你了!”禁疾罵道,眼疾手快,一下抄住了流羽的一隻后蹄,弓腿紮成馬步,凝神聚氣,猛的用力,將身重超過千斤的流羽,生生拉了回來!
三腿着地的流羽被禁疾拽了個趔趄,眼看就要向右邊摔倒,禁疾卻不允許,突然鬆開了手中的馬蹄,又是一個墊布,躥到了流羽的右側,雙臂抱環,死死的勒住了對方的脖子,讓流羽一時動彈不得。儘管流羽使出了全部力氣,奮力嘶鳴,四腿亂蹬,又是尥蹶子,又是要倒地打滾,禁疾卻死死的抱着對方的脖子,不肯放鬆一絲一毫!
只聽禁疾怒道:“倔驢,你服還是不服?!”
流羽聽罷,掙扎的更激烈,嘶鳴之音更盛,縷縷濕氣從它的鼻孔里噴薄而出,似是要寧死不屈!任憑禁疾的手臂勒的再死,流羽卻不肯輕易放棄反抗!
“好!這是你自找的!”禁疾大喝一聲:“躺下!”,暴喝的同時,雙腳深深的陷進了土地之中,太陽穴上青筋直跳,小臂上裸露出來的肌肉乍然鼓起,雙臂絞力!生生將桀驁不馴的流羽,摔到了地上,砸出一個大土坑!
禁疾誓要一舉馴服這匹倔驢,不待對方翻身起來,又是一聲虎嘯,撲了過去,騎在流羽的脖子上,左手將流羽的腦袋死死按到土裏,舉起攥緊的右拳,問道:“服?還是不服?!”
眼淚,禁疾竟然看到了眼淚。
兩顆豆大的淚滴,沿着流羽那沾滿泥土的長臉,緩緩滾下。
“呦嗬!還哭了?”禁疾不屑的說道:“我早說過,你好歹也算是個帶把的!打不過我就哭哭啼啼,還不如切了那活,老老實實去田裏駕車拉糧食!”
流羽不反抗了,只是喘着粗氣躺在土坑裏,任由那眼淚,繼而不斷的流出,和地上的泥土混成了一灘爛泥,鼻中呼出的濕氣,吹起了前面的泥土,濺的滿嘴都是,好不狼狽。
禁疾不屑的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指着流羽說道:“不鬧了?服了?老子告訴你,從老子挑上你的那一天起,你就是老子的戰馬!總有一天,老子要將你訓的服服帖帖的!我還說過,你要想報仇,儘管來!一次不行,還有兩次,三次,百次,千次!輸了一次就哭鼻子,你白長了那倆卵子了!你要是一次就服了,老子打心眼裏看不起你!起來,滾吧!”
流羽緩緩站起身來,看了禁疾一眼,耷拉着腦袋,走了。
“倔驢!”禁疾剛罵完,只聽後面轟隆隆一陣混響,回頭一看,只見幾十個壯年勞力,手持鐮刀,耙子,鋤頭等等農具,駕着一股煙塵,浩浩蕩蕩沖了過來。遙遙的就能聽見他們的怒罵:“別讓那畜生跑了!就是它,偷了我們村的糧食!前面那個新郎官,你怎麼能把他放跑了呢?追上去,抓住它,我們把村裡最好看的大姑娘許給你!”
禁疾把臉一沉,張開雙手,擋在道路中間,朗聲喝道:“秋收時節,你們不在田裏忙活農事,跑到這官道上來幹什麼?可知道現在北面正在打仗,官道之上,不容亂闖!”
村民之中,一個為首的壯碩漢子說道:“你這小子,趕緊讓開,你可知道,那匹臭馬偷了我們村多少糧食?地里的莊稼還沒長熟呢,就讓那畜生吃了大半,還收個屁……”
“它吃了多少?我來賠!”禁疾沉聲,打斷了對方的發言。
“就你?你賠的起嗎?”那漢子看着禁疾穿的那身又臟又皺的紅衣,不屑的問道。
禁疾也不說話,一把掏出了懷裏所有的銀錢,遞到對方手裏,口中說道:“夠了嗎?”
“不夠!”那漢子看也不看就說:“那畜生吃的可是我們村的種田!我們一個村幾百口子人,來年要能填飽肚皮,全指望那片種田呢,這點散碎銀子,怎麼夠?”
“那你說,要怎麼樣?”禁疾無奈笑道,心中琢磨:“這頭倔驢,竟然是個吃飯不掏錢的無賴,這好不容易見到一次,就給老子惹下這麼大的麻煩!下次,一定要狠狠的教訓它!”
那漢子看了瞥了禁疾一眼,語氣強硬的說道:“我看你這小子也有點力氣,只要你將那畜生抓住,送到我們村裡,我們就既往不咎了,不然的話,就將你告上官府。告你私自放走偷食糧食的野馬,還無辜阻攔我們,讓那畜生逃掉了!倒時候,讓縣太爺把你下了大獄,看你小子還神氣不神氣?”
禁疾一聽就樂了,口中說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你他娘的愛誰誰?總之,今天這畜生逃掉,全賴你!”
“假如你們抓到它,又打算怎麼對待它呢?”
“當然是扒了它的皮,分了它的肉,還要將那畜生的腦袋掛在田裏,看還有哪個畜生,再敢偷食我們村田裏的糧食!”那漢子惡狠狠的說道。
“胡扯!”禁疾怒喝一聲,繼而說道:“你們若是真敢動它一根汗毛,就是犯下了重罪!你們可知道,私自宰殺軍中戰馬,要判什麼刑嗎?”
“少唬人啦,就那匹沒有規矩的畜生?它還是軍中戰馬?”
禁疾冷笑道:“這位大哥,你算是說對了,它正是本都尉的坐騎,名字也不叫畜生,而是喚作流羽,你們若是不信,看看這個。”禁疾說著,拿出寫有自己名字和職位的銘牌來。
有識字的村民看了看,又是難以置信的看打量了禁疾一番,又返回到那個人群里,一堆人竊竊私語了半天,卻是沒有一個最後結果。
禁疾等的不耐煩了,朗聲說道:“諸位,前方戰事正緊,本都尉身負重任,沒有功夫留下來處理這件事。不過你們若是仍然覺得委屈,亦或者想得到什麼賠償,可以到平寧城畔青龍軍中找一個名叫蕭守成的部參。本都尉相信,他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