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三章 不離不棄

第五零三章 不離不棄

所幸平沙城的士兵以步兵為主,從火雷埋伏處到東平縣城,還有大半日的距離。

東平縣城駐守的絕大多數戎羯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平日裏安靜的縣城不知何時忽然多了許多來來回回的探馬,這些人面帶緊張,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而剛剛地面的震顫,則預示着不祥的未來。

見柳泉露面,領頭的幾個戎羯人面色緩和了一些。因為柳泉並不是他們的汗王,故而在柳泉面前,他們站得也沒那麼拘束,當頭一人雙手抱懷,下頜微揚,道:“柳帝,外邊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您總該跟我們交個底,也免得大家心裏沒譜。”

柳泉道:“朕來,就是要跟你們交代這件事。朕也不怕明着告訴你們,不出一日,邢侯的大隊人馬就會攻打東平縣城。他們共有十萬人馬,遠超我們的軍隊,此地又不適合防守,所以此戰……我們必敗。”

聽了這話,幾人登時面面相覷,方才說話那人是這些戎羯人的頭目——布爾古德,與身旁嘰里咕嚕用戎羯語對話了幾句,又道:“柳帝,這是什麼意思?邢侯不是跟您都是北代的么,怎麼他會率兵攻擊我們?”

柳泉笑道:“此時此刻,朕這個北代帝皇的名頭恐怕只有你們幾位還肯認了。邢侯如今代表何方,朕也不知道。變故突然,朕未能及時通知你們,是朕的不對。你們都是戎羯人,沒有必要為朕與邢侯之間的爭鬥枉送性命。你們離開鴻原已久,也是該回去見親人朋友的時候了。朕這裏,去留隨意。”

清秋站在柳泉身後,心中不禁為他着急。這些人是他僅剩的士兵,雖然讓他們莫名送死的確算不得道義,可若連他們都沒有了,柳泉即便有青魘之力,又如何抵擋得過上萬人馬?他這連置諸死地而後生都已不算,而是單純想死。

然而柳泉面前的這幾名戎羯人雖然臉色難看,可在一番商議之後,竟然露出了滿面決然,沒有一人離去。

柳泉見狀,又道:“可是在為糧草發愁?朕說過,朕此仗必敗,糧草對朕來說都是無用之物,要走的人盡可取用。”

布爾古德這時又粗着嗓子嚷了起來,他將自己胸膛拍得山響,道:“唉,用你們代人的一句話說,柳帝,你可別門縫裏看人,把人都瞧扁了!那日從鴻原出發,咱們就沒想過能活着回去,我們戎羯人可不像代人那般怕死,馬革裹屍還,那是榮耀!如今您是要讓我們在戰場上當逃兵,這不是讓我們以後再沒臉活着么?”

“是啊!”布爾古德身邊一人迎合道,“我們戎羯人是雄鷹和狼的後人,就算敗,也要堂堂正正地敗,豈能夾着尾巴當老鼠!”

布爾古德又道:“柳帝,您聽到了,這便是我們的心聲。再者這一路上您對我們沒有半分架子,不像那些混賬代人視我們為蠻夷,更不像平沙城的人……嘿嘿,雖說汗王娶了他們的娘們,但幾十年的冤讎,豈能說解就解!他們不來招惹我們便罷,如今既然是送上門來,那便由不得旁的了!汗王下的命令只說不讓我們主動進攻,卻管不着我們被動抵抗!兄弟們,報仇的時候來了,抄傢伙,都準備着!”

看他這便摩拳擦掌想要衝去前線,柳泉忙道:“布爾古德,這時候並不是意氣之爭!朕說了,邢侯要的是我,跟你們沒有關係,就算你們全都去了,他們裝備精良,咱們手上的火器已經沒了,你豈不是枉自送死!你是統兵之將,不是鴻原上的放馬漢子,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想想!”

布爾古德卻擺了擺手,道:“柳帝,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啰嗦。我早已說了,你不像他們的人,那便是我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該同生共死,豈能棄你而逃!你若再要推卻,那便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戎羯人。被朋友輕賤,倒不如自己捅自己一刀來得痛快。早死晚死,無外乎是個死字!”一邊說著,他竟當真抽出了腰刀,眼見就要橫在脖頸上。

“慢着!”柳泉忙喝道。他看着眼前這些狂氣衝天,卻又義字當頭的漢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胸潮澎湃,難以自抑。這些人中,他甚至有一小半叫不出名字,可他們就是這般赤城,自己平日裏只付出了一分,卻得到了十分的回報。柳泉只覺眼中一熱,忙轉過身去,仰頭讓眼淚倒流回心。他此刻熱血沸騰,心知這些人定時勸不走了,在這最後時刻,倒不妨同瘋共狂一場,便又再轉過身來,朗聲笑道:“好,我們就並肩作戰!左右姓邢的還有半日才到,咱們就敞開了肚皮,先大吃一場,就算死了,也做個飽死鬼!”

大碗倒酒,大塊吃肉,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大抵是自己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頓飯,故而再無忌諱。柳泉平日裏不多飲酒,這時卻抱了個酒罈,逢人便敬,什麼帝皇之位,什麼代戎之別,統統拋到腦後。戎羯人也果然直性爽朗,不僅布爾古德幾人沒有離開,就連那些下級的士兵,也一個個視死如歸,沒有一個人輕言離去。

清秋抱着柳婷婷站在一旁。身為戎竭人的旁支,又有着薩滿之尊,這些戎竭漢子對她十分客氣,有幾個人過來敬酒,都沒有強逼她定要飲盡,可清秋卻來者不拒,一一乾杯。她酒量雖好,卻也喝得滿面殷紅,後來幾乎分不清究竟是她抱着柳婷婷,還是柳婷婷扶着她。可她喝得雖多,頭腦卻極清楚,看着場中這些漢子,她忽然有些傷心,傷心自己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這一場戰罷,她或許是場中戎羯人里唯一的苟活者。

柳婷婷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她年紀太小,即便遺傳了柳泉的聰穎,卻仍然理解不了這突如其來的狂歡背後所隱藏的慘烈。或許在她的記憶深處,眼前這場景永遠是她最歡快的時光,她難得見父親笑得如此燦爛,像是打了畢生的勝仗,平日裏的沉悶一掃而空,整個場面如煙花絢爛。

直到一個探馬高聲喝道:“邢侯的軍隊,已在城外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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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國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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