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二章 計天下利

第五零二章 計天下利

柳泉雖在笑,但看在清秋眼中,卻覺他笑得極是慘淡,想着他籌謀的事情,仍是擔心不已:“說來說去,你終究沒想過怎麼保全自己。就算有天馬在後伏擊,可那也是在邢侯進攻東平之後了。”

柳泉道:“那又有什麼辦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這一系列佈局,總要有蟬才行。清秋,不用擔心我,我早已做好準備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書桌的暗槽中拿出一疊封好的信箋,道:“這些煩你收好,以後給婷婷看,她應會理解我。”

他說著自己的生死,竟像說著不相干的人的事情。清秋看着那厚厚的信箋,接過來只覺手上一沉,心中也是一沉,旋即不知為何,眼中竟怔怔落下淚來。她這一生鮮有落淚,這時明明對柳泉未曾動情,可不知為何,卻覺他委實讓人憐惜,暗忖他向來裝得強勢剛硬,也不知此刻內心是該何等掙扎矛盾。

柳泉卻又笑了起來,道:“我還沒有死,你哭什麼?”

清秋拭去眼淚,道:“你說過我是你的朋友,不願意讓朋友去送死,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柳泉笑道:“也不要太看輕了我,鹿死誰手尤未可知呢。我雖然身手不如韓楓,但到底有青魘之力,想要殺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或許真讓我抓到與邢侯短兵相接的機會,我還能把他擒住。清秋,既然是我的朋友,便該對我有些信心。”

“是啊,我竟忘了。”清秋這才想起柳泉還有着遠高於常人的身手,只是他向來都用智不用武,才叫人忽視了這一面。有青魘之力在,他一人一劍,足以和百人相較而不落下風,這麼說,他的勝率倒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低。

清秋略鬆了口氣,看着手中那厚厚一摞子信箋,道:“那這些……”

柳泉道:“還是你先拿着,我不怕晦氣,只怕萬一。”他後事已經交代完畢,整個人也輕鬆下來,便坐回椅子上,道:“清秋,你也坐下來陪我說會兒話吧。這些話,我心中忍了好久,沒有人可以訴說,只能跟你講了。”

清秋“嗯”了一聲。她隱約覺得柳泉的這一番話應該並不是遺言,自己在此時只是一個聆聽者。

柳泉道:“韓楓雖然信任我,卻也並不知道我來這裏最終是想做什麼。若他知道,或許會阻攔我,也或許會……”他笑着搖了搖頭,清秋卻知道他沒往下說的那句話是什麼,若韓楓知道他的圖謀,有很大可能會順水推舟,由着他繼續下去。柳泉清了清嗓子,又道:“事情走到今日,我有很大責任,我對韓楓說,是因為真心覺得他是天命所歸才願意輔佐他,可事實並非如此。”

“這世上本就沒有天命,一切都事在人為,我雖不願承認,但韓楓他的確比我更有優勢,不止比我強,他比邢侯、芒侯、越王、詹明佑他們都要強。因為他最有可能完全不受譚氏的控制,按照自己的理想來打造這個國家。”

“有時候想想,當年在離都真的很天真。那時總覺得自己不自在,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夠出城,就能隨心所欲,可是等出了城,當了這個帝皇,卻又處處被人掣肘,猶如傀儡一般。我又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夠拿到真正的皇權,便再沒人約束我,但爬的位子越高,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越是絕望。皇權之上還有財權,譚氏的陰影籠罩了整個代國,你若踏出他們畫好的圈子一步,不僅是自己,就是身邊的人也會受到傷害。對這種傷害,我無力抵抗、詹明佑他們也無力抵抗,或許唯有韓楓,能夠不受這些影響。人多有底線,很多看上去剛烈的人,只是因為你找不到他的底線而已。而一個無所懼畏的人,才能真正沒有限制,只依照天道而行。否則,不管換了多少帝皇,這個天下的格局仍然沒有變動,離都不在了,誰又知道有朝一日這阡陌城、平沙城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離都?”

“我不知道韓楓之後,這個天下的格局是否會變回來,那時是否能有人真正做他的接班人。不過他還年輕,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用來改變這個格局,能夠撬動一塊磚,便是給後人打破整堵牆做了個基礎。我是商人不假,但為商之道也有小利大利之分,為天下謀利,便為大利,這是我這一生做的最好的一筆買賣,沒有之一。我以前不怎麼看書,最近這些日子卻看了不少,有句話對我觸動很深,叫做‘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想來那位古人,與我的心境當是一般無二。”

清秋默然,她知道自己已不僅僅是個聆聽者的身份,在未來,如果柳泉不在了,她便是他的傳話者。這番話他說給自己聽,最終卻是想傳到韓楓的耳朵里,在他的肩頭壓上重重的責任。這是信任,也是負擔,只有一往直前的人,才能夠全盤接下並賦予實施。

柳泉把悶在心中的話一股腦全說出來,再無話可言。書房中寂靜無聲,更能聽清屋外的聲音。起初院落中有柳婷婷的歌聲和鳥雀嘰嘰喳喳的叫聲,不知何時,這些忽然就沒有了,隨即,門外傳來人們的喧嚷和吵鬧。清秋與柳泉對視一眼,清秋強忍眼中淚水,道:“外邊太亂,我去帶婷婷進來。”

柳泉肅然起身,拱手深躬,道:“有勞。”

他話還沒有說完,兩人就覺地上一震——東平縣城罕有地震,歷史典籍中也從未記載,清秋聽外邊隱隱傳來“雷”聲,不由破口而出:“火雷?”

柳泉笑道:“想來是邢侯的軍隊經過了那葫蘆口,已經觸發了我留下的第一道埋伏。可惜多數火雷都用在了攻打豐州時,如今剩下的這些,並不足以給他們造成多少傷亡。”

清秋推開書房門,見屋頂積土也在這震顫之中簌簌而落,然而很快便回復了原樣——火雷不足以造成大傷亡,但足以火上澆油,讓邢侯僅存的理智被怒火燃盡。吃了這個暗虧,邢侯能判斷出柳泉如今手頭的火力,更加肆無忌憚地沖向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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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國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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