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四章 柳繞亭泉

第五零四章 柳繞亭泉

喊殺聲近了、又遠了、近了、又遠了……

清秋抱着柳婷婷躲在密道內,只能憑藉書房外隱約傳來的聲音,判斷雙方的局勢。她知道曉寒驌驦就在密道的另一頭等着自己,可不知為何,她卻還不願離開。柳婷婷也緊抓着她的衣袖不肯走,一雙小眼睛用力地睜大,想看清外邊的世界,然而能看到的,卻只有一片黑暗。

大地在不斷震顫,兩人身上都積了不少塵土。清秋一早就準備了清水浸濕的帕子捂在兩人口鼻處,這才避免兩人打噴嚏或咳嗽。那震顫一次比一次激烈,清秋的心也一次比一次更絕望:這些火雷的聲音,顯然不是出自柳泉,那麼必然是來自邢侯的軍隊。聲音有多響,外邊的戰場就有多慘烈……清秋閉上眼睛,卻覺得自己彷彿能看到戰場上的情形:

戎羯狼騎英勇衝鋒,仍然期望用傳統的方式攻擊平沙城的步兵。平沙城的步兵卻用特製的弩炮將火流星、火雷盡數向狼騎陣營拋來。鐵彈碎片如煙花般四散開來,射穿了一個個人身狼體。

戎羯士兵如同春后的韭菜,被一茬茬地“割”倒,還沒有攻到平沙城士兵面前,甚至還沒有抽出馬刀,就已傷亡了大半。狼騎受驚,在場中四散逃竄,甚至將主人從脊背上摔下……一個個鮮活的面孔閉上了眼睛,馬革裹屍還成為了戰場上最後的絕唱。

聽着這越來越響的炮火聲,清秋忽然想起一事,不覺驚得渾身冷汗:邢侯帶來這麼多的火器,倘若對付完了柳泉之後還剩下許多,那麼就算明溪帶着天馬從后偷襲,又能有幾成勝算?

然而一切已經開始,再無回頭之時,就算這是柳泉計劃中最大的紕漏,也已無法挽回。清秋驚懼交加,身子抖個不停,柳婷婷也覺察到了她的異樣,往她懷中靠了靠,輕聲道:“秋姨,你很冷嗎?”

清秋輕輕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沒事。婷婷,一切都會好的。我們該走了。”

柳婷婷忙道:“不等爹爹了么?我要和爹爹一起走,他還有故事沒給我講完呢!”

“不……不等了。”清秋柔聲道,“你爹爹都安排好了,他會追上咱們的。”她知道自己這句話多半是個謊言,卻說得無比肯定,似乎自己信了,便能萬事成真。

柳婷婷沉默少頃,道:“好吧。既然是爹爹說的,他總不會騙我。”兩人正要起身順着暗道往外走,卻均覺腦中“嗡”的一響,雙雙倒了下來。而暗道上的碎石和泥土,也“嘩啦啦”落下。

清秋在這剎那間幾乎以為是暗道要塌了,黑暗之中她一時摸不到柳婷婷,不由連聲叫起她的名字,可一開口,才覺自己竟聽不到自己的喊聲。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兩耳中似有無形的棉團被人取走,逐漸恢復了聽覺,暗道也未坍塌,前方不遠處,隱約有柳婷婷的呼喊聲。

她順着聲音摸了過去,拽着柳婷婷的小手,道:“婷婷,別鬆開我的手。你別怕。”

柳婷婷的聲音里卻毫無懼意,只有歡喜:“我不怕。秋姨,剛才是……我知道。爹爹說,這是他送我的禮物,是放了一個最大最大的煙花!他早讓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不怕,我不怕,只可惜我看不到外邊。不過爹爹說過,這一聲響過了,他就要回來了!咱們先不走,再等等他還不好?”

“最大最大的煙花?”清秋微微一怔,忽然明白過來:如果自己猜得沒錯,那是柳泉炸了邢侯隨軍的兵火庫么?可他竟是用了什麼法子才能做到這一點?兵火庫在邢侯大軍的最緊要位置,防守勢必最為堅固,能夠攻過去便已是不易。而且這麼巨大的爆炸,他是否來得及全身而退?

她心中五味雜陳,不由靠着暗道的內壁坐了下來。邢侯吃了這麼大的虧,定要殺了柳泉才能泄憤,無論如何,她也想要一個最後的答案。

果然,那聲巨大的聲響過後,外邊傳來的火雷聲音要比一開始疏鬆了許多,顯然邢侯也知道保留火力——那麼接下來的,便應是真正的接刃戰了。

這是一場蠻力與人數的抗衡,小几千的狼騎部隊猶如涓涓細流,進到十萬步兵陣營的海洋之中,頃刻之間就被吞沒。沒有陣型,沒有戰術,有的只是機械地砍殺衝刺,刃卷狼死,每個人在臨死前都殺了數倍的敵人,但仍然難逃敗局。

喊殺聲再沒有遠去,而是一步一步地,穩穩地靠近東平城。

再不走怕是就要晚了。清秋終於狠下決心,抱起柳婷婷,不顧她懇求“等等爹爹”,便往外跑去。

這條暗道挖得甚遠,一直通到岱嶽山的山腳下,清秋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才覺得迎面吹來的風越來越大,喊殺聲早已被拋在身後,前方則是一片鳥語花香。

她鑽出山腳下的暗道洞口,見兩名男子牽着曉寒驌驦,正殷切以待。那兩人都是柳泉手下的死士,是特意被安排來保護柳婷婷的。兩人見了清秋,不約而同抱怨起來:“姑娘怎麼這麼晚才來,倒叫我們好等!”

清秋沒有答話,將柳婷婷托上曉寒驌驦后,才道:“煩勞兩位大哥先帶着婷婷到山中暫避,我還要回去。”

她原以為那兩名男子會攔住自己,可那倆人畢竟是柳泉一手帶出來的,只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道:“姑娘請小心,我們在山中等您。”

目送那二人帶着曉寒驌驦和柳婷婷離去,清秋才又矮身鑽回暗道,一路跑了回去。這一來一去,約有一個時辰,故而等她再度回到書房處暗道的盡頭時,已經聽不到外邊的喊殺聲,想來整場戰事已近結束。

然而,書房中卻有人,還不止一個。

隔着木板,清秋對書房中的說話聽得很清楚。對話的雙方似乎是柳泉與邢侯,清秋心中微微一定:這書房空間雖然不算小,但也容不下太多人進來。柳泉與邢侯都在,那麼柳泉的計劃能順利進行的可能就很大。

然而柳泉輕輕的咳聲,卻又讓她揪起了心:方才那一場奔襲,他終究還是受了傷。

邢侯先開了口:“柳泉,事已至此,你還想作負隅抵抗么?”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顯然這些天一路奔波並不好受,然而他的聲調卻極是堅定,顯見勝券在握。清秋聽了這一番話,只覺背後忽然冒起了涔涔冷汗:她知道柳泉有青魘之力,邢侯又怎會不知?能坐到今天這個位子,邢侯必然是個謹慎的人,若沒有十足把握,怎敢與柳泉相處一室。

想到這裏,清秋心中大急。她慣用的兵器在曉寒驌驦身上,如今身邊只有一把佩劍,但她自忖以自己的功夫,再加上暗中偷襲,或許能夠制住邢侯,一面想着,手已推向頭頂木板,誰知就在這時,那木板一沉,她竟推不動。

而這時,柳泉的聲音響起,正在木板之上。他的聲音很近,顯然是坐在了木板上方的地毯上:“呵呵,我的死士能燒了你的軍火庫,我便已值了,如今要殺要剮都隨你,你也再從我這裏得不到什麼了。不過我也很好奇,表面上離都是韓楓的,但譚侯卻是譚氏的人。他們一早就知道我的事情,偏選在這時抖落出來,你就不擔心譚氏已經徹底拋棄你了么?邢飄啊邢飄,你真是可憐,你已經是一枚棄子了!”

他此刻句句都戳在邢侯的痛處,自然是一心求死,而他對邢侯也並無利用價值,邢侯下手再無顧忌。清秋只聽柳泉悶哼了一聲,那木板上微微一響,也不知邢侯對他做了什麼——不過很顯然,邢侯此時只想以折磨柳泉來出氣,這一擊,並沒有致死。

血水染過地毯,有幾滴順着木板的邊緣滴在清秋的手上。清秋眼中一熱,幾乎哭了出來。與此同時,她也終於聞到從書房中瀰漫過來的奇異香氣——那是紫英寒石散燃燒發出的香氣,是柳泉一直以來服用的藥物,用以操控青魘。如今這紫英寒石散不是柳泉內服,自然是邢侯點燃的,想來,也許正是這燃燒產生的香氣起了功用,才使得柳泉竟一時用不出青魘之力。

此刻,柳泉的聲音已極低沉,卻仍在刺激着邢侯:“邢飄,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還……”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又痛哼一聲,自是邢侯又傷了他一處。

此後邢侯再沒有說話,只是用殘忍的手段來折磨柳泉,而柳泉則呼聲不斷,從隱忍到怒吼,一聲一聲,如鈍刀割着清秋的肉,讓清秋涔然淚下。可即便如此,柳泉卻始終沒有移開位置,血從一滴兩滴逐漸變成了血流,染得整個木板粘滑不堪。

直到再無聲息。

清秋臨去時,隱約聽到木板之上柳泉最後的嘆息:“小婷,我陪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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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國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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