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創業難
章節名:第三十九章創業難
一千年前的揚州(也曾被稱作廣陵),風景似畫,四季如春。
我們租了戶小院,跟在大理時的戶型差不多,院子還要小一些,為了圖便宜,位子離城裏的主街有些遠。才到不久,太爺爺就託人給我們送來一封信,大意是囑咐我們各自改名后,靠自己打拚,不得好吃懶做,信中特別交待,要旭峰一到揚州立馬入伍當兵,絕對不準成天到晚“守起女娃子”。
旭峰自然是爭氣的,我們還沒找好鋪面,他就已經從卒子升做都頭(宋代軍隊最基本的建制,底下管一百號人)了,駐揚州的軍都指揮使孟大人十分賞識他,結果他只能住在守營里隔個幾天才能回來一趟。
雖然這幾年我們也存下了不少錢,可來到揚州這個高消費地方后,我們才充分領悟到什麼叫“錢到用時方恨少”。我和瑞新半月來跑遍了揚州城,圍着大街上貼着出售牌子的鋪面挑來選去,地段好的買不起,買得起的地段又太差。
這天,我腳走得打泡,在馬路邊找個檻子一屁股坐下:“瑞新,要不咱就買那個便宜的小鋪子行嗎?”
“姐,你不懂,開店子做生意那地段太重要了。”
“瑞新,不是說酒好不怕巷子深么?”
“嗨,你聽人瞎說,屁的,等到人家知道你這裏酒好的時候,你早就餓死了。”
“可你相中的那鋪面,價太高咱連零頭都付不起呀,咋辦?”
瑞新學我一屁股坐下,眼珠子骨碌直轉,他差不多有個一米七五的樣子,比旭峰還高,又黑又肥壯。我曾經調侃過他:“瑞新你咋能長成這樣?你小時候那麼瘦,現在像頭狗熊!”他回答說那還不是怪小時候給餓狠了,所以後來一天到晚就惦記着吃。
坐了會兒他對着我極其認真:“姐,你信我么?”
我納悶着,咋你們個個都愛跟我說這句話呢,素意說,俊山說,旭峰說,現在連你也說,便不耐煩地甩給他一句:“別用肺說話行嗎?說的全是廢話。”
瑞新咧唇一笑:“嘿嘿,咱這點兒錢肯定是買不起那鋪子,但是租得起呀,我扒算了下,開酒館太累了,而且還得請好幾個夥計成本太高,不如咱還學徐伯開個茶館,垂個帘子讓你彈琴,憑你的琴技,就算不用天音公子的名號,照樣在揚州打得響。反正咱初到中原,既沒人認識你,也沒人聽過你彈琴,再說我們全家都改了名字,誰知道呀對不對?”
我嘟噥着嘴有些猶豫:“行不行啊,萬一趙受益又找過來,逼你姐去給他當小老婆怎麼辦?”
“嗨!你管他呢,咱天高皇帝遠的,他怎麼會知道呢?這又不比是汴京。你從前當天音公子的時候不老穿儒衫嗎?咱換成裙子,女裝,誰還知道啊!大不了,你再蒙個面紗什麼的總行了吧,實在不行,我給你臉上整個疤子,包準人家看不出來。”
我撕了把他的耳朵,扯得他哇哇直叫:“好好,不整疤子,哎呀,姐,咱這不急着要掙錢嗎?你饒了我吧行不行,我餓死了,早上都沒吃飽。”
我們尋了個路邊攤子,他一口氣吃光了兩碗陽春麵,我還半碗都沒吃完,我剛說了句:“瑞新我不想吃了,”一個衣衫破爛的孩子突然竄到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一把搶過我面前的碗,呼拉拉幾筷子吃了個乾乾淨淨,完事了他還把碗底使勁兒舔了舔,嚇得我眼珠子差點兒沒掉下來。
麵攤老闆奔了過來,像趕綠蒼蠅似的:“嘿,小孩,你敢搶我客人的東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我忙把麵攤老闆攔住:“別別,我請他吃的。”
那小孩五六歲的樣子,全身又黑又臟,指甲縫裏都是污泥,我和瑞新都是孤兒,特別是瑞新,他小時候也在街上乞討過,我想他心裏肯定是酸溜溜的。
瑞新一擱筷子:“哎,我說老闆,再給來兩碗面!”
那孩子本來想溜的,見我倆對他一臉善意,也就坐着不走了,一會兒小心地打量我,一會兒瞅瞅瑞新。
我憐聲問:“小弟弟,你多大啦?”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盯着我不敢和我說話,老闆喜滋滋地端來兩碗面,我還以為兩碗都是給那孩子的呢,哪知這個時候瑞新還能再吃一碗,另一碗被他推到小孩面前:“來,哥哥請你吃!”
吃完第二碗面,我盡量溫和着語氣問小傢伙:“小弟弟,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一臉的天真:“我不叫小弟弟,我叫三妮兒,住在那後面的小巷子裏。”我和瑞新對視了一眼,心道原來是個小女孩兒呀。她的聲音很稚嫩,說話的時候睫毛撲閃撲閃的,我這心裏禁不住一酸,轉頭再看瑞新眼角都漂上淚了。
瑞新柔聲問她:“三妮兒,跟哥哥說你咋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爹娘呢?”
三妮兒低下頭,小聲答道:“我沒爹,我娘不讓我叫她娘。”
頓了頓,一時我們都作不上聲。我這眼淚又不爭氣地眨巴了出來,瑞新眼圈也熬得紅紅的,心裏特別難過,我真想把她領回家,這麼小一孩子難道就這樣流落在街頭嗎?
麵攤老闆湊了過來:“我說二位客官,你們別搭理她,這孩子是個野種,她娘是干‘那個’的。”
瑞新一愣:“干哪個的啊?”
“嗨,原來你這小夥子還是個愣頭青呢,這都聽不懂?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女,懂了嗎?”
我和瑞新同時出口喝道:“閉嘴!”
可能是我們的聲音太“凶”,嚇得三妮兒趕緊跑掉了,老闆嚇得直捂耳朵,口裏嘰里咕嚕不知念叨什麼趕緊閃到了一邊。
這件事對我和瑞新觸動很大,路上我拉着瑞新說:“弟弟,三妮兒太可憐了,我這心裏難受得緊,以後要是有了錢,咱買個大宅子,開個孤兒院,把這些流落街頭的可憐孩子都拾回來,教他們認字學手藝,長大了都能謀上個好生活,你說好不好?”
瑞新激動得恨不得當場跟我來個“熊抱”,哽着喉嚨:“姐,你咋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小時候就這樣到處討過飯,看到三妮兒我心裏真不是個味兒,就尋思着把她領回家,只當咱再認個妹子。”
我抹掉他的淚傻笑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呵呵。”
下午,我們又跑到“相中”的那間鋪子,瑞新滿臉堆笑,只要能撿上那東家的馬屁就可勁兒地拍,哄得那中年胖子笑得合不攏嘴:“嘿喲,小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呀絕對是個做生意的人。這樣吧,三個月,我先租給你三個月,你也知道,我這一家老小的快要搬去汴京了,這三個月你要是湊不上銀子,我就只好賣給別人。”
從桌子到板凳,從茶葉到茶壺,我到今天才了解到,咱家瑞新這些年苦不是白吃的,日子不是白混的。每一樣物件兒都被他精挑細選,砍價砍得唾沫星子直飛,馬屁是逢人就拍,一直給你拍到天花亂墜。回家的路上我有些煩:“瑞新,你咋見人就說好話?感覺特沒出息。”
他不以為然:“說說好話又不要本錢,儘管趕多了去說,你瞧瞧,那賣茶具的老闆嫌我還價太低開始死活不肯賣,後來還不是笑嘻嘻地賣給我了嗎?你以為拍馬屁說好話簡單呀?學問可大得去了,眼睛得疾,腦子得轉得快,表情還得真,得搔着人家心窩窩說,找人家最得意的地方拍!”
後來他又拉着我到成衣鋪,讓人家老闆趕最好的料子,最新潮的款式給我趕着緊的做幾套衣裙。老闆樂得是眉開眼笑:“哎唷喂,我說小哥呀,這是你家小娘子吧,長得可真俊吶,跟那仙女似的,我老頭給你打包票,她要是穿上我這店子裏的衣裳喲,那一整個揚州城的公子哥們准得把你給羨慕死!”
不想瑞新竟一臉欣喜,立馬接上瞎話:“真的嗎?嘿嘿,太好了!”
我一腳狠狠地給他踩上:“你個死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呀?老闆,你別瞎說,我是他姐姐。”
老闆趕緊賠罪:“嘿喲,我老漢失言嘍失言嘍,姑娘對不起嘞,我其實就是想說呀,您這姑娘可真漂亮,比老漢見過的所有姑娘都漂亮!”
我翻了那老闆一白眼,暗說,跟瑞新一樣,又是個哄死人不嘗命的。把瑞新拉到一邊:“咱現在不是手頭正緊着嗎?你幹嘛還給我買那麼貴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附在我耳畔悄悄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當真是把我們仨兒累死,我和默言兩個人一天到晚洗呀抹呀清的,瑞新得四處採購茶葉,又得張羅着請人給訂做招牌。一連四五天,我們三餐飯都沒顧上吃幾口,晚上我和默言就睡在茶館裏邊的一間小房裏,瑞新還算特別照顧我們兩女娃,給我們整了個衣櫃和梳妝枱,他自個睡的雜物間裏邊兒堆滿了雜貨,也就剛夠騰出個空地兒睡覺。店名曾被瑞新尋思了好幾年,名為“尋音茶館”,那意思人家不懂,咱家幾個還能不懂嗎?這死小子,準是受徐伯啟發把我當成搖錢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