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好名配人渣
葉知秋暗暗地捏了捏拳頭,權當沒聽見,繼續問大夫,“虎頭是因為受了驚嚇才發燒的嗎?”
譚大夫捋了捋鬍子,“據老夫診斷,這孩子先是受了驚嚇,致使肝血耗傷,疏泄失常。而後又吹了風,邪風入侵,內外夾擊,便積了熱,這才高燒不止。”
葉知秋聽他文縐縐地說了一通,無非就是感冒,便催促道:“麻煩大夫快給他開藥吧!”
“壓驚驅寒的藥材我這醫館裏倒是有現成的,不過……”譚大夫欲言又止,眼帶暗示地看着她。
葉知秋明白了,他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等她付錢呢,只好看向洗墨主子,“那個……麻煩你,錢……”
某人輕蔑地扯了扯嘴角,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洗墨。
洗墨沒想到他會把一直隨身帶着的玉佩拿出來,吃驚之餘,趕忙勸道:“主子,這不合適吧?要不我回府拿些銀子來……”
“不必那麼麻煩。”他家主子噙着一臉可疑的笑,“先跟他們抵出十兩銀子來,明天你再拿銀子來贖回去就是了!”
洗墨感覺這也是個辦法,便將玉佩遞給小廝,“聽見我家主子的話了?”
“聽是聽見了,可是……”小廝不敢接,徵詢地看向譚大夫。
譚大夫閑暇里愛收藏把玩珍寶,也算有些見識,一眼就瞧出那玉佩的成色和雕工都極好。這要拿出去賣,恐怕千兩銀子都嫌少。他雖貪財,可還沒有到利令智昏的程度,自然不奢望人家拿它來抵賬。
可這好東西只在手上熱乎一晚,就要平白拿出十兩銀子,他心裏着實不樂意。能用得起這等玉佩的人,定是有錢有勢的。到時候人家拿走玉佩不還錢,他一個平頭百姓也乾瞪眼。萬一再誣賴他一個偷竊之罪,那他就倒大霉了。
心裏盤算着,臉上便露出了濃濃的為難之色,“這位爺,我這小本買賣,勉強養家餬口罷了,哪能拿出那麼多現銀?就算拿得出,我這裏也不比當鋪,沒有正規的手續。萬一把您的東西弄丟了,我就是砸鍋賣鐵,恐怕也賠不起。您看,您能不能想想別的法子?”
洗墨跟着主子走南闖北,見的人經的事多了,哪裏會聽不出他這話的弦外之音?冷笑了一聲,“小本買賣?拿不出那麼多現銀?你堂上掛的字畫,擺的硯台,還有你手上戴的物件,隨便拿出一樣來就不止十兩銀子,你這麼推三阻四是什麼意思?我家主子是什麼身份,還會貪你那十兩銀子不成?真是狗眼看人低!”
被他伶牙俐齒這麼一通數落,譚大夫臉上有點掛不住,訕訕地笑着,“這位小爺,您誤會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實在是……”
“洗墨,給他寫一道憑據。”某人不耐煩地吩咐道,語氣略頓,又加了一句,“順便把借據也寫了吧!”
“啊?”洗墨愣了一下,見自家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葉知秋,這才反應過來。瞅了瞅葉知秋和楊順,遲疑地問,“主子,這借債之人要寫哪個?”
按理來說,借債人應該寫當家男人的名字。可他總覺得自家主子是在故意針對那位大嫂,保險起見,才有此一問。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誰向我張口借錢就寫誰了。”他家主子果然沒有辜負他,說了一句他意料之中的話。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葉知秋一眼,“大嫂,你的名字和宅址……”
葉知秋感覺這主僕二人是誤會她跟楊順的關係了,也懶得澄清,“葉知秋,倉原縣小喇叭村。”她如實報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剛來沒多久,村裡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們可以去村西頭的成老爹家找我,大名叫成有發!”
原本以為她會報上張王氏、李陳氏之類的,沒想到竟是“葉知秋”這麼個雅緻的名字,洗墨有點兒驚訝。至於她為什麼說剛來沒多久,他也沒往深處去想。這年頭流動人口多了,搬家、投奔親戚的大有人在,實在不足為奇。按照她說的詳細寫好了借債人信息,又停筆問道:“主子,銀錢數要寫多少?”
“十兩。”某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葉知秋心頭突地跳了一下,要是別人這麼大方,她肯定會感恩戴德外加欣喜若狂。可她並不覺得這個“混蛋”是真大方,趕忙喊住要落筆的洗墨,“等一下,我用不了十兩,只要一兩就夠了……”
“要麼不借,要麼十兩,你自己選。”某人抱着手臂,眼帶挑釁地看着她。
葉知秋聽他竟然要強借,心裏恨得慌,可為了虎頭,只能咬牙答應,“好,我借!”
“……借銀十兩,定於……”洗墨寫到這裏,又停了筆,“主子,還錢期限……”
“半月!”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雖然早就料到他會刁難,可“半月”倆字還是讓葉知秋臉色微變,強忍着怒意好言相商,“半個月太急了點兒,能不能……”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某人就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我還等着這錢去買本三字經,學學怎麼做人呢,晚了恐怕就買不到了。對了,還要請個人品好的先生,給我詳細解釋一下,什麼叫公德心。”
洗墨不知道白天發生的事情,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看看他,再看看葉知秋,兩眼驚疑之色。
葉知秋險些氣笑了,原來他挖了半天坑,就是為了把她說的話還給她。她真不知道該說他氣量小,還是該說他幼稚了。看着他一臉暗爽的樣子,她竟然有點氣不起來了,笑眯眯地問:“如果半個月之內,我還不上十兩銀子,你打算怎麼辦?讓我給你當奴隸?”
某人正有這個打算,被她一語說中,心裏那點爽意頓時大打折扣,微眯了眸子冷笑道:“就憑你也想以身抵債?你當我的府邸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能進的嗎?洗墨,給我清清楚楚地寫上,若不能如期還錢,就將她送到府衙,充作苦力,直到她把銀子還清為止!”
洗墨有些猶豫,“主子,這……太過了吧?”
“寫!”
洗墨很少見他這般聲色俱厲,知道他是動了真怒。雖然可憐葉知秋,可也不敢再多話,筆尖疾走,很快便將借據寫好了。又寫了憑據,一併拿過來,分別遞給了葉知秋和譚大夫。
葉知秋說那話不過是故意激將,在她看來,去坐牢也比給這混蛋當奴隸好。接過借據飛快地掃了一遍,見借債人下面署的名字是鳳康,暗自翻了個白眼。真是好名配人渣,白白浪費了兩個高端大氣的漢字。接過洗墨遞過來的筆,署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洗墨從她執筆的姿勢就能看出她會寫字,仔細端詳,見她的字雖不比他寫得好,卻也筆劃流暢,頗有草書之風。驚異之下,忍不住問道:“大嫂你讀過書嗎?”
葉知秋當然讀過書,還讀了十幾二十年呢。不過她要是實話實說了,肯定會被當成怪物,於是謙虛低調地沖他笑了一笑,“讀過一點兒!”
“不止一點兒吧?”洗墨從小陪主子讀書,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沒個十年八年的功底,是寫不成這樣的。不過大嫂,你寫的‘葉‘字怎麼跟我寫不一樣?”
葉知秋在二十一世紀簽名簽習慣了,把這個時代的人都寫繁體字這一茬給忘了,只能胡扯,“那個字筆劃太多,我不會寫,就畫了片葉子。”
聽她這麼一說,再細看,果然像一片樹葉。洗墨恍然大悟,半開玩笑地道:“看不出大嫂你還能寫會畫呢!”
“你過獎了。”葉知秋沒有心思閑聊,敷衍了他一句,便轉頭去催促譚大夫,“大夫,現在能開藥了吧?”
譚大夫恍若未聞,兩眼發直地盯着手中的憑據。“鳳”乃當今天家的姓氏,而清陽府是當今皇上賜給雪親王的封地。如果他沒有記錯,雪親王的名諱便是“鳳康”。
是了,找遍清陽府,只有雪親王能佩戴得起那樣的玉佩,也只有雪親王有這等氣魄風度了。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登時嚇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再也顧不得多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小人有眼無珠,不知王爺駕臨,多有不敬和冒犯,實在罪該萬死,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
小廝聽自家先生口稱“王爺”,趕忙跟着跪了下來。
鳳康大概沒料到自己會被認出來,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責怪地瞪了洗墨一眼,“誰讓你寫我的名字?”
洗墨一臉的無辜,“主子也沒吩咐不準寫你的名字啊?”
“你給我閉嘴。”他鳳康的名字,居然跟粗野村婦的名字寫在同一張紙上,這不是自降身價嗎?
有心讓洗墨重新寫一份,又怕被人看扁了,在背後說他堂堂一個親王,敢放債卻不敢署名。要說洗墨也跟了他十幾年了,竟然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真不知道平日裏那股機靈勁兒都跑哪兒去了。
惱火間,突然感覺渾身不自在。一抬眼,就見葉知秋正目光眈眈地望着他,神情之中有着不假掩飾的厭惡、鄙視和嘲諷。那兩道清冽的目光猶如芒入肉,讓他心中刺癢難耐,說不出的惱火。
區區一介農婦,居然敢用那種眼神看着他,這簡直……豈有此理?!
“怎麼,你們不打算跪拜嗎?”口稱“你們”,那雙噙着冷笑的眸子卻直直地盯着葉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