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冤家路窄
葉知秋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就聽虎頭呼吸急促,嘴裏斷斷續續地哼哼着。伸手一摸,便摸到他滿頭滿臉都是汗。額頭滾燙滾燙的,試着叫了幾聲,他全無反應,看樣子已經意識不清了。
如果是中低燒,她還能考慮考慮物理降溫什麼的。可他現在的體溫怕是已經超過三十九度了,必須馬上治療,要是引起肺炎就麻煩了。她當機立斷,“我帶他去看大夫!”
燕娘照看過三個病人,知道這突然發起來的高燒很危險,也跟着急了,“這半夜三更的能找着大夫嗎?”
葉知秋抱起虎頭,“找不着也得找。”
“那知秋妹子你有錢嗎?”燕娘又提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最後六個銅板買了油糖餅,葉知秋哪裏還有錢,於是咬了咬牙,“總會有辦法的!”
“我帶來的錢也都花光了……”燕娘為自己幫不上她感覺愧疚,急忙吩咐楊順,“妞妞她爹,你快幫知秋妹子一把,她那小身板兒哪能抱得動這麼大一個孩子?”
“哎。”楊順答應一聲,便要將虎頭接過去。
葉知秋本不想麻煩他,無奈他堅持,又沒時間也沒心情跟他客套,只好將虎頭交給他。兩個人出了河溝,直奔主街去找醫館。一連拍了幾家的門,不是沒人應,就是沒有看診的大夫。看店的夥計做不了主,也不敢隨便讓他們進去。
跑了將近大半條街,才找到一個有人應又有大夫的。前來開門的小廝睡眼惺忪地打量過來,見他們穿得甚是寒酸,就先有了幾分不悅,“白天診金十文,夜裏診金二十文,先交錢再看病,抓藥熬藥的錢另外算。”
葉知秋就知道在錢這一關上沒那麼容易過,於是好言相商,“我現在沒錢,能不能先看病?明天我一定把錢補上。”
小廝一聽沒錢,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說得好聽,誰知道你們看完病會不會賴賬?你們不交診金,我可不敢把我們家先生喊起來。”
好不容易找到大夫,葉知秋哪裏肯走,“我不會賴賬的,實在不行,我可以幹活抵賬,干多少天都行。人命關天,請你通融一下吧。”
“是啊,小兄弟,孩子病得厲害,你就行行好,先給瞧瞧病吧!”楊順也幫着說話。
“幹活抵賬?想得美,你們把活兒幹了我幹什麼?”小廝感覺這倆人要搶他的飯碗,徹底不耐煩了,“我們這醫館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施藥局。要是有錢沒錢都給看病,我們拿什麼養家餬口啊?行了,你們也別跟我磨牙了,趕緊走吧,別擾了我們睡覺。你們要是再賴着不走,我可喊巡邏的官爺抓你們了啊!”
說完也不等葉知秋開口,就“砰”地一聲合上了門。
楊順感覺虎頭呼吸越來越急,心焦如焚卻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葉知秋,等她拿主意。
葉知秋不死心,正準備再去砸門,就聽街上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望去,只見兩匹快馬沿着街道奔了過來。藉著烏蒙蒙的月光,能分辨出馬上坐着兩個身形挺拔的人。跑在前面的人發冠高聳,身上的披風隨風飄揚,光憑這兩點就能斷定此人身份不俗。
對此時已經被逼到絕路的葉知秋來說,身份不俗就等於銀子。連想都沒想,便迎着那兩匹馬沖了過去。
跑在前面的人正一門心思趕路,冷不丁看見旁邊衝出一個人來,張開雙臂擋在路中間,吃驚之下急忙勒馬。馬兒揚蹄嘶鳴,在葉知秋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生生地頓住了。
後面的人反應稍慢了一些,險些跟前面的一人一騎撞上,又驚又嚇,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沒頭沒腦地衝出來找死啊?!衝撞了我家主子,你擔待得起嗎?”
為了虎頭的命,葉知秋已經豁出去這張臉了,說了聲“對不起”,就直奔主題,“能不能麻煩你們借我點兒錢?”
“哈?!”後面那人愣住了,半夜三更冒出來一個年輕女子就很稀奇了,還是個當街攔人借錢的。這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別多。
葉知秋也知道這行為有點像騙子,急急地解釋道:“孩子發高燒,必須馬上治療。醫館要先交診金才給看病,可我身上沒錢。請你們借給我二十文,不,一兩銀子,我會還給你們的。”
後面那人不敢隨便發表意見,只好拿眼睛瞟着自己的主子。他家主子也沒說話,於是便有了一段漫長而難堪的沉默。
葉知秋遲遲沒有聽到答覆,有些尷尬,“那個……我可以給你們寫借據……”
馬上的人低聲地笑了,“你要跟我借錢?”冷傲的聲音,不乏戲謔。
葉知秋感覺這聲音有些耳熟,忍不住抬眼細細打量。風吹雲走,月光一明一暗之間,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忍不住驚呼出聲,“是你?!”
“才認出來嗎?”他似乎心情很好,唇角和眉眼一起上揚。在夜色下看去,那張臉比白天坐在馬車裏的時候更加令人生厭。
葉知秋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一攔就把他給攔住了。本來跟陌生人借錢的希望就不大,碰上這個混蛋,能借到錢的幾率基本上等於零。
她咬着唇,正在考慮要不要轉身走掉,就聽那隨從驚訝地問:“主子,你認識她?”
“不算認識,打過一次‘交道‘而已。”他故意將“交道”倆字咬得重重的,其中的諷刺意味不言自明。
葉知秋很想一拳打歪他的鼻子,只可惜形勢比人強,人家人高馬大,還有一個堪比忠犬的隨從,她一個弱女子哪有機會下手?借錢是沒有希望了,她也懶得跟他浪費口舌,於是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怎麼,你不打算跟我借錢了?”身後傳來那人慢慢悠悠的聲音,“現在是子時,除了我和洗墨,恐怕再也沒有人從這裏經過了……”
即便背對着他,葉知秋也能想像得出他此時定是一副願者上鉤的表情。雖然不想承認,他說的卻是該死的事實。明知道回頭會讓他瞧不起,她還是停住了腳步。
“你要怎麼樣才肯把錢借給我?”她忍氣吞聲地問。
某人唇邊泛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扭頭去問隨從,“洗墨,你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洗墨趕忙摸向腰間,卻摸了一個空,“之前出府出得急了,我尋思夜裏也沒花錢的地兒,也沒想着帶銀子出來……”
某人回府之後換了衣服,又有洗墨跟着,哪裏會還自己帶錢袋?本想趁借錢的機會,好好羞辱一下葉知秋,不料自己把話放出去了,竟然沒錢可借,一時間竟有些氣短。
正思忖着要怎麼做,才能把這事兒圓過去,又不失顏面,突然想起自己腰上還掛着一塊玉佩,便有了主意,“洗墨,去叫門!”
“啊?”洗墨愣了一下,才明白是讓他去叫醫館的門,猶猶豫豫地問,“主子身上有錢?”
他主子感覺他在拆自己的台,有些惱火,“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洗墨不敢再問,趕忙跳下馬背。先伺候主子下了馬,將兩匹馬拴在路旁的樹上,才一路小跑地上前拍門。
小廝剛要睡着,又被吵起來,滿肚子的火氣,“你們這刁民潑婦還有完沒完,你們是不是想讓我……”
拉開門,卻見外面站着一個衣着光鮮的少年,趕忙將到了嘴邊的話兒剎住了。往後一瞟,還有一個更光鮮的,玉冠錦帶,緞袍輕靴,貂皮大氅,渾身上下都透着逼人的華貴。
有這樣的客人上門,他哪裏還敢怠慢?一張臉由怒轉喜,迅速堆滿了笑容,“兩位爺是要進門看病,還是請大夫出診?”
洗墨還沒搞明白自家主子的用意,不敢隨便說話,徵求地望過來,見他點頭,才指着楊順懷中的虎頭道:“給這孩子看病!”
小廝驚疑地打量着門前這兩伙人,衣着和氣度都天差地別,實在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搭到一起的。卻也不好問,只是陪着笑道:“那診金和葯錢……”
洗墨有些看不慣小廝那精明算計的勁兒,加上主子首肯,心裏也有底氣,於是把臉一沉,“少不了你們的銀子,還不快把大夫喊出來?”
只要有人付錢,小廝也懶得理會別的。將幾人殷勤地讓進門,便忙不迭地到后宅叫人去了。
折騰了這半天,虎頭燒得更厲害了,口裏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葉知秋看到診台旁邊有一截短榻,便讓楊順將他放了下來,自己奔到桌邊,倒了一碗涼茶,捏開他的嘴巴,喂他喝了一些。
那主僕二人無心幫忙,也幫不上忙,一坐一站地旁觀。洗墨是個孤兒,小時候大病一場,險些丟了小命。是以有些同病相憐,目光一直圍着虎頭轉悠。
他主子卻在看着葉知秋,白天的時候他有點氣迷心竅,只覺那女人面目可憎。此時見她一臉關切疼惜,卻從容不亂的樣子,突然發現她也不是那麼討人嫌。不知道是燭光的事兒,還是他花了眼,有那麼一個瞬間,竟感覺她眉清目秀,比府中那些妝容精緻的女人還要順眼一些。
再看看她旁邊的楊順,兩條濃黑的長眉就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起眼的男人?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閃光之處,毫無氣質可言。這女人脾氣不怎麼樣,眼光也這麼差。
正莫名地憤慨着,小廝便引着大夫匆匆地出來了。
這大夫姓譚,單名一個平字,五十歲出頭。早年是做遊方郎中的,後來有了幾個錢,便在清陽府開了這家醫館。因為窮怕了,所以比別家大夫都勤快,只要給錢,什麼時辰都樂意出診。出了名的精明重利,要不然也培養不出這麼勢力的小廝。
譚大夫跟洗墨主僕打過招呼,便來到榻前查看虎頭的情況。又是察言觀色,又是號脈,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葉知秋有些着急,“大夫,虎頭是不是着涼了?”
譚大夫瞥了她一眼,“這孩子最近是不是受過什麼驚嚇?”
“驚嚇?”葉知秋微微一怔,趕忙點頭,“是,他白天差點被馬車撞了!”
正大大方方坐着喝茶的某人,聽了這話有點兒心虛,冷哼了一聲道:“不是沒有傷到嗎?簡直牽強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