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夜宿清陽府
一路走過來,類似的話已經被問了十幾二十遍,衙役早就膩煩透了。此時又被人問起,便連最後一點兒耐心都耗光了,眉眼一橫,正待發作,就見眼前立着一個俏生生的小婦人。
不似大家閨秀那般不食煙火,也不似小家碧玉那般嬌羞帶怯,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兒,自成一道風景。布衣荊釵,不施粉黛,那是一種原汁原味的美。美得自然,美得清透,美得可親。
都說美女是養眼敗火的良藥,這話當真不假。就這麼一愣的工夫,衙役心中的火氣不覺消了大半,再聽她叫一聲“大哥”,便全然沒了脾氣。
“今天怕是開不了了,你還是趕緊找落腳的地方吧。再晚一些,腳店和便宜的客棧就該住滿了。”雖然打着官腔,卻也透着關切。
葉知秋跟他道了聲謝,又試探地問道,“官大哥,這城裏到底出什麼事了?”
衙役骨子裏也是個八卦的,又有心賣她個好。左右瞧了瞧,便湊過來壓低了聲音道:“聽說雪親王府的小世子突然得了重病,雪親王得到消息從外地趕回來,看見小世子就斷定是被人投了毒。滿王府一排查,發現跑了個下人,便下令全城緝拿。我們接到上頭的死命令,抓不到雪親王要的人,就不能收工回家!”
葉知秋聽完心頭震動,給世子投毒可是重罪,難怪這麼興師動眾了。可這麼大的一個城,想要找一個有意隱藏行蹤的人談何容易?這得找到什麼時候去?
衙役說完又有點後悔,趕忙叮囑道:“這話你聽就聽了,千萬別到處亂說。雪親王可不是熱臉佛心的主兒,搞不好要惹禍上身的!”
葉知秋沖他笑了笑,“我知道,多謝官大哥提醒。”
衙役嘴唇動了動,還想說點兒什麼,就聽有人喊:“馬三兒,你在那兒躲什麼清閑呢?趕快走了!”
“來了。”衙役應了一聲,又小聲囑咐了葉知秋兩句,才轉身去了。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天色便暗了下來。見開門無望,前前後後又走了不少的人。剩下的人都是跟葉知秋和虎頭一樣,沒錢住店也沒有地方借宿,只能在這兒眼瞪眼地耗着。
有人看到了商機,就地做起生意來,將隨身帶着的酒水和吃食賣給大家。也有一些城裏的小商販推車挑擔,過來賣饅頭包子和一些便宜的小吃。
從剛才開始,虎頭就一直盯着賣油糖餅的攤位。葉知秋捏了捏癟癟的錢袋,中午買包子花掉十文,還剩下六文,剛好夠買兩張油糖餅。
城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就算是開了,她也不敢帶虎頭走夜路,無論如何都要在這裏過**。深秋天夜裏已經很冷了,要露宿,不吃東西是熬不過去的。現在不是省錢時候,萬一凍出病來,就得不償失了。
想着她將錢袋交給虎頭,“去買吧!”
虎頭眼睛一亮,接了錢袋樂顛顛去了,不一會兒就捧回兩個熱乎乎的油糖餅。
“姐姐,給你。”他把一個油糖餅遞給葉知秋,自己則捧着另一個吃了起來。皮脆芯軟,咬一大口扯出又細又長的糖絲,當真是又香又甜。他燙得直抽氣,含含糊糊地嚷嚷着,“好吃,真好吃!”
葉知秋就斯文多了,用手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裏,細細地嚼着。虎頭一整個都吃完了,她才吃了四分之一。她本想分一塊給虎頭,虎頭卻說什麼都不要,“我吃飽了,不信你看!”說故意挺起肚子給她看。
葉知秋知道他的飯量不止這點兒,也不戳穿他。又吃了幾口,便將剩下的一半包好給他留了起來。這**長着呢,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消化也快,天亮之前肯定會餓。
虎頭知道那是給他留的,往她身邊湊了湊,一臉認真地道:“姐姐,等我長大掙了錢,給你買一車油糖餅。”
葉知秋微微一愣,意識到這小傢伙是感動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行,我等着吃你給我買的油糖餅。”
說話間,就聽旁邊傳來一個嬌嬌柔柔的聲音,“娘,我也想吃油糖餅。”循聲望去,就見一個年輕婦人抱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手裏拿了一塊乾乾巴巴的麵餅,好聲地哄着,“等回了家,娘給你做啊。妞妞不鬧,先吃這個。”
妞妞將遞到嘴邊的麵餅撥開,細聲細氣地嚷道:“我不吃,娘做的都不好吃,我就要吃油糖餅。”
“你這丫頭咋不聽話?”婦人有些火了,“你再使性子,我就讓你爹把你賣了。被哪個黑心的買了去,看你還敢這麼鬧不?”
妞妞扁了扁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惹得周圍的人頻頻看過來。
婦人也有些懊悔,想哄,怕她順竿爬,再鬧起來;不哄吧,聽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怕哭壞了。正左右為難,就見丈夫小心地繞開人堆,折了回來。
她如同見到了救星,“哎喲,你可回來了,快看看你這閨女。”一邊把妞妞要吃油糖餅的事情說了,一邊把孩子推了過去。
丈夫抱過妞妞哄了幾句,聽她哭得更歡了,便有些懇求地看向婦人,“咱們還有幾個銅錢?”
“都給這丫頭看病抓藥了,哪兒還有錢?要有我能不給她買?”婦人不滿地瞪了丈夫一眼,“敢情你也把我這親娘當後娘看呢!”
丈夫是個老實人,跟她賠了不是,又去哄女兒,“妞妞不哭,等你病好了爹帶你上山,給你摸鳥蛋烤了吃。”
妞妞被這種話哄了不止一次,早就不覺新鮮了,加上人多,就愈發矯情起來,“我不吃鳥蛋,我就想吃油糖餅!”
虎頭有點看不下去了,扯了扯葉知秋的衣服,聲音小小地問道:“姐姐,你吃剩下的油糖餅,能不能給那個妹妹?”
葉知秋不是爛好人,更沒富到可以隨便同情別人,卻也不想抹殺虎頭的善心,“那是給你留的,你自己做決定吧。不過給了她你就沒的吃了,你要想清楚。”
虎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了過去,將那半塊溫熱猶存的油糖餅送給了妞妞。
妞妞如願以償,立刻止住了哭聲。婦人和丈夫感激之餘,頗有些過意不去,不顧虎頭推辭,回給他兩塊乾巴巴的麵餅。又面帶歉意地看向葉知秋,“我這丫頭是個病秧子,一年到頭沒幾天好時候。我們凡事都緊着她,倒把她慣出脾氣了!”
葉知秋對別人家生病的孩子沒意見,她說那那話只是為了教育虎頭,不想他變成愚善之人罷了。她對憨厚樸實的人向來很有好感,和那婦人交談了幾句,很是投契,就湊到一塊兒聊天。
這婦人叫燕娘,丈夫姓楊,名順,家裏還有公公和一個七歲大的兒子,住在楊家莊。楊家莊在山窩裏,因為耕地土薄,莊稼收成很少,只能靠山吃山,做得最多的營生就是采山珍。
楊順別的不精,采蘑菇卻是一把好手。每年春夏秋三季,都能採到不少蘑菇。他不像別人那樣,直接賣給收山貨的,而是把蘑菇晾乾了,到冬天的時候賣給酒樓飯館。他手藝好,晾出來的蘑菇乾爽清香樣子又好看,銷路很是不錯,比賣鮮蘑菇更賺錢。
日子本來過得挺不錯的,誰知家裏人接二連三生病。先是婆婆病了一年多過世了,公公沒了老伴兒也病怏怏的,隔三差五要吃藥。妞妞生下來身子弱,換季前後必定要病一場。加上今年雨水少,採的蘑菇也不如往年多,日子就過得愈發緊巴了。
葉知秋和燕娘家長里短,聊得熱乎。虎頭和妞妞年紀相近,也玩得不亦樂乎。楊順兩頭插不上,只好在一邊兒憨憨地陪笑。
清陽府的宵禁是從二更到五更,過一更沒多久,小商小販就收攤回去了。喧鬧之聲漸漸小了,人們或倚着城牆樹榦,或躺在附近店鋪的屋檐下,各自找好了睡覺的地方。
虎頭和妞妞早就開始犯迷糊了,一個枕着葉知秋的腿,一個縮在燕娘懷裏,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葉知秋又跟燕娘低聲地聊了幾句,困意上來,便抱着虎頭閉上了眼睛。
她從來沒有跟這麼多陌生人一起露宿,雖說身上沒錢並不怕偷,可心裏總是不自覺地提着幾分防備,睡得很不踏實。半夢半醒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醒一次。
就這樣睡睡醒醒,過了三更,原本好好的天突然颳起了風。先是一陣一陣的,後來越刮越大,帶着切膚入肉的寒意,直往人衣服里鑽。睡夢之中的人們被驚醒了,唉聲嘆氣、罵罵咧咧地尋找避風的地方。
但凡能擋風的地方都擠滿了人,葉知秋拖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虎頭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正着急,就聽燕娘喊她,“知秋妹子,妞妞她爹找着一個旱橋,咱們到那下面躲躲去。”
這無疑是雪中送炭,葉知秋哪有不答應的道理?趕忙拉着虎頭跟她去了。
燕娘說的旱橋架在一條兩三米寬的小河溝上,是這附近的大戶人家挖了排水用的,只有在雨水多的時候才能用得上,平日裏都是乾涸的,長滿了過膝高的草。
楊順用腳把橋下的草踩平了,又從別處扯了一捆草來鋪好,便招呼燕娘和葉知秋過來坐。橋下很窄,三個大人擠在一起勉強坐得開,兩個孩子只能抱在懷裏。雖不能完全擋風,有草墊地,擠在一起也暖和,倒是比外面強多了。
燕娘忍不住唏噓,“要早找着這個地兒,咱們也不用在城門口受凍了!”
葉知秋也有同感,笑道:“是啊,楊大哥真是火眼金睛!”
楊順聽她誇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兩聲。
身邊兒都是熟人,又有楊順守在最外面,葉知秋心裏也安穩不少。折騰了好一會兒,她也着實累了,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正做着夢呢,就聽燕娘急急地喚她,“知秋妹子,你快起來瞅瞅,虎頭怕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