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斗
時光如同流水，轉眼已是過了七年。
羅家雖不算富裕，羅五更與朱氏卻半點也沒虧待羅滿斗，吃喝穿戴樣樣照顧得甚是周到。
羅滿斗也是乖巧伶俐，甚是討人喜歡。只是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專愛抱打不平，若是誰家的孩子受了欺負，他便替人出頭，不管對頭是大是小，是貧是富，他都豪不在乎。最後，總是將那些或大或小的孩子打得哇哇大哭。只鬧得羅五更夫婦隔三差五地圍着村子向人家賠禮道歉。
這一日，羅五更為兒子做了一隻木鳥，並將那鳥染成綠身紅嘴，煞是好看。羅滿斗歡喜異常道：“真是太漂亮了，我讓小紅看看去。”羅五更怕他出去打架，囑咐他不要與別的孩子打鬧，免得再惹出什麼亂子。
羅滿斗應了一聲，手中把玩着那隻木鳥，出來院門，來到打穀場上，叫道：“小紅，小紅，快來看，這鳥多漂亮！”
草垛后閃出一個與羅滿斗年齡相若、相貌清秀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臉淚痕，剛剛哭過。
羅滿斗顧不上讓她看鳥，問道：“小紅，你怎麼啦？”
那小紅聞言又落下淚來，哽咽道：“阿斗哥，我媽病得厲害，夜裏不住的咳嗽，早上還吐了血。我---我害怕------”
羅滿斗伸出小手為她拭去臉上淚水，道：“別怕，小紅。我媽以前也生過病，沒過幾天就好啦，嬸嬸她會好起來的。你看，我爹做的這鳥多好看。”將那木鳥遞到小紅手裏。
小紅接過木鳥，驚訝道：“真好看，好象真的一樣。”
羅滿斗道：“你若喜歡，我便讓我爹再做，做好多好多隻。”
小紅眨眨眼睛，道：“那真是太好啦。”終歸是小孩天性，臉上淚痕未乾，已是笑容爛漫。
兩個孩子正有說有笑，忽見朱氏匆匆走來，老遠便高聲大叫：“小紅，小紅！”
羅滿斗一見母親，跑上前去，問道：“娘，你叫小紅幹什麼？”
朱氏顧不上與兒子說話，徑直走到小紅面前，彎腰拉住小紅的手，道：“孩子，快回家。”
羅滿斗見母親拉了小紅回家，也在後面跟去。
進了小紅家的院門，便見小紅的母親已躺在迎門的床上，臉上蓋了一張黃紙。
小紅問道：“我娘她怎麼啦？”
朱氏眼中含淚道：“孩子，你娘---你娘死了，孩子，你大聲哭吧。”
小紅聽大人說過，人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了，永遠也看不見了，只急得一下撲到母親身邊，抓着母親的手，哭道：“娘，我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
羅滿斗站在門外，知道她再也看不到她的娘了，臉上也滾下了顆顆淚珠。
幾個月後，小紅的父親又為小紅娶來一個年輕的繼母。
也是從那以後，每當小紅的父親不在家時，羅滿斗便會經常見到小紅哭着跑出來，臉上、胳膊上帶着絲絲傷痕。
羅滿斗時常偷偷問小紅：“是你那繼母打你了嗎？”
小紅搖搖頭，並不說話。
羅滿斗接着又問：“那她對你好嗎？”
小紅還是搖搖頭，不肯說話。
又是一日午後，羅滿鬥眼見小紅的父親到山上打柴去了，便躲在小紅家院門外，偷聽她家的動靜。
沒過多久，便聽小紅那繼母叫了一聲：“你這賤骨頭，天天吃這麼多飯，連這點活兒都做不好，老娘還養你幹什麼？”話聲中夾雜着啪啪的響聲，接着便是小紅的慘叫聲與求饒聲。
羅滿斗知道是那繼母又在毒打小紅，咣地踹開院門，跑了進去。
只見小紅跌坐在地上，面前一個竹桶，傾灑了滿地的豬食。她那繼母正用一根竹棍在小紅身上亂打。
羅滿斗叫了一聲：“不許你打她！”
那繼母聽到門聲與叫聲，吃了一驚，抬頭見是羅滿斗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心中有氣，叫道：“臭小子，老娘打自己孩子，你來幹什麼，快滾出去！”
羅滿斗用手點指繼母，道：“你為什麼要打她？”
那繼母叫道：“你這臭小子，是誰家的孩子，這般沒教養，想是和她一塊挨打么？”說著，舉起手中竹棍，便要向羅滿鬥打來。
她心中料定羅滿斗必會害怕逃走，卻不料羅滿斗又生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順手在地上抓起一根木杈，向那繼母打去。
那繼母狂叫一聲：“好哇，你小小孩子，敢打老娘！”見羅滿斗人小杈大，便扔掉竹棍，來奪他木杈。
羅滿斗在孩子當中力氣大得出奇，但那繼母卻是二十幾歲年紀，他又如何打得過。當下被那繼母搶過木杈，反手給了羅滿斗一杈，正戳在他的後頸。
羅滿斗並不叫痛，反而更怒，猛地又撲了過去。
那繼母想不到這小孩子竟是如此倔強，着實吃了一驚，不由後退幾步，卻被身後竹桶拌倒，一跤跌坐在豬食上。
羅滿斗撲上前去，抓起她的右腕，狠狠咬了一口。
那繼母痛得大叫起來，伸手來推他的臉，卻怎麼也推不開，羅滿斗咬住她的右腕就是不放。
小紅早嚇得變了臉色，叫道：“阿斗哥，你快鬆開，別再咬我娘了！”
羅滿斗這才鬆開那繼母手腕，從地上站起，指在坐在地上的繼母，問道：“你以後還敢再打小紅么？”口氣便跟教訓過其他孩子一樣。
那繼母慢慢站起身來，左手摸着右腕，直痛得吡牙裂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羅滿斗聲音更大，問道：“我問你話呢，你聽不見么，你以後還敢再打小紅么？”
那繼母見他雙眉之間金點泛光，稚嫩臉龐之上儘是嚴肅鄭重，目光之中竟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力，大是驚駭，隨即低下頭來，道：“瞧在你的面上，我不打他也就是了。”
正在此時，朱氏走進院門，問道：“你這孩子，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卻在這裏惹事。”
那繼母一見來了孩子大人，登時臉色一變，又哭又鬧，嚎叫道：“原來這是你家這樣沒教養的孩子，你看看，你看看。”說著，伸出自己被咬的右腕。
朱氏見她那右腕上一個殷紅色的牙印，已深入肉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慌忙道：“他嬸嬸，真是對不起，都是我們沒能管住孩子。”
羅滿斗手指那繼母叫道：“誰叫你欺負小紅，你以後若是敢再打小紅，我還會咬你，長大以後更是要為小紅報仇。”
朱氏回頭打了羅滿斗一個耳光，忙不迭地向那繼母說了一堆好話。她怕兒子再出言傷了那繼母，說過一陣好話，便將羅滿斗拉了出來。
晚上，吃過飯後，朱氏打發羅滿斗睡下，便將白天之事向丈夫訴說了一遍。
羅五更沉吟老大一會兒，才道：“這孩子老是這樣闖禍，也不是辦法，不如咱湊起錢出來，讓他去到學堂讀書吧。”
朱氏道：“只怕他貪玩慣了，在學堂里坐得住么？咱這門裏祖祖輩輩都是種地打柴出身，還能出了狀元不成？”
羅五更裝了一袋煙，點燃吸了一口，道：“那也說不定，你看這孩子雙眉之中那個金點，便不象是平凡孩子，日後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
朱氏道：“你是當家的，你既然如此說，那便依你好了。”
次日，羅五更賣了一頭豬、一隻羊，將羅滿斗送到本村羅老夫子的私塾之中。
羅老夫子年近七旬，年輕時曾在京城達官貴人府中做了多年的教書先生，頗見過些世面，人老之後思念故土，才葉落歸根回到羅家坪。
他一見羅五更將兒子送來隨他念書，甚是高興，一臉笑意，道：“我早留意過這孩子，不錯，在咱羅家坪也算是資質最好的了。這孩子我收下啦，只是你夫妻的日子也不容易，這點錢我老頭子便不收了，我老頭子也不缺這幾個錢花。”
羅五更甚是感激，千恩萬謝，對兒子囑咐了幾句，便喜孜孜地走了。
羅老夫子將羅滿斗帶到後院學堂，那裏已經有十幾個與羅滿斗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都是村裡比較有錢的人家的孩子。
這一日羅老夫子教的是《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羅老夫子搖頭晃腦地念了好久，才念完一遍，道：“今日咱們先學前五句，看誰背得最快。”
羅滿斗站起來，道：“先生，剛才你不是念了好多句么？”
羅老夫子道：“那是全篇，今日咱只學前五句。你可要好好用心學喲！”
羅滿斗道：“先生，不用前五句，剛才你念的那些，我全都記住了。”
羅老夫子疑心自己聽錯，問道：“你說什麼？”
羅滿斗又重複一遍道：“先生剛才念的，我全都能背了。”
羅老夫子搖搖頭，笑道：“小小孩子，可不要學着說謊，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第一天來，先生也不怪罪你，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如再不改，先生可是要用戒尺打你。”
羅滿斗道：“我沒有說謊，先生，要不我背給你看。”說完，也如羅老夫子剛才念書那般，搖頭晃腦地背了起來：“人之初，性本善------”
羅老夫子越聽越是吃驚，羅滿斗竟是背得一字不差，他實在是沒有料到，這樣一個小小頑童，便有這入耳不忘之能。
自此，他對羅滿斗更是另眼相看，將自己腹中所學，對他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