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屋子裏有人來過,傅煜書毫不懷疑。他鎖了樓下的門,那人應該就是從這扇窗戶進來的。
抱起小熊安撫着,傅煜書站起身來到窗邊朝下看,外面不見人影,應該早就跑掉了。
空出一隻手將監控器拿出來,調到錄像界面,傅煜書翻看了剛才的錄像,有個攝像頭可以見到這裏模糊的景象,依稀有個黑色的影子從樓上爬上爬下,手裏拿着什麼東西,看不太清,猜不出來。
收回監控器塞回口袋,傅煜書長舒了口氣,準備帶小熊去看醫生,之後就把錄像交給宋雲備份。
雖然這裏很不安全,但傅煜書並不打算搬走,稿子寫了一半,有意思的事越來越多,這對他來說充滿了吸引力。當然他也不覺得那些人可以真的把他怎麼樣,與往日的不同的,只是他在住宿時更加小心,保存東西也更加隱秘。他買了好幾把新鎖,從那日起便不管何時何地,不管人在不在家,所有的窗戶和門都緊鎖,遠遠望去,與外隔絕的小樓頗有些蕭索滲人。
也是因為這樣,蔣品一見到傅煜書的機會越發少了,她原以為兩人會這麼互不相干的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真的出事或者搬走,但沒想到很快就有了讓她和他聯繫的契機。
十一月的一天,蔣品一照例乘公交車回家,在經過槐園那顆大槐樹時,忽然聽見另一邊有誰在低聲交談,說話的聲音是個男聲,她完全不認識,不是屬於她聽過的槐園裏任何一個人,他壓抑嘶啞地跟另一個人說著什麼,她倚在幾人粗的大槐樹榦另一邊,悄悄地聽着,模糊聽見了“殺”、“傅”、“蠢”幾個字,這幾個字連在一起引起的聯想,讓蔣品一驚出了一身冷汗。
蔣品一看了看即將暗下來的天色,心裏的不安越發重了,人都說月黑風高殺人夜,夜晚的到來讓蔣品一非常忐忑,她雖然沒有再和傅煜書聯繫,他也沒有找她,但那到底是條人命,他也幫過她,要她真的這麼看着他出事,她實在無法安心。
悄悄後退腳步離開槐樹邊,蔣品一躲到一幢房子後面的陰影下,拿出手機打算編輯短訊給傅煜書。不管剛才說話的那個陌生人是在和誰交談,他到底是不是要加害傅煜書,她都冒不起這個險繼續無動於衷,傅煜書也是。
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編輯了內容又刪掉,蔣品一反反覆復重寫了好幾次,都不知道該怎麼措詞,無奈之下她乾脆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吃飯早的家庭恐怕晚飯都吃完了,他應該快要回來了,再不抓緊就來不及了。
電話響了很久,嘟嘟嘟的聲音和蔣品一快速的心態形成鮮明對比,它是那麼不緊不慢,好像電話那邊那個人一樣,很久都沒有接。
一個電話不通,蔣品一隻好繼續打,直到她打到第三個,傅煜書才接起了電話。
“喂?”
低沉的男聲從喧鬧的背景里傳來,蔣品一怔了怔,隱約聽得見那邊的音樂聲,想來他還沒有回家,那他暫時是安全的了。
稍稍有些放心,蔣品一開口跟講述自己打電話的緣由:“傅先生,你今晚最好不要回家。”略頓,推翻道,“不,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要回家,請你儘快搬走!”
傅煜書身在ktv,包間裏傳出話劇團演員們悅耳的歌聲,這歌聲很好聽,放在平時他還是可以欣賞的,但放在打電話的時候就很煩了。
傅煜書又往外走了走,捂住一邊耳朵提高聲音道:“蔣小姐,你說什麼?我聽不清,這邊太吵了。”
蔣品一聽他說話也很費勁,正想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話,就聽傅煜書道:“蔣小姐,我現在跟話劇團的人在ktv,周圍很吵,有什麼事等我回家再說吧,先掛了。”
蔣品一獃獃地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心裏對傅煜書生出千百種指責,最後做的卻不是不管他死活,而是跑出槐園,招來出租車朝話劇團趕。
平時公交車從槐園開到話劇團也用不了多久,坐出租車貴一點,但速度也快了許多,不用老停,蔣品一又有意讓司機快點開,所以沒多久便到了話劇團。
讓司機在門口等着,蔣品一跑進話劇團里找到傳達室的老大爺,詢問道:“大爺,你知不知道今天話劇團的人去哪裏吃飯了?”
老大爺認識蔣品一,所以沒有隱瞞,回答道:“今天《催眠》的演出大獲成功,方團長約了那本書的作者一起去ktv慶祝啦。”
蔣品一急急地問:“是哪個ktv?”
老大爺道:“我也不太清楚,就聽見什麼錢啊柜子的。”
錢櫃。
蔣品一謝過老大爺,回到門口上了出租車,讓司機開車到了平江市錢櫃ktv門口。
其實蔣品一這是第一次來ktv,她雖然知道這些,卻從來沒有進去過,一個是家教不允許,另一個就是本身對這些地方也不是太喜歡。
有點猶豫地站在外面,蔣品一在想是在門口等着還是進去找,她這個人是急性子,什麼事都等不了,站在門口又擔心錯過傅煜書出來,有不確定傅煜書真的就在這家ktv里,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儘快安心,蔣品一還是進了ktv。
ktv的服務生見到這麼一位大美女走了進來,熱情地迎上來道:“美女,來唱歌啊?需不需要陪唱啊?免費哦。”
瞧着服務生輕佻的表情,蔣品一冷下了臉,耐着性子道:“我來找人,平江市話劇團在哪個包間?”
服務生揚揚眉問:“您是和他們一起的?”
蔣品一不否認,淡淡道:“不像嗎?”
漂亮,高傲,看着就是個藝術家,像,怎麼不像?
服務生也沒說啥,告訴了蔣品一包間號,引她上了樓,便嘆了口氣下來了。
“剛才那美女是幹嗎的?”同事詢問服務生。
服務生道:“話劇團的,長得那麼漂亮,肯定是女一號啊。”
“漂亮是漂亮,就是看着怪厲害的。”
又被人看成心機女的蔣品一上樓尋着門牌號找到了傅煜書所在的包間,屋子裏的人正在唱歌,即便包間很隔音,歌聲也可以傳出來些許。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再次拿出手機撥通傅煜書的電話,照例等了很久對方才接起來,她不等他說話便直接道:“我在你們包間門口,你出來一下。”
傅煜書坐在包間裏愣了一下,連身邊的方團長讓他去唱一首都沒聽見。方團長見他盯着手機發愣,好奇地問:“怎麼了傅教授?”
傅煜書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表示沒什麼,站起身道:“有個朋友來了,我先出去見一下。”
方團長跟着站起來道:“傅教授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啊,來得正好,我們一起玩,來來,快迎進來。”她張羅着話劇團幾個漂亮的姑娘去招待,因為她以為傅煜書說得朋友是男性,誰知等她熱情地強行跟着傅煜書打開門時,見到的會是在話劇團里有一間舞蹈教室的蔣品一。
蔣品一平時看起來很冷淡,跟誰都不交際,拿網絡流行詞彙來說就是有點高貴冷艷。
她這樣的人出現正在這種“淤泥”之地,又是來找男人的,實在讓話劇團的人大跌眼鏡。
“蔣老師?”方熠彤詫異地看着蔣品一,隨後望向傅煜書,“傅教授,這位就是你說的朋友?”
傅煜書方才擋了很久都沒辦法讓方熠彤放棄一起和他過來開門,現在心裏也頗為煩躁,並沒開口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蔣品一硬着頭皮看向傅煜書道:“我找你有事說,你出來一下。”說罷,轉身欲走。
方熠彤眼疾手快地拉住蔣品一的手道:“難得見到蔣老師也這麼食人間煙火,人都來了還出去幹什麼,來一起玩嘛。”方熠彤其實也是好意,平日裏在話劇團低頭不見抬頭見,誰不想搞好關係呢?
蔣品一尷尬地看着被她拉住的手腕,努力往回扯了扯沒扯回來,對方太過熱情,不顧她的意願便把她拉進了包間。
傅煜書見此,上前幾步扯開了方熠彤的手,把蔣品一拉到身後道:“我出去和她說幾句話就回來,她就不在這和我們一起玩了。”
方熠彤愣愣地看着傅煜書,和傅煜書交際的這幾個月,她一直都以為這是個對什麼都很淡泊的人,沒想到也會有咋么強勢的一面。
蔣品一瞧着話劇團的人望着他們的眼光很奇怪,心知不該引人注目,她的到來已經掃了人家的興緻,如果再把身為主角的傅煜書拉走,那人家還不恨死她。
無奈之下,蔣品一隻好道:“算了,在這就在這吧。”
傅煜書回眸看着她道:“你不喜歡這裏我們可以出去說的。”
蔣品一擰眉道:“不要掃大家的興了,你們該怎麼玩還怎麼玩。”
傅煜書微微凝眸,也不言語,就那麼看着她。倒是方熠彤先反應過來,張羅着大夥回到沙發上,繼續唱歌。
傅煜書和蔣品一坐在一起,蔣品一另一邊坐着話劇團一個男演員,說實話,雖然蔣品一很少和他們交際,但越是疏離的女人越是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欲,好不容易有了接近女神的機會,他們豈會放過?
“蔣老師,難得有機會和你坐在一起,喝一杯吧?”面貌俊俏的男演員笑着端起酒杯。
蔣品一冷淡道:“對不起,我不會喝酒。”
男演員一怔,他這個長相很少有女性會拒絕他,這次《催眠》的男主角就是他演的,他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要求會被如此冷漠地拒絕。
傅煜書斜睨了那男的一眼,端起酒杯道:“我替她喝吧。”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
男演員吃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沒心情再說什麼,放下酒杯和別人說話去了。
蔣品一抓到機會,立刻對傅煜書道:“你最近不要回槐園住,有人要害你。”
傅煜書擰眉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在燈紅酒綠的環境裏閃閃發亮:“誰?”他問,有些諱莫如深。
蔣品一焦急道:“我也不知道是誰,我沒聽過他的聲音,反正你最近別回來,等過一段時間他們以為你搬走了,你再回來拿你的東西,徹底離開。”
傅煜書也不好奇她知道了什麼,只問:“你那麼希望我搬走?”
蔣品一沒多想,立刻回答:“當然了,你走得越遠越好,走得越快越好!”
傅煜書垂眸一笑,側臉的弧度非常好看,他一身漠然清冽的氣息,與話劇團那些人身上的渾濁完全不同,她坐在他身邊,只覺他的英俊靈透又深邃,讓她即便是個女人,卻有了一股男人遇見美人時的衝動與心悸。
“我會離開,但絕對不是現在。”傅煜書沒看她,低着頭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心裏有數。”說罷,他抬眸看她,眼神讓她覺得她沒喝酒卻有些醉了,“我不會有事,你不要因為我而惹禍上身就好,那才是我希望的。”
蔣品一難得被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如此關心,恍惚間有些失神,ktv曖昧的燈光在傅煜書英俊的臉上明明滅滅,她與他的距離那麼近,近得讓人以為他們下一秒就會接吻。
方熠彤看見這一幕,心裏有些衝動,沒怎麼思索便打斷了他們的對視道:“蔣老師!來,人都坐下了,怎麼能不唱一首,想唱什麼,我來幫你點!”她把話筒塞到蔣品一手裏,成功讓那兩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她身上。
蔣品一局促道:“我不會唱歌。”
方熠彤不相信道:“怎麼可能,歌舞不分家,蔣老師跳舞那麼好,怎麼可能不會唱歌?”她不由分說地拉起蔣品一,把她推到點歌台,逼着她點歌。
話劇團的人自然是隨着自己的團長起鬨,蔣品一唯一可以求救的人只有傅煜書,可奈何傅煜書坐在最後面,話劇團的人把他的身影都不知道擋到了哪去,她只能靠自己。
那種無助和壓抑再次回到心裏,蔣品一在眾人的催促下被迫點了首歌,舉着話筒坐在那怔怔地望着屏幕,紅點一個個消失,預備結束,歌詞開始滾動,她遲疑了半晌,才聲音很小地唱了幾句。
一首老歌,王馨平的《別問我是誰》,她唱的很不連貫,音色卻很美,音調也很正確,雖然有的詞唱了有的沒唱,但聽起來卻意外得連貫,彷彿這首歌就該那樣唱。
傅煜書聽見她唱道那句:“其實我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多刺,難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