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來生
季元看她沉默寡言,心頭咯噔一跳,忙就要掙開來,卻被周湘死死按住,杏目微張,凝望着他道:“日本人尋不到我們兩個,今日正欲在山下放火,若火勢當真乘風起來,我們兩個必死無疑。倒不如……倒不如我去引開他們,好叫他們死了燒山的心。”
“你去引開?你要如何引開?”
他又不是沒有同日本人對戰過,他們狠起來連三歲的孩子都不放過,更別說是放過她了。由是,季元一急,越發激烈的掙紮起來道:“周子萍,你不要胡鬧,快把我鬆開,要死也該是我去死,你去了算什麼?”
卻不想周湘早在回來之前,就已經把所有的後果都想得清楚了,她知曉自己這一次很可能有去無回,可是為了季元,她願意冒這個險,便不顧季元的掙扎,把他的手死死的綁縛在身後,低聲道:“你也說了,翻過這座山,便是葫蘆島。待會子我引開日軍,若是葫蘆島守軍能聽得到動靜,自然會上山查看,到那時或許咱們還可有一絲生機。你就在這山洞中好好休息休息,如果……如果我不能回來,請你照顧好我的父母,也請你多保重。若有來生……”說到這裏,周湘不覺頓住,片刻才又強撐住笑道,“若有來生,請你一定要先遇上我。”
“周湘!湘兒!周子萍!唔嗯……嗯……”
季元急紅了臉,眼看她不聽勸阻,執意冒險,正欲叫住她,叵耐周湘唯恐他的叫喚再招來日本人,便又從衣服上撕了一塊布下來,團成團塞進了他的口中。
季元在嗚嗚咽咽中,眼睜睜看着她走出了洞口,將那藤草嚴實地蓋在洞口處,徹底地消失了蹤跡。
他急出了汗,汗滴從額梢順着眼角,一直流到了唇邊上。
外頭的風怒吼着,從山林中穿梭而過,夾雜着遠處的槍聲,一陣一陣敲擊着他的胸膛,疼得他不覺彎下了腰去。
眼角的淚滴滾熱的燙人,耳邊依稀還有那個女子的輕笑聲,她說,我要你眼中開得最美最紅的那一個。
立夏一過,天氣便一日比一日燥熱起來,熱得人心裏也煩亂得緊。
宛春拿了一把輕羅小扇,一面輕輕哄着麒麟,一面聽李檜小聲道:“聽說北邊戰事吃緊,水陸俱都封鎖了,消息傳不進去,亦傳不出來。我按照四小姐的吩咐,表小姐那邊和柳家都派人打聽過了,也說沒得到消息。今兒大少奶奶回總統府探親,也不知她那裏有沒有信兒?”
“有沒有也得等大嫂回來才知道。”宛春嘆了口氣,數着日子,周湘和大哥都已離開舊京大半個月了,結果一個回信兒的都沒有,由不得人不擔憂。她看了看搖籃中的麒麟,現如今闔府上下,也就這個小傢伙過得最寬心自在了。
“對了,祖父那邊情況如何了?”宛春問。
李承續的身子從年前就不大好,春季里的時候還能站起來走兩步,誰知過了春寒,倒只能躺卧着了。
前兒里下過一場大雨,許是受了寒,竟又跟着發起了高燒,唬得她連夜去給他診了脈,熬了葯。這兩日因為曼之家去,顧念麒麟年紀太小,是以就沒帶着他,只得把他交給奶娘和宛春看護,宛春這裏走不開,便只好叫李檜一天三遍的各處跑跑。
李檜聽着她問,便道:“晨日裏的時候去看過了,李叔說能吃下飯了,叫四小姐不必過多擔心。”
“那就好。”宛春點點頭,情不自禁地又揉起了眼睛。
秀兒從旁看到,不覺問她:“怎麼了?是眼睛不舒服了嗎?”
宛春擺擺手:“不是,也不知是怎麼了,從昨兒起我這右眼皮子就跳的厲害,直跳到現在。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跳的我心裏不舒服極了,無奈萍綠教我用了好幾個法子都不頂用。”
“給我瞧瞧。”秀兒一笑,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子,許久,才鬆了手道,“大抵是昨日抱着長孫少爺在花園子裏玩的時候,衝撞到花神了,聽說求個平安符來即可化解。咱們這兒出門不遠就有一廟,待會子我去給你求一個來。”
這時萍綠從外頭進門來,一聽便舉起了手笑道:“不必去了,你瞧這是什麼?”
宛春和秀兒便都朝她手上看去,正是一個平安符,宛春不由失笑:“你真是個及時雨,怎麼想起來求它?”
萍綠晃晃平安符道:“昨兒你說右眼皮子跳,後來晚上的時候,我這眼皮子竟也跟着跳了,試了幾個法子都止不住,我想啊不能總這麼跳下去,便乾脆去廟裏磕個頭算了,結果到那兒一說,都說求個平安符就好了。這不,我乾脆多求了幾個來,咱們一人一個,誰都好過,連麒麟少爺都有呢。”
她說著,便把平安符一個個俱都送到宛春和秀兒手裏。
宛春謝過她的好意,無奈求平安符也只能求個心安罷了,到底沒能止住眼皮子跳。
直至第二日凌晨,她方知右眼皮子跳到底應在了何事上。
翻看着伯醇從前方發來的電報,宛春幾乎不能相信,連連追着李檜問:“這當真是大哥寄來的?當真是寄到我們李家的嗎?”
李檜擦着眼淚點點頭。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援軍已經去了嗎?為什麼……為什麼周湘還會死,為什麼三哥還會受傷?
到底是為什麼?
宛春頹然倒坐在椅子上,手裏的那封電報彷彿有千斤重,重的她再舉不起第二回。
“母親……知道這事嗎?”她含着淚低聲地問。
李檜搖着頭道:“太太還不知道,按着四小姐的吩咐,府里但凡有消息來,都是第一時間拿給四小姐你的。”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宛春哆嗦着收好了信,淚眼朦朧中,像是又看到了那道俏麗爽朗的身影。她握一握拳,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含淚吩咐了李檜,“此事先別聲張,你去……你去給我寄封信到廊坊去,務必交到芳菲姐手裏。”
周湘意外遇難,季元又受了重傷,家中若是知悉,必有一封風雨,憑她一己之力定是照應不過來。再則,祖父病重,李家軍如今群龍無首,還須得安撫住天津港的水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