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錦上添花易

30錦上添花易

五月驕陽如火,金陵城大街上已經有人挑了新採摘下來的菱角、蓮蓬兜售。

薛蟠聽許玉珩、黎碧舟二人之乎者也地說話,納罕道:“璉二哥也能跟他們兩個這麼你也之乎者也,我也之乎者也?”正在心裏嘀咕,忽地路過賈家鋪子,望見鋪子門上的封條還貼着,又路過自家鋪子,望見自家素來生意興隆的鋪子門前,也是門可羅雀,心道就連他們家也被連累了?一路聽街上人嘀嘀咕咕,雖沒聽清楚,但看那模樣,顯然是正在說昨兒個賈家裏發生的荒唐事。

到了賈家老宅門外,就見老宅門外熱鬧得很,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各家體面的下人。

“黎大爺、許大爺、薛大爺來了。”正送客的趙天梁望見這三位過來,立時叫人來迎接牽馬,又叫人去說給賈璉聽,望見許玉珩還帶了厚禮來,再次叫人來接應。

“你家大老爺可還好?”黎碧舟問。

“回黎大爺,老爺昨晚上吃了碗魚籽粥,今早上聽二爺講着笑話,又吃了大半碗粥。”

“你家二爺呢?”

“二爺卻沒閑着,一怒之下扣住了二老爺、二太太的人,又要顧着老爺,又要審問是誰謀害老爺,四更天才睡下。”

黎碧舟、許玉珩點了點頭,與薛蟠一同進去,只瞧這賈家老宅就如換了一番天地般,雖還在賈代善的孝期里,個個臉上卻也浮現出一抹遮不住的笑意,尤其是來來往往的下人手裏抬着裝在玉盆中的牡丹、芍藥、芙蓉,盛在瓷缸里的白蓮、紅蓮、碧蓮,朵朵鮮花更給這昨兒個才辦喪事的老宅增添了幾分生機。

“哪裏來的這麼些花朵?”許玉珩好奇地問。

趙天梁垂着手跟在後頭道:“這是王三老爺打發人送來的,王三老爺說老爺身子不好,長悶在屋子裏,身子越發好不得了。該叫他賞一賞這些花朵,開開懷。”

黎碧舟、許玉珩、薛蟠都不知王子勝此舉是因為十八反的緣故,都當王子勝是為活埋賈赦的事心虛,黎碧舟、許玉珩冷哼一聲,薛蟠因是外甥,跟着慚愧得不行。

隨着那些花朵進了賈赦院子,許玉珩先忍不住憋着笑起來。

卻原來賈璉、迎春兩個孝順,瞧着今日風和日麗,特地搬出美人榻來,又叫人將五彩繽紛的花朵擺在榻邊,那櫸木刻西施浣紗美人榻上鋪着錦褥、設着玉枕、放着綉被,又被群芳環繞,本是極雅緻的,奈何上頭窩着個頭髮鬍子花白、老朽蠟黃的賈赦,實在是大煞風景。

“三位來了,有失遠迎,勿怪勿怪。”賈璉匆忙地房裏出來,手上拿着賈赦的葯,出來后將葯遞給全福,便略整了整衣衫,也不客套就請黎碧舟、許玉珩、薛蟠在一旁邊賞花邊說話。

許玉珩不時瞄一眼美人榻上的賈赦,心道那蠟黃皺了吧唧的賈赦在,誰有心思賞花?但心知這是賈璉的一片孝心,不肯離着賈赦太遠,匆匆給賈赦請了安,瞧賈赦哼哼唧唧地應了,就在一旁廊下的方桌邊坐下,見方桌上恰放着幾張描畫著奇怪符號的紙張,紙張上又細細地寫下,為何該用此符號,嘆道:“璉二弟還有工夫做這個?”心下感動不已,暗嘆若不是為他,賈璉怎會弄這個。

賈璉笑道:“先時不知被二老爺的人帶去了哪裏,心裏惶恐,未免慌亂下做出錯事來,就聚精會神地琢磨玉珩兄早先說過的標點符號,果然這麼一琢磨,也不像早先那樣惶恐了。”

“竟是這樣。”許玉珩嘆道。

黎碧舟接了清茶,輕輕抿了一口,見許玉珩口中讚歎連連,心道那標點符號四個字,不是賈璉先提出的嗎?“迎春妹妹可好?母親說,若是你這實在嘈雜,她便叫人來接迎春妹妹過去住兩日。”

賈璉道:“大妹妹先因父親病了,昨兒個略好了些,但也不好去打攪伯母。”說罷,就叫人去請迎春寫了問候書信,待黎碧舟走時,請黎碧舟代為轉給黎太太。

黎碧舟點了點頭,便也去看賈璉謄寫下的標點,看了也不禁連連為他的解釋喝彩。

賈璉瞧着口說無憑,便提了筆,斟酌一番,在紙上寫下“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謠指杏花村。”一句,又寫下“清明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最後又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口說無憑,何不如拿着那標點試一試,瞧瞧看如何斷句,可使得不使得。”賈璉便將筆放回原處,便將自己所寫拿給黎、許二人看。

黎碧舟、許玉珩讀了一通,先為那標點點頭,隨後又驚嘆賈璉在短短時日,一手爛字便精進了許多,可見他在寫字上費了多少工夫,對着杜牧的《清明》二人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隨後許玉珩也提筆,鐵畫銀鉤地寫下一篇長賦,又在這賦上添加標點。

賈璉不曾讀過這賦,也因這賦的寓意太過晦澀,通篇讀下來還是不知所云,但他托着臉默默地凝眉看着,不時地點頭做出驚嘆狀。

薛蟠也是一竅不通,他比不得賈璉會裝模作樣,於是不過一會,就無趣地抓耳撓腮,琢磨着如何引着許玉珩、黎碧舟、賈璉吃酒聽戲去。

“蟠兒,拿着賦給老爺看去。”許玉珩瞧出薛蟠坐得不耐煩了,就將那賦拿給薛蟠,叫薛蟠去送給“臨老入花叢”的賈赦。

薛蟠巴不得從這方桌邊起來,接了那紙,也不耐煩看一眼,就向正在太陽地里眯着眼欣賞荷花的賈赦走去,“大老爺,您來瞧瞧許公子的字怎麼樣。”說罷,就將那紙遞到賈赦手中。

賈赦的眼睛被太陽曬得昏花,許久才好了些,眯着眼睛湊近了去看,先嘖嘖稱讚道:“好字……好字。”隨後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挨近了去看,見這錦繡文章上多了些蝌蚪、圓圈、漁鉤,登時又怒了,指着薛蟠連聲咳嗽后,啞着嗓子罵道:“混賬東西……竟敢在錦繡、錦繡文章上瞎胡鬧……這文章是你能褻瀆的?”

薛蟠無辜地挨了一通罵,偏賈赦病重又不能跟他一般見識,被噴了滿臉的唾沫星子,不但擦不得,還要垂手聽訓,待賈赦罵累了,才敢回賈璉身邊去。

“許公子何必害我?”薛蟠無辜地道。

賈璉卻嘆息道:“就連家父都如此,可見……”惋惜地將頭搖了再搖,連賈赦這不大讀書的老爺子都是這麼個態度,可見那些死讀書的儒家越發不會接受這些。

許玉珩蹙眉,素來不甚熱情的黎碧舟此時卻道:“前路漫漫,倘若連這點子勇氣也沒有,還不如回家醉生夢死呢。”

一句話,又激勵了賈璉、許玉珩二人。

薛蟠雖知道許玉珩是有意叫他去賈赦那邊找罵,但卻不知,賈赦是先瞧見許玉珩的字便十分愛惜,待再瞧見字裏行間的標點,就當是薛蟠胡鬧點上去的,於是責罵薛蟠褻瀆了錦繡文章。既然不知,薛蟠看賈璉似乎明白,越發在心裏佩服賈璉,心道往日裏人說這璉二哥跟他一般不喜讀書,可如今怎瞧着璉二哥懂得很多呢?

到午時,賈璉請黎碧舟、許玉珩、薛蟠三人留下吃飯,飯後,許玉珩留下幾本書叫賈璉好生翻翻,見賈政一房已經沒了捲土重來的能耐,才與黎碧舟回家去。

“璉二哥好生厲害,那些個之乎者也,你竟然也那麼精通。”沒了許玉珩、黎碧舟,薛蟠頓時來了精神,偷偷碰了碰賈璉,低聲道:“璉二哥抽空隨着我去吃酒去,不消半日就回來了,耽誤不了什麼事。”

“毛還沒長就成日惦記那些,你也不怕惹下什麼官司來,叫人揪着官司狠狠地宰你一筆。”

賈璉的話,恰與昨兒個許玉珩說的相同,薛蟠打了個寒顫,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心覺黎碧舟、許玉珩話里言語無味,不及酒樓里那些篾片、女先有趣,於是訕笑着,又要告辭。

恰這時,全福拿了帖子來,說道:“二爺,那鳳台縣的梅縣令又來遞帖子了。”

“不必理他。”賈璉沒功夫跟個跳樑小丑計較。

全福笑道:“不理他也好,我瞧着那梅縣令八成連芝麻官都沒得做了。何知府派人來說賬目已經清算好,咱們的鋪子開不開張並不妨礙案子了。咱們家的鋪子今兒個就可以撕了封條、重新開張,至於咱們府太太置辦的私產鋪子,何知府說總歸依着咱們賈家的家規,也要歸到公中,不如他做主,改了那些鋪子的契書,直接改上二爺的名。”

薛蟠此時還跟賈璉一起站在賈赦院的門房邊,因傳聞那些私產鋪子是王夫人的,只得不尷不尬地恭喜賈璉。

賈璉聽了,只是一笑,見薛蟠還要告辭,就指着他笑道:“原來只是陪着黎、許兩位兄弟來呢,他們一走,你瞧見我這邊有事相求,就立時也要告辭了。”

薛蟠拿着手向胸脯上拍去,震得腰上的扇囊、玉佩叮咚作響,“璉二哥也太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種人嗎?”繼而又問:“璉二哥說有事相求,又是什麼事?”

賈璉道:“這事你也做不得主,你回家問一問薛姨媽亦或者你叔叔,就說我懇請你們薛家幫忙推薦幾個精明的大掌柜。若有,我這廂就多謝了,若沒有,那也無妨,不必太過掛懷。”

薛蟠想起原來賈家鋪子裏的人都在大牢裏鎖着呢,立時保證道:“不過是幾個掌柜的,家裏就養着不少呢,明后兩日,就能將人給璉二哥送來十個大掌柜。”豪氣萬千地說完,又辭過了賈璉,出了門瞧見個芝麻小官在一頂轎子前愁眉苦臉轉來轉去,心道這就是那梅縣令了,上了馬就走開了。

“大爺這會子要去哪裏鬆散鬆散?”跟着薛蟠的小廝嬉笑道。

薛蟠正待要說去翠紅樓,忽地勒住韁繩,懊惱伸手在自己額頭重重地一拍,自從他父親去后,他又不懂經濟世務,全賴家裏的夥計老人幫扶才能叫薛家的買賣維持下去,如今,他滿口答應賈璉要給他推薦大掌柜,他又往哪裏去尋大掌柜去?又不肯拉下臉去回絕賈璉,更不敢去跟薛姨媽說,只得去了隔壁尋了叔父商議。

他叔父也不敢做了他們一房的主,只告訴薛蟠若再拒絕賈璉,少不得得罪了賈璉、賈赦父子;若答應了,短短兩日,外頭尋不來好的,只能給了自家的,一要折損了自家安身立命的買賣,寒了老人們的心,二就等同於跟王夫人、賈政翻臉,日後想和好,也不容易。

薛蟠聽他叔父說的有理,在大街上遊盪了半天不敢回家,想起王子勝都要討好賈赦呢,更何況是他,如此斷然不能回絕,可答應了,薛家怎麼辦?只覺自己竟像是沒了烏騅馬、虞姬的楚霸王,對着淘淘江水,再沒了昔日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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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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