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雪中送炭難

29雪中送炭難

彩霞原是王夫人身邊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遠不是旁人所能比的,素日裏被人姐姐、姑娘地喚着捧着,連賈珠、元春都要敬她兩分,此時拿着王夫人的信到了賈赦門前,對着門房裏幾個小么兒好說歹說,才穿着一身沒換下來的孝服隨着小么兒進去。

“二爺,二太太那的彩霞來了。”小么兒在門前報了一聲。

隨後出來的卻是挽着雙環髻手裏正剝着一隻金燦燦橘子的綉橘。

“彩霞姐姐來,是為了什麼事?”綉橘上前道。

“二太太給老太太寫了一封信,想請二爺派人送往京城。”彩霞道。

“大老爺、二爺、大姑娘正吃飯呢,快進來吧。”綉橘撩開帘子,叫彩霞進來。

彩霞心裏納罕賈璉不改稱呼,怎地往日裏不聲不響的二姑娘迎春反倒改了稱呼,步步小心地進來,進到裏間,就聞見飯菜的清香,進去瞧見賈赦坐在床上,邢夫人正滿臉堆笑地捧着一隻大粉彩雙魚戲蓮碗,拿着碗中鱘鰉魚籽粥餵給賈赦。

床下離着四五步遠,另設下一張小巧的圓桌,桌上鋪着嫦娥奔月桌圍,上面用白瓷盤子裝着用四五種花樣做的鱘鰉魚,桌邊,賈璉在左、迎春在右坐着吃飯,又有司棋在一旁拿着筷子為他們二人布菜。

雖賈赦、邢夫人沒在圓桌上坐下,但瞧這架勢,這一家四口是在吃團圓飯呢。

“二爺,我們太太懇請二爺替她送信給京都的老太太。”彩霞將信雙手遞上。

綉橘才放下橘子,洗了手,接了信遞給賈璉。

“大姑娘讀給老爺聽聽。”賈璉拿着筷子撿了塊魚肉到碗中,看彩霞還沒換衣裳,心道二房還真是忙碌,“蟠兄弟送了上百斤的鱘鰉魚來,我們這吃不下,回頭你拿一些去,叫人清蒸了給二老爺吃。”

“彩霞替老爺謝過二爺。”彩霞福了福身。

迎春漱口洗手後接了信,因尚對王夫人存有兩分敬重,就離了桌邊,站在賈赦床頭邊上拆開信看,掃了幾眼錯愕不已,一字一句地念給賈赦聽。

賈赦聽了喜不自禁,連看邢夫人的眼神都和氣了許多。

賈璉笑道:“到底是老爺足智多謀,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必咱們巴巴地開口,二老爺就主動讓賢了。”

邢夫人想着賈璉沒娶,回家了少不得要由着她管家,也跟着眉飛色舞起來。

彩霞臉上火辣辣地疼,堆笑道:“請二爺替二太太送了信吧。”

“我叫人送信就像是我逼着二太太寫的一樣,你將這信拿去,叫二太太依着自己心思再寫一封,回頭叫趙天梁送你去薛家給二太太送信,叫薛姨媽打發人替她送信。”賈璉道。

“哎。”彩霞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又是為王夫人又是為自己地飽含屈辱地紅了眼眶,從迎春手上接回信,就要向外退去。

“鱘鰉魚別忘了帶回去。”

“是,多謝二爺。”彩霞一轉身掉了眼淚,拿着王夫人的信,出了屋子,另叫了小丫頭去拿魚肉,便一路抽抽噎噎地回了二房,將賈赦、賈璉如何細細說的學給王夫人、賈政,又說不見金彩夫婦人影,賈赦院上的小么兒說金彩逃了云云。

賈政氣得喝不下藥,越發認定賈赦、賈璉父子合謀串通好了。

王夫人默默地念着一個忍字,聽說賈璉那的鱘鰉魚是薛蟠所贈,更是將一口銀牙咬碎,依舊拿了方才的那信,在彩霞耳邊一番叮嚀,叫彩霞速速隨着趙天梁去薛家去。

彩霞坐着馬車,由着趙天梁、朱龍幾個護送進了薛家,淚眼朦朧中,也顧不得去看薛家的雕樑畫棟,進了薛家門,望見薛姨媽、薛蟠、薛寶釵三人不知為了何事耽擱,如今才開始吃飯。

“姨太太。”彩霞哽咽一聲,直着身子重重地沖薛姨媽跪下,虧得地上鋪着厚厚的氈條才不甚疼痛。

“怎來了就跪下,”薛姨媽忙令同喜、同貴二人將彩霞攙扶起來,只見彩霞一張十分討喜的圓臉上滿是淚痕、兩隻眼睛哭得如紅桃一般,慌張道,“莫非是你們老爺出事了?”

“求姨太太替我們太太往京都給老太太送信,如今二太太身邊得用的人都被捆住了,大小小廝一個也使喚不得,竟好似被軟禁在老宅一樣。除了這封信,我們二太太還求姨太太派了人,替她抓了金彩兩口子回來審問,只有抓了他們來,才能替二老爺洗去冤屈。”彩霞任憑同喜、同貴如何攙扶,只是跪着不肯起來。

薛姨媽雖被王夫人所惑,背着薛蟠兄妹指使鋪子裏掌柜做下了一些事,但此時焉能看不出賈政、二夫人二人是兵敗如山倒。

雖說是至親姊妹,但自古就有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麼一說,她一個寡婦,本就艱難,若是為了王夫人得罪了如今一瞧就前途不可限量的賈璉父子,那她如何對得起年幼的薛蟠、薛寶釵兄妹?

“媽——”薛蟠看薛姨媽猶豫不決,就要代她處置。

薛寶釵忙攔着薛蟠。

薛姨媽叫同喜接了信,笑道:“快起來吧,告訴你太太,她交代的事,我一準替她辦了。”

彩霞立時感激涕零地磕頭道:“就知道姨太太有情義,跟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不一樣。”連連磕頭,被同喜、同貴攙起來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同喜帶了彩霞去吃飯,送彩霞來的哥兒們,也送了酒菜給她們。”薛姨媽看薛蟠又要使出蠻性子,忙緊緊地攥着他的手腕不叫他莽撞,待彩霞走了,深深地嘆息一聲。

薛蟠猶如困獸一般,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急躁道:“媽怎又答應了?那姓許的雖說不給人留情面,可話里的意思卻不差。姨爹太狠了些,為了爵位敢弄死赦老爺,誰知哪一日為了錢財,不弄死我?”

薛姨媽低聲道:“你小聲一些。”

薛寶釵挽着薛姨媽在獅頭虎足榻上坐下,又安撫急躁的薛蟠道:“哥急個什麼,彩霞跪着,媽若不應着,今日的事該怎麼了局?”看薛蟠氣得雙目圓睜,又對薛姨媽道:“我算了算,賈家人留在金陵半年,也不知道他們家花了多少,咱們家先白白墊進去四五萬銀子。”

“都是你們胡鬧,替他們四處打點人費的銀子……如今倒好,費的銀子越多,我的小命越保不住。”薛蟠難得抓住時機,在薛姨媽跟前踱着步子,又將許玉珩的話學了一遍。

薛姨媽哽咽着道:“你姨娘姨爹還能當真要了你的命?你姨娘姨爹家金山銀山堆着,能看得上咱們家?若不是咱們孤兒寡母度日艱難又要央求他們打點戶部挂名的事,我也犯不上那般巴結人家。”

“人家嫡親哥哥的命都能狠心要下,更何況是我?媽嘴裏的金山銀山說著嚇人,怎不見他們搬了自家銀子出來,只拿着咱們家的銀子上下打點人?”薛蟠叫囂道。

薛姨媽嘆道:“罷了罷了,信替他們送了,只那人,敷衍着你姨娘、姨爹吧,萬萬不可當真替他們去抓。”

有道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薛寶釵難得見薛蟠有些憂患心思,竟像是正經地要擔起一家重任的模樣,不忍打壓他這份心;況且姊妹間榮辱相連,若逼着薛姨媽承認賈政、王夫人要謀害薛蟠,薛姨媽面上不好看之外,日後在薛蟠面前也沒了威嚴,如此,合該另起個話頭,叫他們二人都轉移注意才是,就笑道:“媽這樣做最好不過了,何苦呢,他們賈家兩房不對付,卻叫咱們家跟着又費銀子又不得好。媽,我聽着哥哥話里對那姓許的爺們十分推崇,卻是很該謝人家點醒哥哥。”說罷,對薛姨媽沖薛蟠一擠眼睛。

薛姨媽聞言立時破涕為笑,說道:“昔日勸你哥哥上進,他總不聽,那位許大爺嚇唬了他兩次,卻是叫他知道咱們經濟世務的艱辛了。很該謝謝那位許大爺。”言下,已經有意不再提起昔日得知許玉珩羞辱薛蟠后的氣憤了。

“正是,那璉二哥是至仁至孝的孝子,許大爺也是滿腹經綸的正經人,哥哥跟他們交好,豈不是比往日裏結交的那些只知道鬥雞走狗的狐朋狗友強得多。”薛寶釵嘴角含笑,雖年幼,嘴裏的話卻已經是頭頭是道了。

薛姨媽聞言,很是欣慰地對着薛蟠點了點頭,並不急着叫人替王夫人送信,先與薛寶釵商議着如何謝許玉珩一棍子打醒薛蟠這獃子。

薛蟠張口結舌,待要說薛姨媽、薛寶釵誤會了,他與許玉珩並無交情,但薛姨媽、薛寶釵口口聲聲只是稱讚他上進了,竟是一句話的空當也沒給他留下,心裏悻悻地想着明兒個去給許玉珩送禮,以許玉珩的性子,定會連人帶禮地丟出兩江總督府。

過了一盞茶功夫,彩霞吃過了飯,隨着同喜來謝過了薛姨媽,薛姨媽安慰了彩霞幾句,見天色已晚,打發薛蟠、薛寶釵各自去睡,第二日一早,不等薛蟠來請安,先打發人替王夫人送信,后親自挑選了禮物,唯恐薛蟠昔日被許玉珩打怕了不肯去,又請了兩個忠心耿耿的掌柜陪着薛蟠去。

薛蟠騎虎難下,不肯對母親、妹妹承認許玉珩並不待見他,只得硬着頭皮帶着厚禮向兩江總督府去,人在馬上不禁有些精神恍惚,一邊想着伸手不打笑臉人,許玉珩不會將他怎麼著,一邊又想那許玉珩蠻橫不遜於他,什麼事他做不出?正恍恍惚惚,迎面竟遇上了今日的正主。

青衫的黎碧舟、黃衫的許玉珩雙雙瞅見了薛蟠,許玉珩嘲諷道:“薛大爺騎着高頭大馬,這是要臨幸哪家的姐兒?”

薛蟠漲紅了臉道:“正要去尋許公子你呢。”

許玉珩一怔,一提馬鞭就要抽過去。

“哎,玉珩,他只是說來找你,並不是順着你那句話羞辱你的意思。”黎碧舟趕緊攔住許玉珩。

薛蟠連連點頭。

“你來尋我做什麼?”許玉珩見薛蟠果然不是有意拿話羞辱他,看薛蟠嚇得差點跌下馬只將只腳吊在馬鐙子上,又抱着手臂笑着看他。

薛蟠坐正了身子,連聲將薛姨媽、薛寶釵教導他的一番堂而皇之的說辭說了出來。

許玉珩聽了,哪裏不知道薛姨媽、薛寶釵想叫薛蟠與他結交的苦心,心裏不肯跟他們孤兒寡母計較,又想若是賈政得知薛蟠見他倒下立時跟賈璉要好,怕連個肺都要氣炸了,於是道:“令堂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如今想借花獻佛,把那些個東西送給璉二弟,不知蟠兒你意下如何?”

“送給許公子的東西便是許公子的,許公子自己處置就好。”薛蟠哪裏敢跟許玉珩說個不好,見他肯“收”下,心覺對薛姨媽有了交代,又問他們二人去哪裏,聽說要去賈家老宅看望賈璉,便又要與他們同去,路上偷偷去看許玉珩俊容,心嘆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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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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