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生命揚帆
入學后第三天,新生全部去校農場勞動,卡車上,小龍不由自主地被坐在對面的一位女同學吸引,她那藍寶色上衣,配上濃濃細細的雙眉,使得本來白凈的臉頰愈發顯得清亮透徹,小龍的目光投向她的一瞬間,她的目光也在向小龍游移。
車到宣城,停車休息一個小時再出發。
一條橫跨馬路的大幅標語——熱烈慶祝地區美術創作作品在我縣展出——吸引了小龍的目光,急匆匆找到文化館,緊靠大門的第一幅作品《託兒所是我家》映入小龍的眼帘,啊——!小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一般佈展的第一幅畫都是好作品,所以,心頭足實美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樣。
突然,小龍發現畫中的老奶奶雙眼被摳了兩個洞,真想抬步去辦公室問個究竟,身邊圍滿了一圈人,一瞧,是本班的幾個女生,小龍自我吹噓這幅《託兒所是我家》是自己畫的。
女生們近到畫前一瞧作者姓名,面露驚訝的神情,其中,藍寶色上衣的女生不無遺憾道:“你不該來外語系的,你應該去藝術系才對。”
“我當時報考的就是藝術專業,被開了後門。”小龍自傲的說話神情引起了女生的一片惋惜,更引起了藍寶色上衣的同情和專註。
小龍的這幅作品要在蕪湖地區八個縣巡展,宣城是第一站,就遭此挖眼的惡運,是誰跟自己過不去哪?掛畫的位置很高,小孩是挖不到的,一定是大人,小龍在心裏把那個挖眼人罵了個祖宗十八代才解氣。
農場的勞動主要是挖花生和摘花生,小龍一邊摘一邊吃。幹活時,男生一堆,女生一簇,互相不搭話,所以,半個月的勞動,小龍只能對藍寶色上衣霧裏看花,偶然在食堂打飯擦身而過,雙方四目相對,小龍再來個180度轉彎,又會與藍寶色上衣四目閃電。
剛入學就安排勞動,讓小龍覺得有點滑稽,有點不倫不類,除了解放軍和工人,其他人都來自農村,都是勞動兩年以上的,好不容易才將一身泥水褪盡,又要參加農業勞動,這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作用呢?儘管這樣的勞動比起插隊時要輕鬆的多,可是,自己現在是大學生了,是來學ABC的,是來坐課堂的。為此,小龍有點想不通,難道,這就是上大學管大學用**思想改造大學?
國慶節前,回到了學校,回到了101寢室,回到了盼望已久的課堂。
教小龍班的兩個老師都是上海人,教詞彙的男教師姓顏,教語音的女教師姓胡,當她聽說小龍是報考美術的,願意幫小龍聯繫藝術系的老師再轉系,這可是個好消息,又有貴人相助。小龍趕緊回到寢室,翻箱倒櫃尋找習作,真他媽見鬼,竟然一張都找不到,小龍明明記得,裝箱打包時,歷年來的習作整理好放在箱子裏的,怎麼會一張都沒有呢?莫非是天意,老天爺不讓自己走這條道,不讓自己圓畫家的夢?
學習從ABC26個字母開始,小龍有基礎,學得比較輕鬆,而且,進度也不快。
不久,隨着課程難度的提高,工農兵學員的素養就逐漸暴露出來。課堂上,顏老師請袁世福讀新教的單詞newwords,袁世福讀成牛渦屎,小龍笑得肚筋抽搐,笑得淚水直流,笑得發出咯咯聲。因為,“牛渦屎”三個音和小龍插隊的當地人說的牛拉屎完全是同一個音。袁世福也是上海人,戴着一副寬邊眼鏡,給人一種文質彬彬知識分子樣子,發音實在夠嗆,所以,小龍為他汗顏。
接下來鬧出笑話的是團支部書記費才旺。綽號叫“try”,每當他不敢讀或不會讀單詞時,顏老師都要鼓勵他,叫他try,try,由此,try成了他的綽號。一次,顏老師讓他讀reading-room,他想了半天,脫口而出——熱的饃饃,小龍把費才旺和袁世福兩人讀的怪音合起來,就是“熱的饃饃”不吃要吃“牛渦屎”。
學英語特講究語音語調,所以,顏老師在教這兩個單詞時,特彆強調它的重要性。但是,這兩個單詞的音節又特別多。南京來的林玉霞,是個女同學,平時學得還可以,顏老師特別請她讀這兩個單詞,作為示範。林玉霞站起身,一連串脆亮的prona-na-na-na-na-,小龍就坐在她後排,感覺一輛救護車在向自己開來,就跟上海早期的救護車打出來的鈴聲一模一樣,不僅沒有起到示範作用,反而引起全班一片哄堂大笑,連顏老師都忍不住笑彎了腰。
小龍的記憶力較強,新學的單詞發音都能記住。但是,有時候會憑想當然記發音,單詞“顏色”的發音跟當時上海流行的俚語“克勒”很相近,以為是外來語,所以,覺得很好記,一下就記住了。
一次,趙芳故意請教小龍:“小龍,顏色這個單詞怎麼讀?”說話聲音嗲嗲
的。
“很好讀呀,就是我們上海人說的克勒。”
也真是天下無巧不成書,第二天上課,顏老師偏偏請趙芳讀新學得幾個單詞,當她把顏色讀成克勒時,顏老師馬上叫她停下,問她誰教你這樣讀的。
“是小龍教我的。”說罷,還扭頭朝小龍看了看,還做了個鬼臉。
小龍知道讀錯了,但不死心,下課後,跟顏老師討個說法,還詭辯了一通理由。但是,顏老師否定了小龍的詭辯。
最搞笑的還數劉峰,在學Thereis...句型時,顏老師請他造句,劉峰站起身,前搖后擺,搖頭晃腦,右手的指關節還要習慣性地敲着課桌,劉峰思索了一會兒,脫口編了一個造句——Thereisachairnearthefactory(即:工廠旁邊有一把椅子),他的造句剛一落地,立刻引起滿堂大笑,劉峰顯得很不樂意,連聲責怪道:“笑什麼?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說完,氣呼呼地坐了下去。
顏老師馬上解釋道:“你這句造句,語法是對的,但邏輯不通,應該把factory(工廠)改成desk(課桌)就對了。劉峰這才恍然大悟。
上海人擅長學英語,這話一點沒錯,因為,48個音標的發音,有許多跟上海的方言相同。譬如,顏老師在教形狀像梅花的“æ”音標時,就說跟上海青浦人說鴨子的“鴨”是一樣的音。再譬如,音標“i”的發音,就跟上海人說的4中的“1”是一樣的。所以,同樣學音標,外地人明顯比上海人吃虧,不佔優勢。三班的女班長,來自皖南山區農村,她的發音,中國人聽不懂,外國人也聽不懂。
一個周末的下午,小龍在寢室公用水池間洗衣服,聽到她和同班的一個男生在講話。臨走,她用英語大聲說了一句“非常感謝”,模仿一下就是這樣的,“殺塊肉給你媽吃”。“殺塊肉”就是thankyou,“給你媽吃”就是verymuch。小龍聽了,忍不住一邊笑一邊回了她一句,“殺塊肉給你爸吃,還給你媽吃”。因為,小龍插隊的地方老鄉說“買肉”就說“殺塊肉”。
上海方言“吳胡賀”三音不分,全讀成一個音——吳,屬吳語方言。蕪湖人讀拼音“l,n”不分,所以,讀音標時,也帶來了麻煩,英語中的“讓”,應該讀“let”,蕪湖人老要讀成“net”。班裏有位女同學,蕪湖人,是班裏的學習尖子,可是,她就是不敢讀課文,只要一開口讀“Lesson...”,就會引起一片竊笑。
相比之下,小龍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經常得到顏老師的誇獎和表揚,尤其是當顏老師稱讚小龍的音質好之後,更滋長了小龍多讀多說多開口的勇氣和膽量。心想,將來若能當上翻譯,除了要具備一口流利的英語,還要具備一嗓優美的音質,因此,小龍對學習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學習的熱情越來越高漲。
小龍學習的熱情高漲,還來源於藍寶色上衣,同課桌的梅,自從在卡車上心有靈犀開始,原來無色無味,無情無義的變色龍,又重新喚發了性的活力,梅的一顰一笑,酒窩的一閃一顯,近在咫尺,秀色可餐,梅的聲音雖然不及春脆亮,但是,她那奶聲奶氣的童音,不蒂是襁褓中的嬰兒,讓小龍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擁抱,想要去呵護,卻又生怕將她玷污的複雜心情,所以,他倆幾乎每天形影不離,晚自習無人了,他倆還在互相學習,互相探討,互相砌磋,互相欣賞。
小龍特別注重朗讀,記得念初中一年級,每天清晨都會在自家的院子裏讀課文,和小春談戀愛后,春還提起過,說重點中學的學生就是不一樣,老師不在身邊,照樣自覺學習,哪像鐵皮和黑炭他們,老師拿了把刀在邊上也沒用。所以,到了大學,小龍依然堅持每天到教學大樓後面的山腰上,躲在無人的樹叢間,反覆背讀新學的課文。
大一期間,小龍的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這跟他制定的一整套方法是分不開的。清晨,只要校廣播一響,他總是第一個起床跑步晨練,有了強魄的身體,才能完成一天的緊張學習,為此,又得到顏老師的表揚,希望班裏的學生向小龍學習。同時,系裏的大批判專欄也由小龍一手負責,畫刊頭寫橫幅,調糨糊貼抄稿,小龍儼然成了一個活躍人物,一個鬥批改的積極分子,一個登上歷史舞台叱吒風雲的新聞人物,小龍意識到新的生命已經開始,輝煌的前程已在天際初露晨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