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理想破滅

第38節理想破滅

鯉魚跳龍門——小龍進了大學,但是,一年之後,小龍還被夢魘纏身,無數次夢中驚醒,又惡夢難醒,夢到自己還在農村,還在煉獄中沉浮,還在......。

結束了五年插隊生涯,龍的身份和地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

“從現在起,你們的身份變了,成了天之嬌子,畢業后,是國家幹部,是社會的棟樑,你們基礎很低,但是,三年學下來,當一名中學教師還是綽綽有餘的。”

系黨總支書記作的入學報告,前半句讓小龍有點飄飄然,後半句誤導了小龍日後奮發學習的動力,心想,只要能當個中學教師就心滿意足了,總比插隊落戶強,總比拿工分好。

出乎小龍的預料,系領導安排小龍擔任學生會宣傳委員,直到去拜訪了宋老師后,小龍才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宋老師外出招生,系裏特意安排他一項任務,招一個會畫會寫的知青,負責系裏的大批判專欄。所以,小龍成了特招中的特招,也就是說,當小龍心急火燎等待入學通知時,他的命運已被欽定了。宋老師告訴小龍:“招你時阻力很大,要不是那次在招待所見過面談過話,給我留下較好的印像,否則,我是不會招你的。”

小龍聽完后突然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為此,引證了孫老師的話,也引證了派性鬥爭在自己身上的作祟,那個阻力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三角眼苗幹事。

那年夏天,小龍參加了最後一次美術創作學習班,共有五個知青,其中一個是哈瓊文的兒子,只有他是子承父業,其他幾個都是無師自通。小龍臨摹過哈瓊文的水粉畫,為此,小龍對哈瓊文的兒子產生一種自來熟的感覺,甚至,有一種敬畏的感覺,心想,名師出高徒,能父出精徒,自己一定要借這次機會,好好向他學習學習。

小龍創作的題材是《託兒所是我家》,採用豎幅,七八個兒童把竹椅板凳當馬騎,呈S型排列,近景是一位兩鬢花白的老奶奶坐在椅子上補衣服,目光透過老花鏡的上沿望着身邊的兒童,滿臉的慈祥和幸福。中景是一排竹籬笆和房子的一角,籬笆上面爬滿了牽牛花,遠景是一輛手扶拖拉機,一看就知道是農村託兒所。這幅畫構圖簡潔,透視明朗,色彩也鮮艷,屬於工筆水粉畫。

別人在畫,小葛到處發表意見,還引用一些理論術語,誇小龍這次作品比上次畫的豬有進步,色彩不是忌諱色了,反映的主題也不錯,有時代氣息,符合當前的形勢云云。

小龍他們下榻在縣招待所,所長是個老頭,見這幫會畫畫的知青,覺得很新奇,有空就來看他們繪畫。

一天,老所長見小龍用碳條在臨摹陳衍寧的人物頭像速寫,就請小龍也給他畫張像。小龍說沒有畫過真人的寫生,可是,這位老所長偏偏認準了小龍,非要請小龍給他畫像,小龍想想也好,找了個免費模特兒,就刷刷地畫起來。半個小時后,小葛和小李在一旁連聲說“像像”,老所長更是精神抖擻,挺了挺胸,對小龍投去讚許的目光。

這幅人物頭像寫生很成功,關鍵是抓住了老所長的臉部特徵。老所長看着自己的畫像,露出滿意的神情,一疊聲地連連道謝。

那次創作學習班,正巧和當年的招生同步,各大學來的招生老師也下榻在縣招待所。而且,那一年的招生和往年不同,音體美藝術門類先招,萬一不錄取,還可以參加普通招生。所以,整個縣城擠滿了各路來的知青,真是群英薈萃。孫老師告訴小龍,他已通過關係,為小龍爭取到了一個特批名額,參加當年的藝術招生,並叫小龍加緊準備。

喜從天降,真是喜從天降,學習班還沒有結束,小龍就拿着報名通知,問財務室借了10元,乘車去了蕪湖,來到安徽師範大學藝術系,在規定的時間裏,先畫了一幅創作,又畫了一幅人物寫生,自己感覺還不錯,第二天返回縣裏,繼續搞創作。但是,小龍感覺有點心神不寧,想請孫老師他的父親幫忙去疏通疏通,因為,孫老師的父親在蕪湖畫界是個頭面人物。可是,孫老師滿不在乎,安慰小龍:“搞藝術的人不信歪門斜道,只要畫得好,不怕不錄取。”

幾天後,孫老師找個借口出差去蕪湖,回來后告訴小龍,他去安師大打聽過了,小龍的考分在前幾名,叫小龍放心好了。可是,小龍還是不放心,說開後門的很多,以防萬一。可能小龍說多了,孫老師有點不耐煩,責怪小龍想得太多。

那些天,小龍、小葛和小李常去招生人員的住處拉關係,讓招生老師知道自己是參加地區美術創作的知青,讓他們留個印象。

學習班結束,小龍回到知青組,“雙搶”已近尾聲。下放五年來,小龍第一次“躲”過了“雙搶”,也是他結束插隊生涯的最後一次“雙搶”。

小龍沒有參加“雙搶”,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一到隊,就搶做重活,早出工,晚收工,可是,人在曹營心在漢,一心牽挂着考試的結果。隔了沒幾天,公社書記打電話到大隊,叫小龍馬上去縣招生辦。小龍急忙趕到縣裏,先去了文化館,得到的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叫小龍填表參加大學普招,壞消息,小龍的美術專業考試錄取名額被別人開了後門。

對壞消息,孫老師扼腕痛惜,後悔沒聽小龍的話,還口口聲聲大罵:“這幫傢伙真不要臉,這成什麼世道,這不是扼殺人才嗎?!”

小龍欲哭無淚,欲道還休,欲罷不忍。小龍想埋怨孫老師又不敢,想再叫孫老師去蕪湖跑一趟爭取爭取,又不好意思開口,求人的事真難啊!當時,小龍就有一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感覺。而且,小龍對參加普招心裏沒底,會不會再發生開後門把他擠掉。

倒是郭醫生髮威了,河東獅吼,指着孫老師的鼻子:“你看你,你看你,一副膿包相,這件事就壞在你手裏,當初,小龍的話你不聽,現在倒好,兩手一攤,你這不是害人么。”

小龍在邊上,一方面聽的過癮。一方面又擔心他倆為了自己傷和氣,左勸右勸,總算把郭醫生心頭的火澆滅了。最後,郭醫生扔下了一句話:“你這次再不把小龍搞走,我跟你沒完。”

孫老師像犯了錯誤似的,耷拉着腦袋,一根接一根地抽悶煙。

郭醫生是個火爆性子,心直口快,她常說的一句話——答應人家的事,就要把它辦好,我最見不得這種人,嘴上答應,過後屁不放一個。

郭醫生確實把小龍當成了自家人,人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從不忌諱在小龍面前抖他們夫妻間的糗事,有時,還要叫小龍評理,誰對誰錯。孫老師覺得很沒面子,要制止她,郭醫生更加不賣孫老師的帳。往往這種時候,小龍只能和稀泥,做個和事佬,事後,小龍總是站在孫老師一邊。時間一長,孫老師免不了也會嘲小龍:“你就會和稀泥。”

小龍和郭醫生妹妹的親事,是龍母告訴小龍的,那年春上,孫老師去上海出差跟龍母提起過,而郭醫生夫妻倆從沒在小龍面前提起,所以,小龍也只裝不知。心想,自己為了前途已經“皆可拋”,所以,見到她妹妹,還和以前一樣,雖然有說有笑,卻在感情線上原地踏步。那年,郭醫生的妹妹也插隊到了小龍所在縣城旁邊,所以,三天兩頭回她姐姐家,小龍每次去都能見到。

那一陣,縣城裏擠滿了各路來的知青,手上提着大包小包,托關係的,走後門的,個個神情凝重,步履蹣跚,蓬頭垢面。見到熟人,互相說話閃爍其詞,不着邊際。因為,大家都知道,在這微妙時刻,事關自身利益的敏感話題,都是藏藏掖掖的,生怕小人搗鬼,陰溝翻船。

那幾天,小龍的心情又回到了三年前招工失利后的陰霾季節,但是,小龍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上一次強了,再說,還有一次普招的機會。而且,孫老師給小龍透過底,名額是縣裏直接給的,不通過公社,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除非,全國停止招生,或者,發生戰爭,那就只好自認倒霉了。小龍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天意了。

9月1日過了,錄取通知還沒收到。那些天,小龍又像八年前等滑翔員通知那樣,翹首盼望郵遞員的到來。去公社打聽,說已經有幾個知青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小龍更急了。回知青組時已近中午,小龍覺得陽光比上午暗了,路程比去時遠了。耳旁彷彿聽見小春在瘋言瘋語——拋啦——!愛情拋啦——!前途拋啦——!小龍——,你回來吧!回來吧——!

到家,組員正在吃飯,見到小龍都圍上來祝賀,叫小龍發喜煙和喜糖,小龍被他們搞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發什麼喜糖?”

“哎——,”小猴子馬上接口叫了起來,“大畫家,不要裝戇,”邊說邊拍拍小龍的胸膛,“對伐啦,大家兄弟一場,現在你高升了,隨便怎樣也要意思意思。”

“不要噱我,我剛從公社回來,沒有我的錄取通知書。”說完,不睬他們,轉身去打飯。

小兔馬上跟上來,拍拍小龍的肩膀:“不騙你,通知書在書記家,我們都看到了,小鐵匠會幫你帶回來。”

“真的?”

“真的,騙你不是人。”

“哪——小鐵匠人呢?”

“我們先回來,他說還有點事。”

這頓中飯不是吃進肚裏的,是倒進胃裏的,吃得什麼味,只有心知肚明。小龍馬上從小猴子那裏借了一包煙,一圈輪發下來,小鐵匠還沒回來,小龍的心那個急呀,急得要蹦出來,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等不及了,拔腿就往書記家趕。走到半道,遇到小鐵匠,小龍心急火燎地向他要通知書,小鐵匠裝着不知情的樣子,還一本正經道:“我沒拿你的通知書。”

“他們幾個已告訴我了,在你手上。”小龍急得要哭出來了。

小鐵匠這才撲哧一笑,手一攤:“香煙。”

小龍急忙一手遞煙,一手拿回通知書,信封上赫然印着一排紅色的安徽師範大學,拆開信封一看,裏面還印着外語系幾個字,小龍緩緩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就像拿到了刑滿釋放證書,天突然亮了。

小鐵匠朝小龍的肩膀狠狠打了一拳:“好了,釋放了,不要忘了我們這些難兄難弟。”

離報到還有一個星期,小龍下午就去公社辦了糧油轉移關係,第二天又去縣裏辦了戶口遷移手續,又將通知書像獻寶一樣遞給孫老師:“我已知道了。”孫老師語氣出奇的平緩,像大戰之後的一場休整。小龍遞上一支煙,將火點着,孫老師狠狠地吸了幾口,才緩緩地告訴小龍:“你們公社有人向縣招生辦反映,說你長期脫離勞動,要不是公社書記和縣招辦幾個熟人頂下來,你這次可能走不掉。”

小龍望了望孫老師凝重的臉,想說一番感激的話,突然,覺得語言是那麼的蒼白,還是大恩不言謝吧,小龍強抑住感恩的淚水,提出去買些煙酒回敬好心的貴人,孫老師把手一揮,“這個事你不用管,我會安排的。”還叫小龍趕緊給家裏寫封信,報報喜。

“嗷——,對了,這兩天忙昏了頭,信還沒寫。”說完,趕緊問孫老師要了一張紙,刷刷幾筆,龍飛鳳舞,再三步並兩步,去郵局買了信封和8分郵票,像扔重磅炸彈一樣投進了郵筒。

小龍被錄取安徽師範大學外語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因為,據他所知,報考外語先要筆試,再要口試和面試,小龍一試也沒試。而且,也沒見過招生老師的面,怎麼就會招到外語系哪?不過,小龍並不感到沮喪,沮喪的是,當畫家的理想泡湯了,破滅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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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離情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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