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似是故人來
分明是暮春暖陽的好天氣,卻似有朦朦雲煙籠罩眼前。
花城如雪,錦障霏香,這是何處?
穿過層層疊疊的綠意,眼前出現一個白牆黑檐水墨寫意般的院子。院內薔薇花綻,清香遠溢,一名女子春意慵懶地卧在鞦韆架上,肌若凝脂,膚如初雪,麗色無雙的嬌顏上卻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緩緩走了過來,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她臉上的傷痕,他的手看起來勻削而有力,卻異常的溫柔。
那女子睜開雙眸,盈盈一笑,眸中蘊着千般風情。
男子低身半跪在鞦韆架下,緩緩解開薄如蟬翅的嫣紅羽紗裳,裏面竟是一條極艷褻的碧墨色抹胸。男子勻長的食指隔着碧紗輕撫那裏面的遠山,然後緩緩將那碧紗拉下……
鞦韆架為鴛鴦床,雪山嶺做溫柔鄉。
勻長有力的雙手攀住纖腰,驟地舉槍直闖,女子顫啟朱唇閉目嬌吟。
那男子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面容蒼白,劍眉秀目,隆鼻刀唇,竟是月晏!!!
慕湛霄猛然睜開了眼睛。
***
第二日,任荻急匆匆走進王府。問慕府管家:“王爺呢?”
李管家面露難色,“王爺昨日半夜獨自去了石室,至今尚未出來。”
任荻不禁一怔,“又去了?”
李管家微微嘆氣點了點頭。
任荻只得在石室外等待。
過了一個時辰,石室的門緩緩開啟,慕湛霄從裏面走了出來,面色如水、從容不迫,依舊是那個風神無雙、讓人且敬且懼的慕王。
那間石室設有三重一尺七寸的石門,石門垂下,沒有人能聽見裏面任何聲音,也沒有人知道裏面是怎樣一個慕湛霄。
任荻愣了一會神,上前行禮道:“王爺。”
慕湛霄徐徐前行:“可是有緊急軍報?”
任荻微頓,道:“千葉門可能探到月晏的消息。”
慕湛霄驀然回過頭來。
***
月晏維持易容需要一些極珍稀的藥材,他手上的材料不可能夠用一輩子。慕湛霄令人在全國各大藥行皆設眼線,凡是購過這些藥材的人皆會跟蹤追查,然月晏武藝卓絕又為人謹慎,一直沒有被人抓獲。不過他們查了這長時間,總算可以斷定月晏和歸旋應當在益州到江州一帶。
任荻沉聲稟報:“這兩年暗衛和千葉門人在益州到江州一帶遍佈羅網,總算追查到了可疑之人。”
過了許久,慕湛霄才緩緩鬆開緊咬的牙關,道:“說。”
“江州有一處清一茶莊,店主姓樓名緘,三十餘歲,五年前帶着妻子來到舉目無親的江州定居,原籍通州,屬下令人去通州細加查訪卻並無此人。他妻子夜氏,三十左右,平常與他一起打理茶莊,頗為能幹,據說有人聽樓緘私下稱她為阿旋。”
“……還探到些什麼?”
任荻沉默了好一會,說:“樓緘與夜氏育有一子一女。”
***
江州,清一茶莊。
這天正午時分,店裏沒有什麼生意,掌柜肖博忽見幾名身形修長挺拔的男子走進茶莊。為首之人一襲玄錦,清貴卓然,只是面容沉默冷峭,讓人無形中感到一種壓迫至極的寒意。
肖掌柜見多識廣,一見來人便知不凡,立刻上前滿臉堆笑道:“諸位客官快快請坐,不知幾位想看些什麼茶?”
為首男子一言不發,身邊隨從道:“我家主人有筆大生意要同你們店家談,快請店家出來說話。”
肖掌柜猶豫片刻,喊夥計上前招呼,自己去了內堂請人。
今日樓緘正好出門辦事,店內只有夜氏一人,她聽了肖掌柜的稟報,沉吟片刻,起身隨他一道去了大堂。
***
慕湛霄只見門帘一閃,一名女子緩緩進來。
只見她穿着一襲秋香色的交衽儒裙,雲鬢輕挽,不施粉黛,卻素中有雅,端莊含蓄。她容貌並不出色,但一雙眼眸如瀲瀲清波姣韻照人。
那女子見到眼前挺拔如樹的男子不禁也是一愣,只見他輪廓峻刻英雋深邃,而那雙黑亮無暇的眼眸正不帶表情地緊緊盯着自己,目光如同夜晚的大海般深沉無底。
她無來由地心臟驟然一縮,像被人猛然捏了一把似的,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麼滋味。
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回眸道:“肖掌柜,怎麼不請客人坐下?”
說罷,對慕湛霄柔和淺笑道:“真是怠慢了,各位請坐下說話。”
慕湛霄看了她一會,緩緩坐下。
而另外數人只是默然站在他的身後。
女子坐至他的對面,問:“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慕湛霄眸中驟然寒光一閃,唇抿不語。身後隨從答道:“我家主人姓慕。”
“原來是慕大人。”她見這幾個人氣勢不凡,慕湛霄身後男子袍下穿着官靴,想必都是官府中人,想到此處她心下不禁暗暗焦急,樓緘為何還未回來?這個時辰按說當回來了啊。不過面上卻愈發得不敢怠慢,和悅問道:“不知慕大人平素喜歡喝什麼茶?”
慕湛霄盯着她一派清婉從容的笑意,緩緩開口:“聽說你這裏有一種竹葉茶?”
夜旋笑道:“大人好見識,我這清一茶莊的招牌便是這玉泉紫竹茶。這紫竹茶非尋常竹葉茶可比,產量極少,純和清雅,正是養生佳品。肖掌柜,快去泡一壺請慕大人品評。”
肖掌柜立刻泡了一壺紫竹茶上來。女子伸出纖美玉指為慕湛霄倒了一杯放在面前,“請。”
慕湛霄端起茶杯凝視片刻,忽然唇角微挑,“燙了。”
店內之人不禁一怔,這品嘗哪有不喝熱的的?
夜旋卻容色一轉,點頭道:“大人高見,這紫竹茶正是沁涼佳飲,熱了反倒失了原本滋味。”她回頭對身後夥計說:“你速去後堂將那罐冰鎮的玉泉泉水拿來。”
夥計聽令出去,不一會便捧了一個碧玉瓶出來,裏面清清亮亮的正是玉泉泉水。
那碧玉瓶晶瑩剔透之極,一看便價值不菲。這樣珍貴的瓶子便隨意由她把玩,他將她照顧的不錯,想必也是錦衣玉食、千般寵愛,為何還需拋頭露面?那還用說,她那樣的性子如何在後宅之中悶得住?
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這些年來是否夫妻恩愛如魚得水?
那女子又伸出玉手倒掉些茶水,然後扶着玉瓶往茶壺之中緩緩注水。慕湛霄忽然握住她的手將她連人帶瓶扯了過來,奪過瓶子,將瓶中沁涼冰冷的泉水盡皆倒在她的臉上。
“啊——”女子忍不住驚聲尖叫。
掌柜和夥計要上前拉扯,全被男子隨從攔住。
慕湛霄握住女子濕漉漉的面頰,竟然還是那副樣子!他將她的頭按過一邊在耳根處發現一線極不顯眼的細痕,伸手從那細痕處猛然一撕,面具底下的面容驟然而現!
那面容猶如幻世之絕藝完美無瑕,肌若凝脂、膚如初雪,那臉上居然什麼傷痕都沒有!那麼深的刀口,那麼深的往事,這張完美無瑕的臉上居然什麼痕迹都沒有!!!
慕湛霄露出一個悲慟傷絕的微笑,“楚歸旋,你好,你好得很。”
楚歸旋竭力掙扎道:“放開我,你是誰?放開我!”
他眼中戾氣暴漲,扯着她的頭髮將她按倒桌上,“我是誰?我是誰!”
店內的人被隨從趕出店外,大門轟然關合。慕湛霄壓了下來,楚歸旋扭頭躲開,可這夢縈魂繞的一切已讓他徹底瘋狂,他貪婪地輾轉、吸取、感受,含咬着她頸間柔膩勝絲的肌膚和曖昧慌亂的掙扎和喘息,這激情的廝磨真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楚歸旋猛然拔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往他肩頭刺去,慕湛霄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緊盯着她,握着她的手尖刀向自己胸口拉過來,
“不——”她失聲尖叫起來,拚命地把手往回拉,可還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匕首插進他的胸口,然後緩緩地、清晰地割開血肉露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微笑着說:“阿旋,你要把我的心挖出來瞧一瞧是不是?”
那血色刺得她滿目鮮紅,她崩潰哭道:“不、不,放手!求你放手!”
匕首掉在地上,她哭着按住他血涌如注的刀口,似乎想要把血肉外翻的傷口合攏,“瘋子,你瘋了嗎?”
他的目光卻意外地柔和下來,露出溫柔極了的歡喜,低頭吻着她道:“你擔心我?別怕,沒事的,你親我一下便沒事了。”
楚歸旋木然地由他親吻着,心底亂成一片,當他帶着醉意的唇在她唇舌間勾起一陣戰慄,她才猛然驚醒,推開他道:“別,別這樣,我有孩子和丈夫。”
他眼中驟地燃起嗜血的狂暴和凌厲,陰戾道:“天下皆知你是我的妻子,你何來別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