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被瘋狗咬了,我大膽施救
駙馬,此言何意?
回到住處,拓跋月、霍晴嵐悄聲論議起來。
以前,沮渠牧犍是河西國主,拓跋月是王后;現下,她還是公主,而他卻要做駙馬,這是何意?
“至尊的意思,應該是,他不希望公主和他和離。”霍晴嵐嘆了口氣。
“我知道,河西宗室、一干文武、萬千百姓,都看着呢,”拓跋月苦笑道,“沮渠牧犍不僅不能死,還必須過得好,人心才會歸化。”
什麼叫“過得好”,至少沮渠牧犍受到優待,他不能輕易被拓跋月“拋棄”。
正因看透了這一點,拓跋月從未說過要與沮渠牧犍和離。
然而,未免還是意難平。
嫁過來之後,沮渠牧犍及其家人如此迫害她,她不應有恨么?以前做不得主也還罷了,回到平城,她還要與此人糾纏到死?呵!這一生那麼長,到底該怎麼過下去?
拓跋月失望已極,驀地想起李雲從說過的話。
“這還不簡單,一刀下去的事兒,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一點都不冤。”
“我說,他必須死。”
拓跋月按住頭,心下難受,直欲嘔吐。
為了天下大勢,她願不願與沮渠牧犍貌合神離,是她的抉擇;但此話從拓跋燾口中說出來,還是用那麼輕飄飄的口吻道出,彷彿她拓跋月理應做出種種犧牲。
一時間,拓跋月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凍得她連分辨的力氣都沒有。
左右都是要做犧牲的,但她還沒來得及談條件。
見拓跋月想吐,霍晴嵐忙給她餵了口熱酪,她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此時,阿澄哼着小曲兒,端着盆熱水,慢悠悠往裏走。想起很快便能去平城,和她的心上人相見,阿澄滿心歡悅,藏都藏不住。
先前,阿澄去準備盥洗的水,沒隨同拓跋月去探望至尊。這會兒,見拓跋月臉色難看,已解衣準備往眠床上去,忙道:“公主,您還沒洗漱呢。”
洗漱后,拓跋月才側身睡去。
她沒要那個小孩,自己也受了罪,身子骨確實孱弱,很容易倦怠,不一時,便沉沉地睡著了。
但她恍惚聽得霍晴嵐跟她說,日子會好起來的,先養好身子再想辦法。
是夜,人靜時分,蒼穹如墨。
四合館中,忽然發出急驟的尖叫聲。
拓跋燾忽發狂躁之症,周身彷彿被一股無形烈焰所噬,全身劇烈抽搐,彷彿在與某種不可見的力量相搏。
咽喉處的痙攣,又讓他發出低沉痛苦的嗚咽,回蕩在館舍中。
四合館中,頓時驚亂一片,每個人都猜想,至尊驟然發狂,與先前被康國猧子咬傷有關。但此病何解?
說時遲那時快,李雲洲診斷之後,確認這狂躁之症,確與被康國猧子有關。
原來,長樂公主沮渠那敏,留的是這個后招啊!
關於治療之法,李雲洲很快便與隨扈的侍御師們吵了起來。
以他之見,是把那隻早不知被拋到哪兒去的康國猧子找出來,挖出它的腦髓,給至尊治病。
這話,聽得侍御師們面面相覷,個個膽戰心驚。
他們熟讀醫典,自然知道,此法來自《肘後備急方》,着者是葛洪。
葛洪是晉代大醫,因其在醫學和煉丹之上造詣極深,向來為時人和後世所重。可是,這種法子未免太兇險了。
迎着質疑,李雲從劍眉一軒,道:“被瘋狗咬傷,病人會痛苦萬端,受不得半點剌激——光、聲、水——都會使之全身抽搐、咽喉痙攣,甚至在數個時辰內致人死亡,幾乎是無藥可救。葛老能想出以‘以毒攻毒’之法,用瘋狗的腦髓塗在創口上,實為不易。”
“那也不妥!”一位姓王的侍御師瞪住李雲洲,“用在一般人的身上,倒也罷了。這可是至尊!”
李雲洲翻了個白眼:“王侍御師是吧?我會告訴你,我已驗證此法有效了么?”
此言一出,眾皆瞠目。
“我之所以今日前來,是因我留在尚家塢堡,作為我軍的策應。現下,至尊已收降河西國,我自然便回來了。明日,幾位塢堡主,會來面見至尊!”
言及此,李雲洲昂起頭,垂目看向眾人,眼神卻很空,似乎場上每個人都不入他的眼。
侍御師們不知此節,但很討厭李雲洲這傲慢的態度,都輕輕嗤了一聲。
但聽李雲洲道:“先前,尚家塢堡主得了一種怪病,日日發狂。被人都治不得,但我一看他這病情,便是因被瘋狗咬了。我便大膽施救。多日後,尚家堡主得救,我也深得信任。”
一席話,說得侍御師們無言以對。
但王侍御師仍心存疑慮,輕輕攀住李雲洲的胳膊:“萬一,只是湊巧了呢?小兄弟,治病救人,求的可是穩妥周全!”
李雲洲皺皺眉,抖開他的手,掃向眾人的目光冷峻至極:“我既提出這醫案,必為此負全責。倘若有失,必不會攀咬眾人!”
這話聽得大家冷汗涔涔,暗道:大家心照不宣便可,他怎麼這麼敢說!
不過,既然李雲洲都放了狠話,自然無人攔阻。
李雲從忙吩咐侍衛們去尋那康國猧子的屍首,再行施治。
翌日,晨曦穿透雲層,灑滿四合館。
拓跋燾的痙攣之症逐漸平息,痛苦神色也緩緩褪去,平靜釋然地沉入夢鄉。
這方子,果真有奇效!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是,剛收降了河西國,倘若皇帝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大軍難保不陷入危局。
一時之間,眾人都稱讚李雲洲術精岐黃,如華佗再世、扁鵲重生。
於此,李雲洲坦然受之,李雲從看在眼裏,不禁皺起了眉。
午後,李雲從特意把李雲洲拉到一旁,說他行事冒失。早年,阿父也曾用過此法,但絲毫不奏效,病人很快就死了。
面對兄長的責備,李雲洲眉頭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不羈的笑意,反駁道:“那是因為阿父的醫術,尚未達到點石成金的境界罷了。”
李雲從聞言,臉色一沉:“你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自大?你這分明是嫉妒,”李雲洲嗤笑道,“再說了,你憑什麼指斥我?因為你比我大?”
說罷,李雲洲不顧而去。
李雲從望着他背影,心下詫異。
兩年不見,阿奴性子怎地變得如此驕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