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弔唁

第201章 弔唁

“斟酒之人確為三皇子指派衛隊的兵士,每每在林夫人與林明德用飯前,皆會替他二人試毒,這次也不例外。巧合的是,呈上酒菜的小廝是夜已自縊,而斟酒的兵士也已銷聲匿跡。若從表象上看,三皇子的嫌疑的確最大,可畢竟這些兵士俱是譙國公留予殿下的,故而···”

杜子騰順過他的話茬,道,“故而,當下已無從判斷。”

“終究是片面之語,況且我等又未在淯陽親見。”

杜子騰面色有些寂寥,顫抖着唇,慢慢合上眼,似心頭被人塞進了一團亂絮,久久未能疏通,良久方低聲喃喃道,“未能將其繩之以法,真是便宜了他。”

林明德是飲鴆酒而亡,可終究累累罪行未能公之於眾,僅是如此,到底是落了下乘,杜子騰的確心有不甘。

見他神色不悅,林盡染斟酌片刻后,岔開了話題,笑言道,“杜兄何時將清雪嫂嫂迎回府去?”

提起攬月樓的清雪姑娘,杜子騰又轉恚為赧,似個雛兒一般,面頰騰地一下燒的通紅,“急不得···清雪如今在攬月樓里還能替杜某打探不少消息。”

“我得提醒杜兄一句,攬月樓如今的境況並不樂觀。其幕後之人遲遲未有動靜,怕是留有後手。”

林盡染如今鮮有去攬月樓小坐,即便是有約,多也是杜子騰相邀,在清雪姑娘房中小敘。可每每去,也只偶然見過薛坤,而薛乾似再未曾遇到。可明明後者才是掌柜,前者在江寧尚且還背了幾條人命,安敢如此拋頭露面。

杜子騰會意,微微點了一下頭,正色道,“年後杜某會儘快替清雪贖身。然,當下她將將探聽到攬月樓那些姑娘的來歷,眼看有些眉目。若是就此離去,實在可惜。”

林盡染神色霎時凝滯,眉頭微微一蹙。早前聽他提起,清雪姑娘是金華人士,自小與江寧那些姑娘一般無二,皆是因各種原因被拐進青樓。

“杜兄,你可記得清雪嫂嫂是何時進得攬月樓?”

聽他語音略有些急促,杜子騰趕忙回道,“聆音閣自開張時,她就一直在。”

林盡染的嘴唇微嚅,喃喃自語道,“五年?五年。”

誠然,聆音閣在長安已開張五年,饒是元瑤在此中呆了數年都未曾打聽到丁點消息,清雪姑娘卻在此時有些許眉目。一直待在閨中的女子,如何能有機會打聽到這些秘辛?

斟酌片刻后,又問,“清雪嫂嫂似乎每日都在閨中,如何能探聽到消息?”

“說來也巧,許久未曾露面的薛騫薛掌柜前幾日突然現身,就在窗外的梅樹下,與薛昆談起一個地方,而此處恰恰是前陣子染之你最為關注的。”

“積善寺?”

杜子騰微微點頭,“攬月樓里的姑娘小半數已近花信。當下正着手物色新的人選,而關於遴選美人的名錄就放在積善寺中。”

林盡染於積善寺已算熟稔,可這座寺廟,除卻是靠‘替人求子’起家,並無特別之處,然此等秘事終究是上不得檯面,況且抬出概率學與百姓分說迷信的事,他們又怎會相信。

除此之外,若說還有何詭異之處,應多也是藏匿在寒園之中。但根據眼下掌握的情況,淑貴妃雖去的頻繁,可同樣有‘教導’二皇子的意思,皇帝陛下算是默允此事。這位來自南海的貴妃應也能做得攬月樓的主,難不成這第三本賬簿就是在她的手上?

念及此處,林盡染不禁緩緩站起身來,於屋內來回踱步。

杜子騰上下掃了他兩眼,見他神情端肅,似有心事斟酌,不敢出言打斷,只默默地端起盞茶,輕輕抿了兩口茶。

寂然良久,仿若心跳可聞。

林盡染頓住腳步,“杜兄,你的銀兩可還夠?”

“什麼?”

杜子騰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一頭霧水。

“贖清雪嫂嫂的銀兩,你可還夠?”

“應當···還差一些。”

“杜兄隨我去取一些。儘可能趁年前就將清雪嫂嫂贖走?”

杜子騰不知他為何如此急迫,可這般舉措定然是有緣由,呼吸不免迅疾幾分,倏然站起身來,訝然道,“這又是為何?”

“關於積善寺的消息,染之自認為會比你和清雪嫂嫂知曉的要多一些。偏生薛乾和薛坤兩兄弟是在樓后的梅樹下高談闊論,而清雪嫂嫂的閨閣正處在二樓,恰巧能聽清他二人的對話。與其說是巧合,倒不如說是故意讓嫂嫂聽見。”

“可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杜子騰心中一凜,神志頓時清明幾分,元瑤姑娘身為攬月樓的頭牌,對個中曲直都知之甚少。在她出走後,清雪也幾是未能探聽到任何有價值的訊息,偏偏如此巧合,許久未曾出現的薛掌柜卻讓她聽到關於積善寺的消息。換言之,攬月樓中透露出的消息是想讓你知曉的,清雪繼續留下也毫無意義,甚至會身陷囹圄。

林盡染眼眸微垂,唇齒間徐徐吐露,“可能就是想讓我再進一回寒園。亦或是說,想要在寒園奪我的性命!”

昔日頭回進寒園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湖中心的那座閣樓並非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定然是要得到允准,除二皇子外,就僅剩淑貴妃,可又該如何進去呢?周圍可四處暗伏着神箭手。

然這句奪他性命並不假,閣樓里那位到底是大楚妃子,二皇子尚且與她是母子關係,而林盡染不過是臣子,是個外男。擅闖淑妃休憩之所,意圖不軌,縱使射殺當場也算合情合理,挑不出刺來。

正思忖間,只聽得杜子騰下意識地驚呼道,“那染之你就更不應該去!”

林盡染抿起唇角,淺淺地微笑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調笑道,“正因如此,杜兄才更該早些替清雪嫂嫂贖身。未免將來行事束手束腳,心有牽挂。若是擔心銀兩的事,儘管去問來,林府雖算不上富可敵國,替嫂嫂贖身尚有富餘。”

杜子騰躊躇片刻,訕然笑道,“染之說的有理,但某得寫下欠條,該予你的福報也不能少。”

“你一個清官能有什麼油水?我也不缺這些銀兩,杜兄何時有了銀錢何時再還我也是一樣的。”

林盡染見他仍有猶疑,又續道,“杜兄若是心裏過意不去,那屆時先還本錢,至於福報就當做是你納清雪嫂嫂的賀禮。”

“染之這份賀禮可委實重了些。”

杜子騰知曉他是為自己尋個由頭。納妾豈是這般容易,僅是贖身就得花上不菲的銀錢,可若是不借一些,定然是不夠。相較於月生四分甚至八分福報,也只得承下這份情。

連着嘯厲激蕩了幾日的大雪,終於漸轉舒緩,只卷地而起的北風依舊哀婉低沉,失流疎剌。

林盡染與尚書令府雖攀不上什麼交情,可前些時日納妾都邀請了林明禮夫婦,弔唁總該親自走一遭。前去致哀的車駕轆轆碾壓過雪泥,來到尚書令府的大門外。

誰曾想,上月還是紅燈高掛,喜氣洋洋的林府,如今又蒙上黑紗飄拂銀幡重重,全府上下充斥着幽深陰冷,空寂荒涼。

杜子騰的氣憤,林盡染同樣也有。但林明德罪行累累,若是條條樁樁俱羅列出來,委實會傷害太多人。興許他死的這般不明不白,反倒是一件好事。

正思忖間,手中三支清香燃盡的白灰滑落在指節上,頃刻間輕微的灼燙感令他頓時緩過神來,匆忙上前兩步,便將香炷插入銅爐中,又予旁側的林靖澄與林明禮致意,抬眸間隱隱瞧見簾后之人,應當就是吳蘭亭。

‘林夫人未曾在靈堂,反倒是林明禮夫婦在此。興許林夫人真是悲慟過度,以致一病不起。’

林盡染心中暗暗腹誹,卻也未曾將這等唐突冒昧的困惑問出口。

此次過府致哀已是推遲兩日,一來這弔唁的禮儀並不熟稔,該問問有哪些忌諱,未免在靈堂上出醜;二來確有替李時安探聽這閨中好友的意思,吳蘭亭連着幾日都出現在靈堂上,應算是泄了憤,畢竟餘下知曉內情的人里,應當無人願將此事大肆宣揚出去。

林盡染剛剛踩上腳凳,身後便傳來一聲,“林御史,林御史!”

林明禮深揖一禮,神色端肅,語音中卻夾雜着幾分感激,道,“明禮代林府上下深謝林御史不計前嫌。”

“林兄言重了。”林盡染回以一禮,溫聲道,“敢問林兄還有何要事?”

“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盡染眉心微蹙,相勸道,“府內之事尚且需林兄助令尊主持,確定無礙嗎?”

“爹知曉明禮出來尋林御史。”

稍稍躊躇片刻,他仍是應下,“林兄這邊請。”

“明德昔日犯下的過錯,明禮俱已知曉。還得再次謝過林御史替蘭亭保全名聲,未曾宣揚,才不致我林、吳二府淪為長安城中的笑柄。”

說罷,林明禮又要拜下去。

林盡染見狀趕忙抬手將他攙起,語調稍稍放緩,“吳小姐是我夫人的閨中好友,又事關女子名節,還請林兄在外莫要無端妄言。”

這番話同樣是在提醒他,即便要說些感謝的話,也莫要放在外面說,小心隔牆有耳。知曉此事的人本就不多,但也莫要因一時失口讓人浮想聯翩。

林明禮遲滯片刻,又剎那間面色雪白,震驚之後又環顧四周,壓低嗓音道,“是明禮疏忽。多謝林御史提點。”

“林兄若只說些道謝的話,那某心領了。若無其他事,先行告辭。”

“欸!且慢。”林明禮慌忙之下攥住他的衣袂,抿着嘴唇,似是如鯁在喉。

“林兄還有何事?”

林明禮的眸色有些黯然,猶疑半晌方低聲問詢,“明···明禮省的。林御史定然知曉我娘親的下落,可否不吝相告?”

林盡染繃緊了雙頰,神色肅然,又將雙手籠進袖中,陷入沉思,良久又覷了覷他的神情,反問道,“林夫人未曾在府內?”

這個問題本不該回答,既不知林明禮是否知曉他生母是誰,也不知林靖澄究竟對他說起多少過往之事,自己一個外人又何必去摻和別人府上的家事,何況還牽扯到皇親。倒不如一句模稜兩可的反問推回去,若是指韋氏,他身為人子自當知曉娘親的下落;若是指長公主,便佯裝不知道個中曲直而已。殊不知他是不是來套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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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禮聞言,眸中剛剛燃起的希冀之色又沉了下去,思忖片刻后,語音略有悲愴道,“我···我娘因明德之死,哀慟不已,神思昏厥,危卧病榻,恐出殯之日,也未能親至。”

這番話倒是惹來林盡染的懷疑,言辭口徑有時若太過一致,反倒顯得刻意。各府官員上門弔唁時,偶有問起,多也是這般回答。

“某識得幾名醫師,手段了得,林兄可要一試?”

林明禮皺了皺眉,疑慮不定的模樣,微微踱上前兩步,垂首低聲道,“我爹已尋來長安城裏最好的醫師。可醫師萬般叮囑,休養期間,不可令旁人擾了娘的清凈。”

此言果真是顯得刻意,倒是頗有將韋氏禁足的意思,難不成是擔心她出去胡言亂語?可當下,詩會雅集什麼的,依禮制林明禮夫婦與韋氏就暫且無法出席,再要探聽他們的近況可絕非易事了。

林盡染見他擰眉深思,心神似乎並不安寧,遂寬聲道,“有些話或許當下說來並不合時宜,可某還是得提醒林兄一句。”

“啊?”林明禮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了心神,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林御史但講無妨。”

“林兄身為林尚書的嫡長子,往後要擔負的不光是整個林氏。或許你可與令尊促膝長談,相信林兄想知曉的一切,令尊皆會不吝相告。”

林明禮脫口而出,可咽喉又似塞了棉絮一般,支支吾吾道,“可是···我···我問過···”

“那林兄可否準備好擔起這偌大的林氏?”林盡染停頓片刻后,又一聲慨嘆道,“對你抱有期望的可不僅僅是林尚書。”

說罷,林盡染微微欠身,行色匆匆地離去,只留他在原地怔怔出神。

坐上馬車,林盡染不由地淡淡一笑,‘皇帝陛下,這波你可得謝謝我鼓勵你這好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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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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