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線索
淑貴妃這話中雖有玩笑之意,但能在兩支精兵隊伍下毒害林明德委實不易,這同樣是現實。
既然母妃坦言並非是她所為,父皇、林靖澄、林明禮、吳蘭亭···似乎除卻隨行的林府下人、譙國公府衛隊及韋氏以外,再無他人。
鴆酒?轉心壺?可韋氏又怎會毒害自己的兒子呢?那兇手應藏匿在林府下人和衛隊之中。難不成真是林靖澄,亦或是老三賊喊捉賊?
正當二皇子揣度何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謀害林明德時,淑貴妃面露微笑,柔聲道,“今日長公主親至林盡染府上,想來應與昨日韋英抬棺上二郎山有關,畢竟林靖澄聞訊也去了靜心庵。”
“晨間吾已至尚書令府弔唁,是屬嫡長子的規制。”二皇子眉心微蹙,話音一頓,指尖不住地輕敲着平幾,又喃喃道,“林尚書雖對外宣稱夫人哀慟不已,神思昏厥,危卧病榻。但見林明禮閃爍其詞,似乎有所隱瞞,許是林夫人在二郎山還冒犯了長公主。”
“依你所見,可要試探?”
“試探···母妃想如何試探?”二皇子唇角微微一勾,又續道,“聽老三說,林夫人陪林明德啟程那日,吳蘭亭親手做了一盒有毒的糕點,所幸他母子二人並未吃下。興許,林夫人昨日回府後,與她這兒媳大鬧一場,林尚書這才將其禁足屋內。”
淑貴妃聞言露出一絲含義未明的笑,“這般說來,林明德之死倒真是鬧得滿城風雨。吳蘭亭既是敢毒害小叔與婆婆,料來與他二人定有難以解開的仇恨。你不妨從這個方向上入手,或可藉機收服林明禮。”
“聽說楊湜綰年後會辦個雅集,彼時再見機行事吧。”二皇子似笑非笑的輕嘆一聲,良久方幽幽道,“可惜可惜,歲終之祭生生是成了尚書令府的祭禮。”
眼下正是年關的時候,吏部要進行所有官員的評核績考,擬定次年的升降獎罰,各地實缺官員會在臘月時藉由新春拜年的機會,前赴後繼地命人進長安送年禮。通常遠一些的郡縣官員會在臘月上旬就已先後登門拜訪,而京畿官吏則會在中旬前後趕至。
雖說林靖澄對外俱是宣稱公事公辦,可今時不同往日,吏部尚書與尚書令聯姻一事早已傳遍大江南北。若是打通吳尚書的關係,再由他引薦給林尚書,人事任免這方面相較於往年會更有空間。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任誰都不曾預料到,尚書令的次子已遇害身亡,眼下林府早已是混亂一片。上旬尚且能見到吳尚書,聽聞還有幾個心思玲瓏的,確也榮蒙照拂,得以拜見林尚書。這令京畿的官員更是蠢蠢欲動,只當下似乎為時已晚。
這些官員在吳府和尚書令府吃了閉門羹,但也並未打算放過林府。所謂禮多人不怪,若是能與朝廷新貴搭上關係,自然能有諸多裨益。
劉管家謙恭地一禮,問詢道,“公子,又有官吏前來送年禮,可還是按照老規矩?”
本以為得了些清閑日子,不曾想,本該去吳府和尚書令府走動的官吏竟尋到光德坊來了,林盡染不由地輕哼一聲,“他們倒是不懼我參他們一本。”
李時安一面斟茶,一面抿嘴輕笑道,“朝堂之上,誰有夫君這般清閑。雖在御史台司職侍御史,卻並未聽聞你參過誰,饒是如此,陛下也從未有過斥責。他們自然是想來多多親近的。”
“時安此言倒是打趣我不務正業。”林盡染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淺淺啜了一口,默然片刻后,徐徐道,“劉管家,你帶上筆墨,將送禮官員的姓名、所贈年禮的明細皆謄下來。”
“是。”
“欸,且慢。”
林盡染猝然喚住劉管家,吩咐道,“再取木箱來,裝上千餘兩銀子和錢貫,放在府門前。若年禮低於這個數目,就令他們不必送了。”
劉管家遲怔片刻,未曾細想,便按他的意思下去辦事了。
李時安掩唇揶揄道,“夫君可真是好膽,也不怕許御史再告你一回貪墨。”
話雖如此,可心中已是瞭然,他這番舉動不過是勸人知難而退。若真有官吏敢獻上千兩白銀,惹上麻煩的怕不是林盡染,而是送禮之人。
林府外真可謂是門庭若市,幾是今日約好一齊送禮一般。或是胳肘中夾着名人字畫,或是手捧錦盒,亦或是將藏有美姬的車駕停在府前,這些已算是明目張胆、毫不避諱。
自然也有心思巧妙的,看似尋常的拜帖、亦或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誰知裏頭是否暗藏玄機。不過此舉的確是喝退了不少前來送禮的官員。
劉管家正記着賬簿,抬眸間瞥見杜子騰登門,趕忙擱下筆,趨身上前揖禮,“杜府尹。”
杜子騰回以一禮,望着踵趾相接的訪客,打趣道,“嚯,今日來拜訪染之的真不少。他可還能得出閑暇來?”
“杜府尹說的哪裏話,公子正等着您吶。”
劉管家躬身欲將其引入府內。
此時驟然響起一聲高喝,“他如何能進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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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怪門外的官吏心生不悅,本是藉機送禮攀附關係,被嫌棄送的禮太輕倒也罷了。可即便是送了禮,也未能得見這位林御史。誠然,憑空出現一個什麼杜府尹,竟能兩手空空地邁進林府大門,安能令他們心悅誠服?
一旁知曉內情的官員不禁捂嘴輕笑,卻也不曾提醒。料想如此愚昧無知者定然是個剛入仕途的愣頭青,長安城裏,還能有誰會被稱作是杜府尹?
杜子騰撇過頭去,斜睨一眼,輕蔑地笑道,“染之雖未曾上表彈劾任何一名官員,但今日怕是得有一整本。”說罷,便往府內而去。
可府外的官吏聞言俱是冷汗涔涔。畢竟聽聞林御史從江南回京后,雖在御史台任職,卻從未有彈劾之舉,加之香水買賣又做得風生水起,料想應也是個貪財之人。原這記有官職姓名與年禮明細的賬簿是以作彈劾之用,眾人紛紛四散離去,不敢再獻禮。
林盡染將杜子騰招呼至書房奉茶,撥弄着茶盞的蓋碗,調侃道,“杜兄,你這一搗亂,可是影響我一年的政績。”
方才劉管家再要出門去招呼那些送年禮的官吏時,早已沒了人影。
“你若是將府前這批京畿官吏一齊彈劾,當心吳尚書尋你的麻煩。年後僅是官缺就是一個大窟窿,何況得罪如此多的官吏,對你並無益處。略施懲戒足矣,況且年下走動也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
“那我還得深謝杜兄的一番心意。”林盡染的面上浮現一絲笑意,又舉起手中茶盞小啜一口,方緩緩道,“門口那箱子裏有千餘兩白銀,我令劉管家告知那些送禮的官吏,但凡低於這個數的就不必來送了。”
杜子騰聞言,臉色不由地微紅,語音中帶着幾分訕然和自責,“喲,這還真是杜某好心辦了壞事。不曾想,這些官吏連千餘兩的年禮都敢相送。”
“畢竟林府名下尚且有香水生意做底,若是要的少了,他們反而心裏不踏實。無妨,還有其他的法子。”
林盡染又略略瞟了一眼他的表情,岔開話題道,“可是托杜兄幫忙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
杜子騰頓時恍然,“險些忘了最重要的事。”
說著就從袖中拈出一張紙箋,平放在他眼前,“這上面是長安城裏所有鐵行的位置。不過依賬簿粗略核對下來,並無異常。染之若想要更細緻些,只得溯源,去掌冶署一查究竟。”
‘救’下元瑤的那支箭,箭鏃上並無標識,若要查出是何人所為,無異於大海撈針,可正因無標識的箭鏃方顯得此事更為可疑。
“製造箭鏃的原料若是要溯源,除掌冶署管理下的鐵礦外,便是一些廢舊鐵器和加工殘餘的鐵渣,重新鍛冶,再者就是民間私自開採的鐵礦。”
杜子騰在一旁聽他喃喃自語,不禁蹙起眉峰,昔日元瑤在東市的境遇也知曉幾分,偏生是一支無任何標識的箭射殺府兵,這才救了她一命。
“可當下僅有一支箭,尚不能斷定這批箭鏃數量幾何?或是否出自長安,倘若出自其他郡縣,再要深查可並非易事。”
林盡染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拿起紙箋大略掃了一眼,默然良久方道,“杜兄可有信得過的鐵行,或是哪位鍛造師?”
杜子騰凝眉思忖一番,倏然一笑,“豐安坊有一家鐵行,是杜某一遠房親戚辦的,手上的煉鐵技藝還算是精進。染之可是有想到什麼?”
“我對冶鍊之道並不精通,然各地鍛造之術總該或多或少的存在差異。既未能追溯箭鏃的來源,不若先大致有個判斷。”
譬如南北方,受氣候、資源、燃料等等條件影響,定然會使用適合本地情況的工藝。北方多以塊煉法和高爐煉鐵法為主,而南方因多水,故而會運用水力鼓風來提高煉鐵時的溫度;而從燃料上來說,北方煤炭資源豐富,而南方則是森林資源更多,木炭便可能是主要的煉鐵燃料;包括鍛打技術上,北方會較南方更為純熟。這些因素皆會影響兵器鍛打之後最終的呈現,這便是他所依仗的依據。
儘管會存在南方鍛打完箭簇后,再運往北方的可能,可若真是如此,反倒會讓林盡染更為確信,這支箭鏃再追溯下去,定然與南海脫不開干係。但若是最終確認是在北方鍛造,那再想追查可就真難如登天了。
杜子騰垂眸,容色沉靜似水,半晌,方淡淡出聲,“杜某回去後知會他一聲,染之儘管去,他定不會泄露。”
“深謝杜兄。”
杜子騰擺了擺手,又續道,“近些時日,前去攬月樓的官員多了不少。”
“年下時節,各地官吏走動實屬常態。即便是在京官員,免不得也會去的勤些。若非林明德意外身故,尚書令府和吳府未有心思理會,今日來我這兒送禮的該去林、吳二府才是。”
杜子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端起茶盞舉在空中,靜靜等候林盡染碰杯。
茶水微漾,二人一飲而盡。
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微微前傾身子,輕聲道,“既是在書房,染之予我交代句實話,林明德之死可與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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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盡染眸色淡淡,搖了搖頭,“明有三皇子借調的衛隊,暗有禁軍護送。除卻林夫人、府中下人還有衛隊以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能有機會下手。我甚至一度懷疑,林明德是假死。”
“假死?”杜子騰怔了片刻,又不自覺的拿起茶盞再飲,才發覺剛剛已然飲盡。
林盡染提壺替他斟上熱湯,頓時裊裊白霧浮起。可隱約中他的眼眸卻是透露出一股子寒意。
“不過是揣測,假若林明德尚未身亡,尚書令府如此大辦喪事又是予誰看?若他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林尚書可犯了欺君之罪。”
對杜子騰的反應,他並不感覺到意外,僅是明園的那麼多條人命,這位京都府尹怕是想親手將林明德千刀萬剮,這還尚未提欺辱嫂嫂這等秘事。
林盡染見他憤憤難平的模樣,放緩語調,安慰道,“且寬心,禁軍親眼瞧見他的屍身放進棺木中,三皇子的衛隊同樣確認他已身故。可究竟是何人要取他性命,目前尚無眉目。”
然則,還有一句話憋在心裏,未曾吐露出口。當日林夫人冒失之下,居然掌摑長公主,且這痛失愛子的神態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偽裝的,只是當下尚未能釐清個中端倪。
杜子騰冷哼一聲,帶着怒意,壓低嗓音,“如此紈絝,奸淫擄掠,草菅人命,無惡不作。他縱使死上千次萬次,也尚不足惜。陛下為何還要命大理寺前去探查。”
“杜兄這就說的是氣話。畢竟是林尚書之子,且在外人看來,林明德不過是回汝南探親,途中遇險身故,自然是要查的。不過,大理寺應該查不出貓膩,此事也就無疾而終了。”
確因如此,杜子騰方能稍稍寬慰一些,可轉念一想,其中仍有些令人生疑的點,遂擰着眉問道,“客舍中,若僅有林夫人母子、隨行下人及三皇子調遣的衛隊,下毒之人應在這其中才對。大理寺不過是將這些人一一審訊,元兇豈非呼之欲出?”
兇器既為轉心壺,該有人在倒酒時控制機關。只要抓住斟酒之人,嚴刑拷打,如何能瞞下誰是幕後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