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農家誰人不讀書
陳先生的到來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水,激起一陣蕩漾,過了一會,湖水就又平靜如初了。
古村的生活還是一如往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上的人忙着啥不知道,村下的男人人該種田的種田,該鋤地的鋤地;女人該做飯的做飯,該罵街的罵街。
只是村角巷道里多了一個陳先生的身影。
眼見陳先生走來,種田的、鋤地的停下來問聲先生好。做飯的客氣一聲“先生吃飯沒”,罵街的也不好意思罵了。
聽村上的人說,先生身上有股書生氣,書生氣能夠感染身邊人,使人知事明理,所以呀,你看那村下的潑婦們當著先生的面也就不敢罵街了。
當然,聽到這種說法,引來的又是村下很多婦人一頓大罵,隱隱約約聽到什麼“誰是潑婦”、“你才是潑婦”。
陳先生與其餘人不太一樣!
老夫子和雲遠他爹在的時候,皆是他們在上面讀,學童們跟着讀,讀完以後背,背完以後寫。
陳先生不一樣,在村塾里,陳先生總是把要教的書說給孩童聽,就像第一天來說“魏大壯”的名字一樣,說著說著大家就明白了,明白了也就會讀、會背了。
陳先生與其餘人確實不太一樣!
他喜歡說話,非常喜歡說話,在村塾里教書的時候喜歡說,在村裡閑逛的時候也喜歡說。先生每天上午在村塾里教書,下午就去村上村下到處遊盪,遇到誰都可以侃兩句。
遇到耕田種地的男人,別人說聲先生好,他總是能給別人講一大堆耕田種地的道理,比如什麼“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村下耕田種地的人哪能聽懂呀,先生就一邊脫鞋挽袖下田幫忙種麥,一邊和人說叨。
立春一般是‘春打五九盡’或‘春打六九頭’。也就是說,冬至完了第五個九天的最後一天或者第六個九天的第一天就是立春,是冬至后的第三個節。
立春后的三個月為春,就是“發陳”。發是生髮,升發,萬物開始發芽冒尖,天地之氣是升的。
比如在春天的時候給小孩做風箏玩。一般來說,只要有風,風箏都應該能飛起來,但是只有在春天,在即使沒有風或者風很小的情況下,風箏也能飛起來,這就是人們可以具體看到的春天的氣。
人們看不到的植物的體內,它們經過冬天收藏的“氣血”到了春天也會上升,往上走,慢慢的人們就看到有新芽新葉出來了。
“發陳”的“陳”就是前一年冬天收藏的“氣血”,養的精蓄的銳。
立春后的一個節氣是雨水,降水由冬天的雪變成春天的雨,雨下得越來越多,土地晚上冷凍起冰,白天融化反漿。
再下一個節氣是驚蟄,驚蟄時節,春雷開始震響,蟄伏在土裏的小蟲子開始醒來出來活動,天氣也漸暖,草木開始生長,可以開始準備耕田種地了。
驚蟄以後是春分,春分以前,地下的熱多於地上的熱,所以地下比地上還暖和。春分的時候,地上地下平分,一樣暖和,白天夜晚也一樣長,所以叫春分。俗話說“春分,春分,麥苗起身”,這時候土裏的水開始減少,所以才有了“十年發春,旱為常規”的說法。
聽不懂陳先生說的啥,只是覺得陳先生懂的挺多,說得也挺有道理。
遇到煮飯的婦人,客氣一聲“先生吃飯沒”,陳先生馬上就能回上一句“沒吃呢,這頓吃啥呢?我再多走幾家,如果後面的沒你家好,我再回來”。
然後一會還真屁顛屁顛地跑回來......
遇到罵街的,不管是男女老少在那兒罵街,陳先生總是攏着手蹲那兒笑眯眯地看着。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看到先生在那兒看着,還不好意思繼續罵,各自咧咧兩句,甩下兩句狠話后各自走開。陳先生總是急急站起來伸長脖子吼上一句“你們別走呀,不用管我,你們繼續呀,當看不到我一樣。”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以為先生說著玩呢,村上人不是說先生有書生氣嗎,先生說的一定是反話,其實是不想他們吵罵。
後來才發現,先生真性情也!看別人吵罵比誰都起勁,跑得比誰都快,時不時還撫胸感嘆上兩句“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震耳發聵,有如醍醐灌頂”。
如果換個地方,以先生的身份發出這些感慨,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先生聽到了什麼絕世名言。如若你不知道先生為人,湊到先生身邊去看一看先生所見之景、聽一聽先生所聽之言,那真是驚天動地,由不得你對先生不側目。
不知道說出“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震耳發聵,有如醍醐灌頂”的文人先聖,聽陳先生的感慨,會有何想法。
村下的人開始流傳着“陳先生的書生氣好像也沒多少嘛”的說法,把村上人哽得,那真叫無話可說。
先生也不是整天不務正業,只是大家只關注到了先生不務正業而已。
無學業可教的下午,先生村上村下到處亂跑,大家以為先生才來古村,從外面來的先生沒見過小村子,好奇而已,幾天後新鮮勁過了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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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先生越跑越起勁,後面變為挨家挨戶跑。和人拉拉家常,聊的內容千差萬別,但總有一個共同的問題。
問人家裏有小女孩沒?
要不是知道陳先生是由縣裏的官差大人送過來的,村裡人准以為是個假先生,以教書為名來村裡拐小女娃去給其餘人當童養媳的。
古村裡沒被人抱走過童養媳,也沒養過童養媳,但聽村上的人說過。有些地方呀,有錢人家的男孩生得太丑了或者不太健全,總是想着從窮苦人家買個小女娃,從小養着,等兒子大了就嫁給兒子當媳婦。
要是窮人家沒錢怎麼辦?就找人從其餘地方偷、搶或者拐別人家的小女娃當童養媳。
沒法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總不能斷了后絕了先人香火吧,要真這樣了,下去后哪兒還有臉見列祖列宗。
可幹了這樣的事,就有臉見列祖列宗了?
陳先生當然不是拐童養媳的,而是問人家“要不要把女兒送到村塾里讀書?”
陳先生當然撞了一頭牆,碰了一鼻子灰。
問到村上人的時候,富貴人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就應該學習繡花持家。而且我家有錢,別說女兒,就算兒子不讀書也沒啥。況且女兒終究是要嫁人的,我家不缺錢,送女兒讀書也沒啥,但為什麼呀?”
村下人更簡單了,聽到先生的話往往就是,“啥?女娃還能讀書?為什麼要讀書?先生開玩笑的吧!”
他們壓根就沒想過女子能讀書,在他們想來,女子長大了能嫁人、生娃、洗衣、煮飯就行了,讀哪門子書呀。
兩個“為什麼”可真把先生問着了,先生不怕你問他聖賢書上的道理,就怕問他別人自己的道理。
陳先生自己的道理很難說服別人的道理。
不是有位賢人說過嗎:世上有兩難,一難在於把自己的道理變為別人的道理;二難在於把別人的銀子變為自己的銀子。
先生做的是一難;商人做的是二難。先生對商人,一難對一難。
所以陳先生很為難,也很失落。
最失落那天就是陳先生走完最後一家有女娃的家裏,結果當然不用說了,否則也不會變成最失落的一天。先生走到小河邊,望着河水發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先生準備跳河自殺呢。
陳先生當然不會自殺,只是一仰身躺在河邊,擺了一個“大”字,愁着眉苦着臉,滿臉都是個“憂”字。
也不知道書院裏的師姐師妹聽到村上村下的言論,會不會衝過來斬了這條河。陳先生可是知道,有些師姐師妹的胸襟可大了,看那山巒起伏就知道,可她們胸襟有時候也小呀。
農家誰人不讀書,家家女子不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