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人來舊人去
雲遠快五歲了,也到了該入學的年齡,入學的第一天雲遠高高興興地和爹爹一起去村塾,結果剛到村塾就出事了,當然也算不上壞事。
村塾里來了一個陌生中年人,看着和雲華歲數相差不大,身穿青色長衫,頭扎書生髻,一手負后,看着就不像村裡人。
小孩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很小,他很高大,甚至於比平時見到的最有錢的村上人都高大。
這並不是身形上的大小,而是心裏總感覺矮了他一頭。
村上的有錢人大多看不上村下窮苦人家,總認為自己比村下人高人一等,就算身材比村下人低矮瘦弱一些,村下人自己也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連在路上遇到了,都是村下人靠邊讓村上人。
這位陌生人看着不像有錢人,穿着就是普通的青布長衫,身材也不像村上富貴人家那樣挺着個大肚子,臉圓眼彎。甚至看起來還有一些瘦弱。但面對他的時候就感覺很是高大,走得越近感覺自己越小。
當然,令他們如此敬畏的還有一原因,有兩位穿着官差衣服的人陪在他身邊!
他們對於村裡人來說可是大人物,平時日見着最大的官就是村長了,官差是縣衙的人,一般是不會來這種村子的。
可是,對於村裡人來說是大人物的兩個穿着官差衣服的人,對那位陌生人好像也很敬畏。
那得是多大的人物呀!總不會是縣裏的官老爺吧?
等雲遠和爹爹來村塾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人,雲遠還有着一絲好奇,爹爹只是看了一眼,就照常走向了村塾,到門口的時候,爹爹和那個陌生人相互作了一揖,就讓雲遠進村塾了。
也許是錯覺吧,雲遠感覺爹爹和那個陌生人相互作揖的時候,爹爹與那人一樣高大。
過了一會,雲遠爹爹並沒有和往常一樣進來,兩位送陌生人來的官差也對着那中年人抱拳行了一禮,就匆匆返身離去。
那位顯得很高大的陌生人走了進來,進了村塾后他好像又沒那麼高大了。
雲遠的爹爹沒有跟着一起進來。
當時,大家都還不能理解什麼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陌生人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你們可以叫我陳先生,我是你們新的教書先生,雲先生以後就不來了,你們有什麼想對我說嗎?”
村塾里立刻就引來了一陣騷亂,陳先生也沒有打斷大家,就那麼微微笑着看着大家。
“陳先生,以後我們可以叫你陳叔嗎?以前我們一直是叫雲叔的”,一個膽子稍大的小孩站進來怯怯地問了一句。
“不可以的”,陳先生臉上還是掛着那副笑容,“師生之禮不可亂,你們還是叫我陳先生吧”。
提問的小孩又怯怯地坐了下去,很是失落,像受了委屈一樣。平日裏雖說是雲華教大家讀書識字,但村下的人還是習慣叫他雲叔,從來沒人叫他先生,難怪有人會想問這個問題。
“但出了學堂,你們就可以了。”
提問的小孩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那陳先生,你會和以前的先生一樣,打我們的手心嗎”,又一個問題飛了出來。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一臉殷切地望向前面那個人。
陳先生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會,反問道“你們希望我打你們的手心嗎?”
所有人都把頭搖成撥浪鼓一樣,雲華之前的那位老夫子可狠了,打起手心來眼都不眨,每個人都被打過手心,連村上的小孩也一樣。
剛被打的時候,被打了的小孩回家后還要撒撒嬌告訴爹娘,希望爹娘給自己出出氣,找老夫子理論理論,要是能把老夫子的手心也用竹尺打一頓就更好了。
結果,迎來的是挨另一頓打!老夫子那麼大學問,打你肯定沒錯,一定是你做錯了什麼事夫子才打你。
有時就想不通,古村這麼一個普通的村子,父輩大多沒讀過幾天書,甚至於連字都不認識,為何卻這麼重視孩子讀書的問題。雖說大多小孩讀不了幾年,會識字以後就慢慢不去村塾了,可不耽擱讀書那幾年大家對“讀書”這件事的重視。
“那我就不打你們手心了吧。”陳先生依舊笑容滿面。遠遠地就能聽到從村塾里傳出一陣歡呼雀躍。
“那以前老夫子為什麼要打你們手心?”陳先生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也許是由於再也不用擔心被打手心了,孩子們對這個新來的先生生出了不少好感,也沒那麼拘束害怕了。
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
“因為讀書的時候把書倒着拿呀。”
“因為背不出文章。”
“把老夫子的戒尺藏了起來。”
“偷偷在村塾烤魚吃。”
“把從土裏抓的蚯蚓夾在夫子的書里”
......
“以後,我不會因為這些事打你們手心,但是,你們要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又是一陣安靜。什麼意思呀?所有人都帶着疑惑的眼光看着先生。
“剛才說把蚯蚓放到老夫子書里的是誰?”陳先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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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就聚到了魏大壯身上,平時里在小孩中耀武楊威的魏大壯臉一下就紅了。
“你叫什麼名字?”
魏大壯吸了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扭扭捏捏地站了起來。
以前老夫子叫他的時候一般就意味着手心又要吃竹子了。這次不會又是吧,難道剛才先生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回想了下以前夫子教的東西,魏大壯理理了衣服,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對先生作了一個、揖說道:“回先生的話,我叫魏大壯,是爹爹給我取的名字,希望我長得又高又壯,將來可以不受人欺負。長得高了壯了,以後下田做活也能幹一些。”
魏大壯這一揖讓陳先生看到了一絲希望。
原來這兒也不是一片蠻荒之地,這需要的是更多像老夫子一樣的人。
轟的一聲,村塾里爆發出一陣稚童的笑聲,讓作揖本就作得彆扭的魏大壯更不好意思,低着的臉都羞紅了。
漸漸地笑聲小了下去,陳先生才對眾人說到:“身體髮膚、姓氏名字,皆來於父母。俗話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你們的姓氏名字也是來自你們爹娘,是你們對你們的期望,雖不可像身體髮膚一樣被外物所毀所傷,但可被人言所毀所傷。今日你們取笑他的姓氏名字,可曾想過他的感受?可曾思考過他父母聽到你們笑聲的感受?”
陳先生說的話讓眾學童一一安靜了下來,魏大壯的頭也稍稍抬起來了一點。
“先生對我真好!”
見部分學童臉上仍有疑惑,陳先生走到了他們之中,繼續說到:“你們是否每個人都有姓氏名字?你們的名字是否都包含了一定的意義?你們的父母對你們的名字是否滿意?如果,別人因你的姓氏名字取笑於你,你會難過嗎?你們父母會難過嗎?”
“我想是會的,你會因為你的姓氏名字被人取笑而責怪父母。‘當初爹娘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呀,讓自己被人取笑’”
“而你們的父母會想‘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呀,害得自家兒女被別人取笑’。”
“然而,想了又能怎樣,名可以改,姓可能改?還是說,被人取笑一次而改一次?最終改出一個讓所有人聽了都滿意的名來?”
魏大壯頭抬得更高了!先生是真的好!其餘人頭埋得更低了。
陳先生回過身來,“魏大壯,你將蚯蚓夾到老夫子的書里,你認為老夫子會傷心嗎?會生氣嗎?”
這讓魏大壯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得好,抬起的頭又埋了下去,“我想,是會傷心的吧,也是會生氣的吧”。
這下可好,一眼望去,眾生皆低頭!
或反思、或內疚、或慚愧、或不知何由就跟着其餘人一起低下了頭。
陳先生不打手心,還不如打手心。
“這個先生好像有點不一樣呀。”雲遠小腦袋瓜里想着,可是哪兒不一樣呢?好像也說不清、道不明。
五年過去了,那不知在什麼位置的書院,同樣是那青衣白髮的院主。
在他身後同樣站着一個人,卻比五年前那中年人年輕很多,也俊俏很多。
“你家先生應該到了吧?”
“應該到了吧,先生說要一路走到北方,用腳丈量那方土地,好盤算這世人虧欠了多少。”
當初誰也沒想到中年人會這樣一路慢行而去。
“可曾傳書於你?”
青年搖了搖頭,與五年前的中年人一樣。
果然是一脈相承。
“不知道還回不回來,唉!”
青年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