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一個人就要失去全世界
第7章愛一個人就要失去全世界
你會古巴比倫的咒語,把冬天關進夏天的小木屋。
你綁架了他,要他點燃熊熊壁爐,煮滾熱巧克力。
你是夏天裏的暴徒,
害怕融化在炎熱的季風裏。
1.世上最大的快樂,莫過於孤獨太久,遇到同路。世上最大的悲傷,莫過於同路太久,終成陌路。通曉世情的人,同路之時,便會留下陌路的距離,只有不諳世事,才會義無反顧。
十一長假一過,大學社團就開始忙着招募納新了。
二次顏社第一次在大學亮相,就成了最熱門的社團。倪雪晨憑着個人的關係,依然霸佔着屬於附中的2號樓,好像“二次顏”只有在616里才能存活。
許多人都想加入二次顏。
於是倪雪晨決定擴招社員,但不能超過20個。
小夏問他:“為什麼不多招些人,這樣社團不更強大嗎?”
倪雪晨說:“強大和人多沒有關係,一個團隊,一個人強大就夠了。”
那是小夏第一次發現倪雪晨有獨裁的潛質。他漂亮精緻的外殼下面,好像藏着一顆可以吞噬一切的心。
小夏不太喜歡這樣的倪雪晨。
那是個社團日結束的傍晚,倪雪晨叫小夏留下來,幫忙整理社員申請表格。為這件事,許攸寧幾乎要嫉妒得暈過去。小夏把所有的申請表格,按年級分成三組。她說:“這麼多,你要看好久了。”
倪雪晨搖了搖頭,說:“為什麼要看?”
“不看怎麼挑啊?”
“你來挑。”
“我?”
倪雪晨指了指申請表說:“隨便抽7個。”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家都是很用心寫的。”
“你用心,不代表別人也要同樣用心懂嗎?這個世界就這麼不公平。你努力也得不到的,別人卻嗤之以鼻。”
小夏覺得倪雪晨說得不對,但倪雪晨也不指望她能懂。他說:“挑吧,看看你會挑到誰?”
小夏猶豫了一下說:“那個……我能不能選我的室友?”
小夏在整理申請表格的時候,看見了陶顏顏。
倪雪晨說:“可以,如果你不怕她以後會討厭你。”
其實,小夏知道陶顏顏已經在討厭自己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說起陶顏顏,她已經和橙汁成了很好的朋友。放假那幾天,她幾乎每天都會去“一杯茶”去玩。她和橙媽媽一見如故。
橙媽媽無比感嘆地說:“唉,這才是我女兒,怎麼生到別人家去了。”
陶顏顏說:“阿姨,把汁汁交給我就好了,我幫你改造。”
假期的時候,小夏去戒酒中心看過靳卓言,大概是治療初期,靳卓言看起來不太好,面色委頓。小夏很想問問媽媽是不是曾經回來過的事,可是爸爸的狀態讓她問不出口。
那幾天,唐柯常常來看小夏。靳卓言不在,家裏只有小夏一個人。小夏會把家裏收拾得特別乾淨,然後在APP上找一份菜單,精心準備。
她嘗不出味道,只能用小量勺,按着菜單加佐料。一勺5克,小心測量。
不過90%的男生是吃不出分別的,他們也看不出這個乾淨漂亮的房間,是耗時一個晚上佈置出來的。他們通常會覺是能吃就行,看着不亂就OK。
有一次,小夏做了一條技術含量很高的紅燒魚。
她問:“味道怎麼樣?”
唐柯說:“好吃。”
“真的嗎?我吃不出來,你別騙我。”
“真的,反正比我媽做的好。”
“人家說,用量勺放調料做出來的菜,沒有靈魂。”
“沒事,正好適合我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吃。”
小夏哈哈笑起來。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一定是真的沒心沒肺吧。
閑的時候,他們會一起打會兒遊戲。小夏家裏只有wii,都是合家歡的遊戲,對唐柯絲毫沒有吸引力。唐柯說:“你平時就玩這些啊?”
小夏搖了搖頭。她從卧室里找出她的寶貝——藏寶圖。
她說:“我會做藏寶圖。”
唐柯頓感一頭黑線。不過想起高中,一個人站在講台上狂撒“魔法粉末”變橡皮的小夏,製作藏寶圖還真是比較靠譜了吧。
唐柯展開小夏的“藏寶圖”,上面繪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符號,泛舊的顏色像是真的經歷了幾百年。他說:“這些符號都是什麼意思啊?”
小夏指着一條彎彎曲曲的蛇說:“你覺不覺得它像個S?”
“我去,拗S造型的蛇。”
“所以它代表南方。”小夏又指着一隻長腳蜘蛛說,“你看它像不像W?所以代表西方。”
“你好有想像力。”
“不是我,是以前一個叫小白的男孩兒教我的。”
“小白?你好像說過呢。”
那是個遊戲。
巨大的遊樂城堡里,已經沒有別的孩子了。小夏和小白趴在彈床的下面,像兩隻被咒語封印的精靈。
已是夜晚,但商廈里明亮的燈光,讓人分辨不出時間的轉變。只有漸漸稀少的人流,提示着一天即將結束。
小白拿着一根蠟筆,在紙上畫著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符號。
小夏問他:“你畫這些幹什麼?”
小白說:“這是一張藏寶圖,我在城堡里藏了一個寶貝。你要是按着地圖找到,我就送給你。”
小夏興奮地說:“真的?”
可是小白畫的藏寶圖實在是太難了。所有的符號都是暗語,小夏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小夏說:“你這是根本不想我找到。”
小白無奈地攤了攤手,給她仔細地講了一遍,說:“現在能找到了吧。”
這一次,小夏真的找到了。她在遊樂城堡里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彈床下。
小夏說:“原來你讓我轉了一大圈啊。”
她揭開一塊泡沫地板,看見了一本繪本的童話書。那個故事,小夏看過,叫《國王長着驢耳朵》。說的是一個國王長了一對兒驢耳朵。他怕別人知道,就把所有的理髮師給殺了。只有一個聰明理髮師,說自己什麼都沒看到才被放出來。可是,有秘密藏在心裏,理髮師悶出了心病,於是他在山上挖了一個洞,對着裏面說出了秘密。後來,洞裏長出一棵樹,牧童用樹枝做了笛子,一吹就會發出“國王長着驢耳朵”。
小夏說:“這個故事我看過呀。”
小白說:“那你能明白一個人心裏藏着秘密的感覺嗎?”
“你有不能說的秘密啊?”
“對啊,我有。”
“那你也挖個洞,把秘密埋進去。”
“那樣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小夏哈哈笑起來,她說:“你以為真會長出一棵會說話的樹啊。”
小白也笑了。
那是小夏第一次看見這個冷冰冰的小男孩兒,也可以露出這樣甜暖的笑容。
她說:“小白,你笑起來好漂亮。你以後應該多笑。”
“我也想啊。可是笑是需要理由的。”
2.唐柯說:“小白這個小孩兒,這麼古怪啊。”
小夏搖頭說:“他不是古怪,是神秘。好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冒出來的人,然後又消失了。”
這一天,小夏和唐柯說了好多有關自己的故事。不只是小白,還有遠走的媽媽、頹敗的爸爸,以及那隻只存在於幻想里的貓。她說那些遙遠又清晰的記憶,也說那些模糊且閃斷的幻覺。她像打開了一道閘門,無法停止,洶湧不絕。
好像自從媽媽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聽她說過這麼多的話了。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想念,所有的委屈,統統都存壓在心裏,無處傾訴。
唐柯無聲地看着她,用淡淡的心不在焉,遮掩着眼裏的心疼。
他說:“你一定很寂寞吧?”
小夏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要怎麼說。
唐柯又問:“沒人幫你,會不會很難過?”
小夏搖了搖頭說:“習慣了一個人,沒人幫我也不會很難過啊。就像習慣了別人給你白眼,受了欺負也就不會很悲傷。其實,最難過的事,不是受傷了,沒人同情你,安慰你。而是你開心的時候,沒有人和你分享。比如你畫了一張很漂亮的畫,可是沒有人欣賞,你看了部好電影,沒有人聽你的感受,你唱你最喜歡的歌,沒有人為你鼓掌……這個時候,才是真正的難過啊,你會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孤單,孤單到連快樂都沒人和你一起快樂。”
窗外,夜色濃黑,空曠的天空,看不見星光。
唐柯坐在小夏身邊,燃了一支煙。
他從沒在小夏面前抽過煙。
但此時,他特別想抽,好讓梗在心裏的結塊,隨着煙氣排出體外。
那一刻,他看起來像個成年人,可以依靠、可以託付的成年人。
他說:“小夏,以後我來分享你的快樂。”
“好啊,那就說定了。”
忽然之間,兩個人彷彿都喪失了語言功能,寧靜變成另一種交流。默默地,他注視着她,她注視着窗外。樓宇上紅色的航空障礙燈,一明一熄,傳遞着某種不被察覺的情緒。
突然,唐柯的手機響了。
是橙汁:“你在哪兒呢?大半夜的不在家。”
“幹嗎?”
“你媽進醫院了。”
“少唬我。找我什麼事?”
唐柯說不上來,這一刻,他有點兒不想聽見橙汁的聲音。
橙汁大概聽出來唐柯的不耐煩,說:“誰有時間唬你啊,醫生拿你媽手機隨便撥了一個就撥到我這兒來了。”
“我去,她真進醫院了?”
“你愛去不去。”橙汁的慍怒從電話傳過來,“唐柯,你真以為我是能拿你媽開玩笑的人嗎?”
唐柯說:“沒有了。我這就過去。”
橙汁的聲音,大得足夠讓小夏聽得見。
唐柯放下電話的時候,小夏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拖你這麼晚。”
“Hey,Hey,Hey,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麼了?要留下的是我,和你有什麼關係。別說對不起。”
小夏送唐柯到門口。唐柯換了鞋子,打開門,忽然又“砰”地關上了。
小夏問:“忘什麼了?”
唐柯突然給了小夏一個重重的擁抱,然後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的時候,打開門離開了。
小夏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被唐柯緊擁過的身體,發出躁動的聲響,如同風吹過整座森林,每一片葉子都在沙沙搖動。
3.唐柯到達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醒了。凌晨2點,急診病房裏的日光燈,把人照得慘白。
媽媽晚上贏了錢,太過興奮。大家散夥后,她一個人去大排檔吃夜宵,路上絆了一腳就暈了過去。還好已經到了路口,有人看見撥了120。
醫生和唐柯說:“你媽高血壓知道嗎?平常也不吃藥。麻將還打了一天一夜,這是作死啊。”
唐柯和媽媽說:“聽見沒?醫生都說你作死呢。以後不要打麻將了。”
“不打麻將,還不如讓我死呢。”媽媽滿不在乎地說,“別聽那些醫生,就是嚇唬咱們多買葯。”
“媽,你剛過50就高血壓暈過去,還敢說醫生騙你。”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用你們瞎操心。在這裏面住兩天,我昨天就白贏了。”
“贏贏贏,你每天除了麻將就沒別的了嗎?”
“呀?你個小兔崽子還教訓上我了,我還沒說你呢,一放假就沒影了。我告訴你,咱倆這輩子就在一起好好混,混到死為止。”
每當這個時候,唐柯就會莫名地感激爸爸,當初離婚的時候,把家裏的兩套房子都留給了他們。一套住,一套租。要不然現在,他和媽媽一定天天在麻將聲中喝西北風吧。
媽媽閉起眼,不想說話了。唐柯也不想和她吵,一聲不吭地坐在床邊。他忽然就想起了小夏。他和她,好像有種相近的孤獨,一個人,就那樣在無人問津中長大了。只是他是男生,在孤獨里生出了沒心沒肺和桀驁不馴。而小夏卻在孤獨里學會了自娛自樂與逆來順受。
唐柯好想像剛才那樣用力地抱着小夏。
她小小的身體,縮在他懷裏,如同一把細瘦的骨頭,纖弱、堅硬,微微刺着他的身體。
他想給小夏發短訊,可是掏出手機,卻又不知道發什麼好。
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正經起來就會詞窮。因為他說過太多的“腦子有毛病”,不知道該選哪一句話來表達想念。
是的,他和她還分開不到一小時,就已經開始想念了。他想念她天真的笑容、篤定的眼神,想念他與她在這個夜裏的,無聲地陪伴。
升入大學的兩個人,彷彿推開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像兩顆流離在宇宙中的彗星,奔跑了億萬年之後,忽然有了一段靜默的同行。
電話突然在唐柯的手裏振動了起來。
是橙汁。她說:“你到醫院了?”
“到了。”
“你媽怎麼樣?”
“沒事,高血壓,還不吃藥。”
“你媽比我還任性。”
“謝謝你啊。”
“和我還用謝嗎?你媽沒事就好。對了,返校記得早點兒來啊。”
“幹嗎?”
“給你個驚喜。”
“還搞神秘啊。可別是驚嚇。”
“少廢話,記得啊。”
4.其實,對於唐柯來說,橙汁的驚喜,還真有點兒驚嚇。
長假結束的第一天,唐柯回學校很早,他先回宿舍整理好東西,就去了階梯教室。這一天有選修課,橙汁和小夏還沒到。他坐在座位上,正尋思着橙汁是不是有什麼要整他的計劃,橙汁就進門了。
原本嗡嗡響的教室,瞬時安靜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向門口望過去。
橙汁竟然穿了條A字裙。
橙汁自從9歲從媽媽手裏奪回穿衣權后,就再也沒有穿過裙子。她穿短褲,穿七分褲,穿長褲……就是不穿裙子。
她不習慣兩條腿光溜溜的感覺,像只穿了條內褲在奔跑。
可是這一天,她穿了。
裙子是陶顏顏幫她選的。淺淺的藍色,有一束紫色的薰衣草,開在裙擺上。
她走到唐柯面前故意轉了個圈兒。
唐柯一臉震驚地看着她說:“搞什麼啊,中秋都過完了你穿裙子,不冷啊?”
橙汁當即翻臉,說:“我冷不冷關你屁事,你就想說這個啊?”
“啊……”唐柯在震驚中回過神,“那個……你不適合這個風格。”
“那我適合什麼風格?”
“女漢子唄。你搞成這樣不男不女的,扮人妖啊。”
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
橙汁抬手給了唐柯的腦袋一拳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唐柯捂着頭說:“我去,很疼的!”
橙汁卻頭也不回地跑了。
從教學樓跑出來,橙汁才發現自己臉上竟然有淚。晨風拍在臉上,有絲絲的涼。她和唐柯從小罵到大,什麼惡毒的話沒說過,可今天一句“人妖”就戳得她心疼。她不懂自己怎麼了,女漢子做了這麼多年,受傷過,骨折過,從來也沒掉過眼淚。
她跑回宿舍,想要把裙子脫下來,可是她怎麼也夠不到後背的拉鏈。她有點兒急,惱怒地踢了腳桌子。陶顏顏也跟着回來了。
陶顏顏一進門就說:“幹嗎脫了?”
橙汁說:“我就說不要穿,他肯定要笑死。”
“笑怎麼了?他今天笑,明天笑,後天還會笑嗎?時間長了,他自然就會覺得正常了。到時候,他就會覺得你是個女生,不會再把你當哥們兒看。”
橙汁嘟囔着:“真的嗎?”
陶顏顏說:“你看小夏不就知道了。每天扮弱小,裝呆萌,唐柯不就被她勾走了。”
突然,洗手間裏傳出“啪”的一聲。
“誰?”橙汁從床上跳起來,拉開洗手間的門。
是小夏。
小夏到校有點兒晚,她正把家裏拿來的洗髮水放到浴室的時候,橙汁和陶顏顏剛好走進來。起初她還沒反應過來橙汁在為誰生氣,直到聽見自己和唐柯的名字,才明白了她們在說什麼。一失神,她手中的洗髮水瓶子,滑脫了。
陶顏顏說:“你幹嗎鬼鬼祟祟地偷聽?”
“我……”
橙汁咬了咬嘴唇說:“你聽見也好。我就和你明說吧,我喜歡唐柯。如果咱們是朋友,你就離他遠一點兒。”
小夏說:“那個……我和唐柯不能做朋友嗎?”
“那你還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我當然要和你做朋友。”
“朋友喜歡的人,你就要離遠點兒,懂嗎?”
有時女生就這樣,誰先說出來,男生就歸誰所有。不管你是不是喜歡得更深,或者更久。
小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要怎樣回答。她不能取捨,也無法取捨。
她不想失去橙汁這個朋友,但更不想遠離唐柯。他們剛剛生出一種默契,有過一個擁抱,分享過一段時光。
他是聽過她全部秘密的男生,她怎麼可以遠離他。
陶顏顏拉起橙汁的胳膊說:“走吧,她不說話就是要和你搶。你逼她答應也沒用。”
橙汁被陶顏顏拉走了,小夏隱隱聽見陶顏顏說:“看,說她勾引唐柯,搶你男朋友,她都不反駁。說明那就是真的……”
小夏漸漸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了。她把洗髮水放在架子上,然後把幾天沒用的毛巾放在面盆里洗起來。
毛巾依然乾淨鬆軟,只是滋生出一股無形的霉味兒。小夏看不見它,卻知道它的存在。
帽子總是在這樣的時候冒出來。它跳到小夏身後的架子上,剛好可以從鏡子裏看見小夏的臉。
它一個勁兒地對小夏揮着爪子說:“怎麼樣?怎麼樣?我就知道。什麼友情,都是不靠譜的。你以為她們真當你是朋友啊?她們就是看你好脾氣,當個傻瓜用一用。”
小夏用力地洗着,心裏卻越發平靜了。
她對着鏡子說:“小夏,你真夠蠢的。為什麼要奢望?”
是的,為什麼要奢望,憑什麼去奢望。你是小夏,擁有過朋友就已經很好了,怎麼敢去奢望一輩子。連你的媽媽都會棄你而去,還有誰不會離開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躲避傷害的方式。小夏的最簡單,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傷害。
她不期待親情的厚愛,她也就不會、不敢期待友情的未來。
5.小夏在二次顏社的申請表格里看見陶顏顏的時候,就在猶豫要不要幫她。
她問倪雪晨:“為什麼我幫她,她會討厭我呢?”
在倪雪晨看來,這個問題並不難答。因為人們只習慣接受自上而下的幫助,而視自下而上的幫助為恥辱。
倪雪晨說:“一個乞丐幫了你,你是不想別人知道的,如果他告訴了別人,你很可能還會恨他。”
“我不會。”小夏堅定地說,“不論誰幫了我,我都會感謝他。”
倪雪晨轉過頭,不想和她爭辯。因為他是過早邁過成人邊界的男孩兒,而小夏卻依然停留在魔法肆意的童年裏。他說:“就把她加進來吧,看看她到底會不會感激你。”
秋日的黃昏,來得要早一些了。彌金的陽光,徘徊在窗外,教室里顯得有點兒暗。
小夏忽然想起了某個晚上,對倪雪晨說:“那個……我有事想問你,你要是不喜歡聽就當我沒問過,別生氣好嗎?”
“你見過我生氣嗎?”
說也奇怪,誰也沒見過倪雪晨生氣,但誰都隱隱地怕他。他臉上的微笑,常會給人一種靜寂的威壓。
小夏說:“那我問了,有一天晚上,我來2號樓,然後……我看見一個男生站在教室門口,那個人……看起來和你好像啊。是不是你?”
倪雪晨好像有點兒好奇,問:“你晚上來2號樓幹什麼?”
“哦,有個男生捉弄我。”
“那個男生是誰?敢捉弄我們二次顏的人?”倪雪晨的臉色有一點兒冷。
“算了,大家都是開玩笑的。”小夏可不想因為自己惹出事情來。
倪雪晨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你剛才都挑誰了?”
“我還沒挑。”
“快點兒,一會兒要鎖門了。”
“好。”小夏從材料里抽出6份,和陶顏顏的放在一起,遞給倪雪晨。
倪雪晨沒接,他說:“你先拿着,一會兒給許攸寧,讓她去通知。”
“好啊。”
小夏答應着把申請表放進書包,然後跟着倪雪晨一起離開了2號樓。校園裏已經可以聞到食堂的飯菜香了。
小夏說:“你是不是沒吃過食堂啊?”
倪雪晨搖了搖頭。
“上學沒吃過食堂那多遺憾。你要不要去試試?”
倪雪晨尷尬地咳了一下說:“還是下次吧。”
小夏嘻嘻地笑了,像倪雪晨這樣的貴公子,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去食堂吃飯吧。
小夏準備先吃完飯,再回宿舍。可是她和倪雪晨分別之後才想起來。
她不是問了倪雪晨一個問題嗎?
那個半夜出現在2號樓的男生到底是不是他?怎麼就東轉西轉地沒聽到回答呢。她想不起倪雪晨是怎麼把問題繞開的了,總之不知不覺就說起了別的話題。
他為什麼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呢,還是真的就被岔開了。
小夏搞不清楚了。
就在小夏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許攸寧。
她和梁齊思坐在學校花園的長椅上,旁邊放着裝壽司的黑色食盒。最近,梁齊思一直在追她。梁齊思家裏做木材生意,人長得小帥,花錢從不皺眉。特別是在追女生方面,各種花巧心思層出不窮。
許攸寧說:“雪晨留你都幹什麼了?”
“就是整理材料啊。”小夏打開書包說,“我正要找你呢。雪晨要我把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
“新社員的申請表,讓你去通知。”
“他這麼快就都看完了?”
“沒有,他讓我隨便抽了7個。”
“什麼?憑什麼讓你選,讓我去跑腿?”
“我……是雪晨讓我抽的。”
許攸寧厲聲說:“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對倪雪晨用了什麼手腕?”
“手腕?”
“別裝傻!”
“我……”
“我什麼我!”許攸寧氣極敗壞地說,“我最了解你這種人,扮豬吃老虎,看起來好像很天真,其實心眼兒多的是。”
小夏感到一陣委屈。她做什麼了?大家要這樣看她。前幾天陶顏顏這樣說,現在又輪到許攸寧。她已經很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起來,可是依然阻擋不了自己不斷地被挖掘、被攻擊。
小夏辯白:“我沒有。”
許攸寧用鼻子冷哼了一聲,說:“那你現在發短訊給雪晨,告訴他你要退出二次顏,以後都不會來了!”
梁齊思站起來,拉住許攸寧說:“喂,雪晨的事你可別管。”
可許攸寧卻甩開他的手說:“我又沒管雪晨。”
她望着小夏步步緊逼地說:“怎麼了?不捨得是吧。還敢說沒心機。你又不會畫還偏賴在二次顏,不就想接近倪雪晨嗎?”
“我……”小夏拖了長音說,“好吧。我可以退出,但是我必須說清楚。我是畫得不好,但我真的很喜歡參加社團。不是因為倪雪晨,而是因為這是我參加的第一個社團。以前,從來沒有社團邀請過我。所以,我應該謝謝你,是你帶我加入的。”
許攸寧陰陽怪氣地說:“那是怪我咯。”
小夏覺得沒有再說的必要了。她是喜歡二次顏,可是這個社團卻帶給她太多的不平靜。她拿出手機,打了一串字。然後把屏幕放在許攸寧面前,上面寫着“對不起,我決定退出二次顏了。謝謝你”。
許攸寧滿意地笑了,說:“發吧。”
小夏按了發送,收起手機,把7張申請表格,放在許攸寧的手裏。
她與二次顏社結束得真簡單。
倪雪晨的短訊跟着就追過來了,許攸寧警惕地問:“是不是雪晨?”
小夏打開手機,不想給她看。
可許攸寧卻一把搶了過來,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色。
手機屏幕上寫着:“許攸寧還在你旁邊吧,告訴她,是不是不想來二次顏了。”
許攸寧惱怒地把手機扔回給小夏說:“你怎麼告訴他的?”
小夏反問她:“你不是一直都在看着嗎?其實,你可以放心了。我真的退出了。”
6.這一天,小夏在食堂吃了一碗紅紅的擔擔麵。
嗆辣刺激着她的神經,讓她感到自己活着的味道。
她回到宿舍,其他的幾個人都已經回來了。陶顏顏看見她,“噗”的一聲笑出來,說:“你這嘴是怎麼了,給火腿腸代言呢。”
小夏放下書包說:“顏顏,今天二次顏社選社員,我推薦了你。”
“喲,是要我感謝你嗎?”
“我不是要你感謝我,我只是想你知道,我沒害過你。”
陶顏顏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害我了。”
小夏不想與她爭辯,轉頭對橙汁說:“汁汁,就算你現在不把我當成好朋友了。我也一直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有關唐柯,他喜歡誰,不是我們哪一個能決定的,不是嗎?”
“哎呀,說得這麼無辜。”陶顏顏不等橙汁說話,就接口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委屈,這邊和唐柯玩曖昧,那邊又勾搭着倪雪晨,還裝清純有意思嗎?”
“顏顏,我已經退出二次顏社了,以後你也用不着亂想了。”
“你這種人,背後耍什麼心機還不一定呢。”
小夏又問橙汁:“汁汁,你也這樣想我嗎?”
橙汁看着她,沒說話。
小夏咬了咬嘴唇,微微笑了笑說:“沒事,我明白了。”
小夏轉身出了寢室,一個人向樓下走去。時而有尖銳的叫聲和笑聲從耳邊掠過,人來人往的樓梯,帶着異樣的喧囂。
小夏不想再作任何的解釋,說出事實就夠了,別人怎麼想,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她默默地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坐下來,夕陽瑰麗溫暖,映襯着心裏大片的荒涼與寂寥。
她開始慢慢了解朋友的危險了。不需要做任何傷害你的事,只要擺出一張冷漠、拒人千里的臉,就會讓你堵心與難過。
帽子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貼着她的手臂趴下來。
小夏問:“你去哪兒了,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帽子懶洋洋地說:“你才發現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