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歡一個人就是為你打一架
第6章喜歡一個人就是為你打一架
你是藍色的,三千萬根血管流着藍色的血。
你的想念也是藍色的,碎成屑,研成粉,埋進土裏,可以生出藍色的勿忘我。
它們開在路邊長着槳果的灌木中,
沒人看得見,除了他,和你自己。
1.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讓自己擠進成人的世界。有些人,卻永遠想活在天真的世界裏。但時間終是推動着人們向前奔跑不息。你只有回望的權利,沒有後退的能力。不論你想與不想,都要脫下純白的外衣,熄滅五彩的夢境,做一個自己不喜歡的自己。
大一對小夏來說,生活有了些不大不小的改變。小夏進了中文系,和她一起的,還有橙汁。唐柯報考了里德,橙汁當然死也要考進來。唐柯本來底子就好,再加上體育生減分,輕鬆考上機械設計。
於是高中三人組,又在里德相聚了。
漫長暑假,老校長前後五次登門,勸靳卓言去戒酒中心。他說:“小夏上了大學,可以住校了。你正好去把酒戒掉,對你,對小夏都好。”
靳卓言最終同意了。
去戒酒中心的那天,是小夏陪靳卓言去的。小夏說:“看來我們都要住宿舍了。”
靳卓言點點頭說:“希望我們從宿捨出來的時候變得更好。”
“肯定會的。”
靳卓言不放心地說:“你一個人在學校可要照顧好自己。”
“沒問題的,就跟換教室一樣呢。”
事實上,里德附中與里德大學只是一牆之隔。小夏對環境毫不陌生,而且有唐柯和橙汁在,很快就適應了大學的生活。他們的選修課,選了文理系都有的“哲學與社會思潮”。不是他們多愛哲學,最主要的目的,是能湊在一起聽課。
第一堂選修大課,在階梯大教室。那天教授來得晚了,大家亂鬨哄地聊着天。小夏、唐柯和橙汁並排坐在最後一排。前面一個叫王明號的男生,回頭說話,看見了小夏,說:“不會吧,刀疤夏,你也考進里德了啊。那我們不都跟腦殘一個級別了。”
王明號以前是橙汁的同班同學,對於小夏的事迹了如指掌。
小夏尷尬地笑了笑,沒接話。但有一隻筆袋飛過三排座椅,“啪”地砸在王明號的腦門上,幫小夏做了回答。
出手的當然是唐柯了。
王明號歪着脖子,瞪着眼說:“幹嗎?”
“提醒你嘴巴乾淨點兒。”
“我看你是找打!”
兩個人都“嘩啦”一下站了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還好教授進來了。剛剛開學,唐柯和王明號都不想惹事,兩個人互瞪着對方,又慢慢地坐下來。
小夏輕聲說:“唐柯,你不要剛開學就惹事啊。”
“怕什麼,這種人就是欠打。”
橙汁接口說:“喂,那個王明號很有名的,好像和社會上的混混有聯繫。你最好不要和他作對,小心他報復你。”
唐柯不愛聽地說:“哎呀,你們煩不煩。我身經百戰,還怕他啊。”
王明號大概聽到了,轉過頭,壓着嗓子說:“你叫唐柯對吧?你等着。”
唐柯微笑着對他說:“要不要我開個房等你呀?”
前面的教授終於看不下去了,說:“後面的幾位同學,我的課,你可以不來,但來了,就要聽講。我尊重你們的自由,你們也要尊重我的職業。”
於是,“後面的幾位同學”終於安靜了。
2.小夏和橙汁的宿舍,同分在了306。宿舍里還有兩個女生,一個叫羅欣,一個叫陶顏顏。她們一致表示和小夏分在一個宿舍,是天下最幸福的事。因為別的宿舍都為誰多值一天日鬧矛盾,而小夏每天都會5點半起床,把宿舍打掃一遍。
作為霸權舍長,橙汁很嚴肅地說:“你這樣把大家的活都幹了怎麼行,我的值日表不是白訂了。”
小夏說:“我都習慣早起了,這點兒活我順手就幹完了,還用你們幹什麼。”
比起照顧終日酒醉的爸爸,打掃宿舍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羅欣一頭短髮,有雙機靈古怪的大眼睛。她說:“小夏,你真是太可愛了,我們這不是花二等住宿費,享受一等服務嘛。”
陶顏顏托着下巴,看着窗外說:“真不知道一等服務都是什麼感覺。”
陶顏顏留着長長的直發,說話柔柔嗲嗲的。她的目光,停留在樓下四排連體別墅上。那裏也是里德的宿舍,不過住宿費高得驚人。因為R圈的人絕不會住四人一間的宿舍,四人一幢別墅還差不多。至於打掃衛生,Noway,學校不請人,肯定個個找保姆。事實上,校長開闢“別墅區”也是無奈之舉,若把這些學生放在普通宿舍里,對其他同學的影響,那更是深遠無比。
橙汁敲了一下陶顏顏的頭說:“別看了,那可是R圈大本營,看了也住不起。”
陶顏顏捂着頭說:“討厭,別碰人家頭髮。”
走廊里忽然響起騷動。有人說:“外面有男生打架了!”
橙汁好事地跑出去,趴在走廊的另一邊窗子向外看。那邊正是學校的北門,學校生活區的入口。一個男生被幾個校外的人圍堵。
橙汁驚叫了一聲:“唐柯被打了!”說著,她就向樓下衝去。
小夏聽見橙汁的叫聲,也跟着跑出門。
小夏跑到校門外的時候,正看見唐柯腿上中了一腳,摔在地上。橙汁女漢子模式全開,她直衝過去用力拽開一個男生喊着:“你們幹什麼!”
而小夏只會站在一邊說:“別打了,保安都哪兒去了啊。”
這天學校門衛室里,竟然沒有一個人。要不然唐柯也不會被打得這麼慘。突然,唐柯摔倒了,一個男生揮起一根木棍兇狠地砸向他的頭。小夏心下一凜,某種奇異的感覺剎那間被觸發了,周圍的景物閃換着迷離的影像。木棍帶着凌厲的風嘯砸過來,尖銳的叫聲響在耳邊……小夏下意識撲在唐柯身前,後背重重地挨了一擊。巨大的疼痛讓全身的神經緊縮成一團,小夏只感覺眼前一片空白。她分不清身處何處,也聽不清是誰在說話。這種疼痛太過猛烈,又萬分熟悉。
“小夏!你怎麼了?”
是媽媽嗎?
撕聲裂肺的叫聲,迴響在耳邊。她艱難地睜開眼,光線明亮刺白,模糊的視線里,是媽媽在哭呢,穿着紅色的衣裙,凌亂的頭髮,垂擋着受傷的面頰。她依稀在媽媽的身後,看見了爸爸的身影。他手裏緊握着棍子,臉上是令人畏懼的猙獰……
“小夏!”
唐柯的叫聲瞬間喚回了小夏離散的意識。她猛地吸了口氣,清醒過來。
學校的門衛已經趕來了。混混們看見,一鬨而散。領頭的丟下一句話說:“以後少在學校逞英雄!”
唐柯不服輸地回應:“有本事別走!下次打得你叫爺爺!”
就在這時,幾輛車子開到校門前停下來。每一輛都是名跑。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911打開了門,裏面竟是倪雪晨。當普通孩子還在為怎樣得到蘋果三件套絞盡腦汁的時候,名車卻已是Rexer們大學禮物的必備款。
梁齊思從一輛寶馬車裏走出來,副駕上坐着許攸寧。這大概就是加入二次顏的福利吧,每年R圈都會吸收幾個優秀的圈外學生進入學生會,許攸寧如願以償地成為其中之一。
許攸寧從車上下來,走到唐柯面前,臉上帶着輕蔑的笑意說:“呀,這不是厲害得不得了的唐柯嗎?怎麼被打成這樣。”
她又看了看狼狽的小夏說:“天啊,小夏是你,怎麼搞得這麼慘?”
唐柯扶着小夏站起來,從牙縫裏擠出個“滾”。
許攸寧不屑地哼了一聲,說:“被打還嘴硬。”
說話間,倪雪晨走了過來,問小夏:“出什麼事了?有沒有受傷?”
小夏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倪雪晨見小夏不說話,又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許攸寧在一旁說:“她不是不舒服,是腦子有問題。”
小夏被許攸寧這樣一擠對,更是不想說話了。
倪雪晨關心地說:“我陪你去醫院吧。”
小夏連忙又搖頭,勉強擠出幾個字,說:“真的沒事。”
一旁的唐柯看着倪雪晨的溫情款款,眼裏幾乎凍出一座冰山來。他真不想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見到倪雪晨。一身的灰土,衣服上還收集着各式各樣的鞋印。臉上不用看也知道又腫又痛的地方一定是青紫一片。
倪雪晨看了唐柯一眼,搖了搖頭,飛掠而過的目光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絲憐憫。可是對於唐柯來說,這種憐憫比嘲諷更難受。
唐柯怒吼了一聲:“看什麼看!沒看過打架啊!”
倪雪晨也不理他,只是囑咐小夏說:“以後不要去保護男生,他保護不了你已經很難堪了,你再反過來保護他,他以後哪兒還有面子。”
唐柯覺得自己要氣炸了。倪雪晨卻轉身走了。
學校的保安看見Rexer的人在這裏,也沒有仔細查詢。許攸寧驕傲地走到倪雪晨身邊,頭上的辮子都跟着一蹦一蹦的身體跳起來。她拉開副駕的車門說:“雪晨,這個靳小夏真是越來越離譜了。和她說話都覺得好丟臉啊。”
倪雪晨卻繞過去,“砰”地關起她拉開的車門說:“許攸寧,你要記住,刻薄不會讓自己顯得更優秀,做Rexer的女生,要有教養和涵養。”
許攸寧本來想趁機坐上倪雪晨的車子,沒想到倪雪晨不但直接關上車門,還教訓了她。許攸寧連忙改口說:“我就是開個玩笑。”然後訕訕地去找梁齊思了。
她坐進梁齊思的車子,一臉怨憤。
梁齊思問:“怎麼了?被雪晨訓了?”
許攸寧嘟囔着:“真是奇怪,雪晨為什麼會對小夏那麼好。”
梁齊思說:“我和你講,世界上沒有奇怪的事,只有你不知道的事。所有奇怪的背後,都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高中和小夏一個班的。她又蠢又笨,學習也不好,根本沒有人喜歡她……”
梁齊思咳了一聲,打斷她說:“攸寧,能留在Rexer,不止要有智商,還要有情商。想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先要學會管好自己的嘴,這比什麼都重要。你都不知道我是敵是友,就敢吐槽,你就不怕我和雪晨說啊。”
許攸寧瞥了他一眼說:“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嗎?”
“想啊。”梁齊思發動了車子,說,“剛才你是想坐雪晨的車子沒坐上吧?”
許攸寧一陣臉熱,轉頭看向窗外沒說話。
梁齊思說:“我們以前沒駕照偷偷開車的時候,雪晨的副駕就不讓女生坐。所以你想都不用想。”
“不是吧。”
“我告訴你呢,不是想你知道他的車有多難上,而是要你明白,下次你再拉開雪晨的車門,就別上我的車。”
“停車!”
除了倪雪晨,許攸寧也是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她從梁齊思的寶馬車上下來,說:“下次再有這樣的規矩,請早說。”
她“砰”地關上車門,一個人揚長而去。
梁齊思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語:“Hey,這個女生,還有點兒意思。”
3.小夏三個人灰頭土臉地走回宿舍,路上一群一群的同學向他們望過來。小夏的背痛得厲害,可這個時候,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因為她經歷過不計其數的難堪,太清楚自己露出受傷的表情結果是什麼。她絕不會搏來同情,只會給別人增添一份更大的笑料。
唐柯問她:“你後背怎麼樣?剛才你嚇死我了。”
“還好。”小夏看見唐柯微瘸的步子,“你的腿要不要緊?”
唐柯悶悶地說:“我沒事,不用你管。”
橙汁不愛聽地說:“喂,小夏在關心你。什麼叫不用管啊。”
“我不用你們關心。”唐柯瞥了一眼小夏,忍不住說,“人家打我就讓他打,你擋什麼啊。你是女生,看見打架躲遠一點兒懂不懂?”
小夏不想提剛才出現幻覺的事,隨便找了個理由說:“你腦袋那麼聰明,打壞了怎麼辦。反正我挨打挨慣了,多打一下也無所謂。”
可沒想到唐柯聽到這句話,卻突然發起了脾氣。他說:“靳小夏,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
“什麼?”
“你不把自己當個人!什麼叫挨打挨慣了!什麼叫多打一下無所謂!都是交學費來上學的,你憑什麼就任人欺負還不生氣。你是女生,別人不尊重你是別人的事,你能不能尊重你自己。”
小夏怔怔地望着唐柯,不知道自己一句關心的話,怎麼會惹來他一堆怒氣。她說:“你是說我不是人嗎?我一個不自重的人不配關心你是不是?”
“我……”唐柯一時語塞,小夏已轉身跑走了。
他氣餒地嘆了口氣,喃喃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
橙汁在一旁給了他一拳說:“人家都走了,還說什麼啊。”
唐柯只能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橙汁說:“小夏替你擋了一棍子,你不感謝就算了,怎麼還說人家不是人啊?真渾蛋。”
“我……”唐柯撓着頭髮,嘟囔着,“我哪知道。”
唐柯不知道,可有人知道。
許攸寧就站在不太遠的樹蔭下。那一刻,她有種頓悟的感覺。如果不是剛才倪雪晨和小夏說了那番話,唐柯一定會為小夏替自己擋了一棍而感激涕零吧。可是現在呢?他可憐的自尊心被倪雪晨的憐憫點燃了,不自知地把怒火燒向了小夏。
許攸寧發現,R圈不像她想的那樣有錢任性。看來能稱之為Rexer,心智要比同齡人早熟得多。或許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出生在大富之家,看多了人與人的鈎心鬥角,腹黑是種自然而然的事。現在想起自己當初那種給小夏爸爸打電話的小伎倆,真是太幼稚了。倪雪晨一句話,就讓小夏和唐柯吵起來才是高手。
4.小夏回到宿舍,平靜地去洗了臉,換了衣服。然後默默地坐在床上,不說話。剛搬進宿舍沒幾天,小夏就開始有點兒想家了。即便家裏有喜怒無常的爸爸,還要自己去打理生活。但是,她至少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小天地。關起門,就彷彿隔斷了與外界的連結,封閉住喧囂的洶湧侵襲。
有時候,人是需要孤獨的,用以療傷,用以自愈,用以收拾殘破的心情和自己。
唐柯說那句“不是人”的樣子,一遍一遍地在小夏的腦子裏重放,像一把薄而鋒利的刀,刺入,拔出,刺入,拔出,不留痕迹,只留下細涼的疼。
她不是早就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蔑視嗎?不論怎樣的嘲諷,她不是都可以忍受嗎?原來,她還是在意的。
沒有人不在乎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他可以不愛你,但不能蔑視你。當你為他所做的一切,被當作一團廢紙,揉爛,踐踏。所謂不難過,就是死撐。
帽子趴在她的身旁,輕輕晃着尾巴說:“別難過了,還好你腦子不好,明天就忘了,對吧?”
小夏輕聲說:“帽子,今天別說話了好嗎?”
橙汁在食堂吃過晚飯才回來。她一進屋就看見小夏呆坐在窗前。她說:“哎,吃飯沒有?”
“我不餓。”
“還為唐柯生氣呢?我幫你罵他了。他就是個渾蛋。”
“沒有,是我不好。”
橙汁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小夏,於是乾脆回到床上玩手機。吃飯的時候,她沒看見唐柯,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可是打開微信,發現他在線上曬腿傷。
她私信給他說:“今天那幫人肯定是王明號找來的。告訴你不要招惹他,你不聽。”
唐柯回:“難道他欺負小夏我不管啊。對了,小夏現在怎麼樣?”
和一個喜歡自己的女生說對另一個女生的關心。男生的大條神經,簡直是宇宙第一大殺器。
橙汁沒回答他。她只是問:“唐柯,你會為我打架嗎?”
“我去,你還用我為你打架嗎?你自己滅掉一個團都沒問題。”
橙汁看着那幾行字,心裏燒起一陣躁怒。她說:“唐柯,你就是渾蛋分子團構成的!”
5.小夏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安安靜靜地上課,安安靜靜地自習,只是和唐柯多了一層距離——一種近似冷戰的距離。
是的,近似。
他們還會打招呼,還會坐在食堂里一起吃飯。有時他說一個笑話,她也會笑,可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橙汁也稀依感覺到他們兩個人的古怪。一天晚上,306宿舍里的幾個人,剛剛洗過澡,房間裏飄蕩着洗髮水的香氣。
橙汁從上鋪探頭下來問小夏:“喂,你和唐柯最近什麼毛病啊,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搞得我很難受好不好。”
小夏半躺在床上,翻着一個厚厚的紅色筆記本說:“沒什麼啊,我們不是挺好的。”
坐在對面床的陶顏顏,梳着剛洗的頭髮,說:“一聽就是不好,還嘴硬。”
小夏說:“沒有啊,我和他又沒吵架。”
陶顏顏說:“你告訴我,你和誰吵過架?”
小夏不說話了。想一想,她還真沒和誰吵架。
陶顏顏繼續追問:“小夏,你是喜歡唐柯嗎?”
“誰說我喜歡他啊。”
“那就是喜歡了。”陶顏顏堅定補充。
小夏把臉埋在筆記本里說:“你們有完沒完啊。”
就在這時,小夏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訊,是唐柯發來的,上面寫着:“有事找你。我在2號樓。你一個人來,別和橙汁說。”
小夏看了下時間,九點半,離宿舍鎖門還有半個小時,於是放下筆記本,說:“我出去一下。”
橙汁問:“你去哪裏啊?”
她說了句“有事”就跑出了門。誰讓她是“連謊都說不好”的小夏呢,她多說一個字都怕露出馬腳。
9月的夜晚,已有了初秋的微涼。通往附中的小路,點綴着米白色的路燈。從宿舍樓出來,小夏一路都在跑。
她想見到唐柯,想知道他要和自己說什麼。
就像橙汁說的,她和唐柯說好不好,說壞不壞。那種人在一起心卻隔離的冷戰,如同一張細密堅硬的砂紙,在緩慢持久地磨銼着心臟。
小夏胡思亂想着,就已跑到了2號樓。
夜色中的2號樓,看起來有種陰森的涼意。想起鬧鬼的事,小夏感到更加害怕了。她走上台階,發現大門沒鎖,看來唐柯已經來了。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進去,一股濃稠的黑暗圍過來。
小夏睜大了眼睛,半天才適應。她輕聲喊:“唐柯,你在不在?”
可是空蕩蕩的樓里,沒有一絲回應,只有樓上傳來一些輕微的腳步聲。小夏拿出手機,打開照明,沿着樓梯向上走去。聲音是從6樓發出的,2號樓里死一般的寂靜,讓細碎的聲響變得格外清晰。
小夏走上6樓走廊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凝固了。
就在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教室,竟然有紫色的光線熒熒透出來。那是二次顏社活動的616吧。唐柯和她說過的靈異教室!
小夏有點兒不確定是不是唐柯叫她來了。她熄滅了手機的燈光,膽怯地站着,不知道要不要走過去。
就在這時,教室的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是倪雪晨!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垂在身側的左手腕上,竟然還戴着一根有黃色塑料花的扎頭皮筋。
小夏驚訝地看着,剎那間,彷彿跌進了黑色的漩渦。她依稀聽到有人在和她說話:“小夏,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一個清秀的男孩兒,模糊地站在她的面前。
是小白。
白皙的臉上,掛着難以捉摸的笑容。
小夏感到頭痛得要炸開了,真實與虛幻的景象在眼前撕裂、拼接,卻拼不出完整的圖畫。
突然手機在掌心振動,讓她清醒過來。走廊盡頭的紫色光芒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個墨黑的身影,站在那裏。
巨大的恐懼,暴風雨般席捲過小夏的神經。她跌跌撞撞地從樓上跑下來,沖向大門。可不知什麼時候,樓門竟然鎖住了。
她想打電話叫橙汁,可手機在慌亂中不知丟在了哪裏。她恐慌地向走廊的另一端跑去,背後卻突然發出一道巨大的撞擊聲,一道黑色的身影跟了過來……
6.橙汁躺在床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小夏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陶顏顏卻撇了撇嘴說:“她都不把你當朋友,你還替她急什麼啊?”
“一件事也不能說明她不把我當朋友吧。”
“橙汁,你怎麼這麼傻呢。小夏這種人,裝得好傻好獃,其實比誰心眼都多。”
“她有嗎?”
“剛才不是試了嗎?她要把你當朋友,用得着騙你不和你說嗎?”
橙汁沒說話。
陶顏顏說:“不信等她回來,你問她去哪兒了。看她怎麼說?”
原來那條叫走小夏的短訊,根本不是唐柯發的,是王明號偷拿唐柯手機發的。當然,王明號也不是無聊,而是因為陶顏顏讓他這麼做的。王明號追陶顏顏是盡人皆知的事。雖然王明號平時牛得誰也不放在眼裏,但在陶顏顏面前,他就剩下嬉皮笑臉和言聽計從。
陶顏顏找他捉弄小夏的時候,他說:“你也看那個怪胎討厭啊?”
陶顏顏說:“對啊,我就看不慣她裝天真的樣。”
事實上,陶顏顏只說了一半,另一半才是關鍵。最讓她忍受不了的,還是小夏與R圈,或者更具體地說,與倪雪晨竟然可以走得那樣近。
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比自己差很多,卻得到了自己所嚮往而不得的人更令人討厭的了。
許攸寧打進R圈,起碼足夠漂亮,足夠努力。可小夏呢?難道就憑腦子有問題嗎?
某一天的傍晚,小夏去了圖書館。橙汁買零食回來,在小夏的枕頭邊上放了一包彩虹糖,勁酸口味,小夏最愛。
陶顏顏看見了,對橙汁說:“我真是不明白你,你不是喜歡唐柯嗎?幹嗎還和情敵做朋友?”
“誰喜歡唐柯了?”
陶顏顏笑了說:“你怎麼這麼傻呢。人家小夏多聰明,一邊和你做朋友,一邊撬你男朋友。”
“小夏不是這樣的人。她和唐柯也是朋友。”
“天啊,別自欺欺人了好不好。誰不知道你和唐柯是青梅竹馬,小夏裝傻,出來橫刀奪愛啊。”
“別胡說,小夏真不是那樣的人。”
“那咱們試試好不好?”
陶顏顏的試驗特別簡單,假扮唐柯約小夏單獨見面。她說:“要是像你說的,小夏肯定會告訴你誰約了她。要是她不說,她就沒把你當朋友。”
這一次,橙汁沒有反駁,因為有些話,說到了她心裏去。
一個人心裏但凡有了縫隙,就極易埋進離間的種子。
陶顏顏說:“我叫王明號幫忙好了。你別說穿了就行。”
7.小夏是早晨回來的。還好晚上沒查房,老師不知道她一夜未歸。她回宿舍的時候,大家都在洗漱。
橙汁看見她,說:“你去哪兒了?再不回來,我都要報警了。”
小夏有點兒呆,她坐在床上,抬頭看了一眼橙汁說:“汁汁,幫我請個假好嗎?就說我病了。你回來,我再和你說。”
橙汁說:“好吧。你沒事就好。你要不要吃早點,我幫你買。”
小夏搖了搖頭。
去食堂的路上,陶顏顏和橙汁說:“真奇怪啊,她怎麼一個晚上沒回來,難道她一直在等?”
“她肯定是知道回來也進不了門才沒回來。”
橙汁想起小夏在可怕的2號樓待了一個晚上,心裏感到有些內疚。就在這時,食堂裏面傳出一片驚呼。
原來是唐柯和王明號又打起來了。橙汁擠進人群的時候,唐柯正揪着王明號的領子說:“昨天你是不是動我手機了?”
王明號卻一臉不屑地說:“想打架啊。咱們出去單挑!”
橙汁連忙過去拉住唐柯說:“你別惹事了,想被開除啊。”
唐柯這才鬆開了手。王明號不屑地整了整領子,走開了。王明號也不想沒完沒了地在學校里惹事。
周圍的人看沒發生什麼大事,很快就散開了。
橙汁和唐柯坐下來說:“怎麼了?又要打架。”
唐柯憤憤地說:“昨天晚上這小子趁我刷牙,拿我電話給小夏發短訊。”
“發什麼了?”
“叫小夏去2號樓。”
“啊,是鬧鬼的2號樓嗎?”橙汁極度心虛,語氣難免誇張。
唐柯看了眼古怪的橙汁,說:“他們故意整小夏,能去好地方嗎?”
“那後來呢?”
“後來我睡覺前清理手機的時候發現了。這條根本不是我發的啊,我就趕緊給小夏打電話,讓她別去。可是她手機響了半天沒人接。我感覺有點兒不妙,就去找她了。”
“你去找她?”橙汁說,“宿舍都鎖門了吧。”
“男生有一百種方法出宿舍好不好。”
“那再後來呢?”
“小夏那傻孩子還真去了,被王明號他們鎖在了樓里,我到的時候,她正嚇得滿樓跑呢。”
橙汁突然找到重點了:“你們兩個昨天晚上……一直在一起?”
“難道和你在一起啊?”
橙汁剎那間被冰封了。
8.小夏躺在床上,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飛散進房間,金色的光粒在空氣里緩緩迂迴運行。
小夏累極了,但她不想睡,也不敢睡。
她怕再次醒來,記憶就會淡減在時間裏。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害怕遺忘一種感覺,令全身細胞都雀躍不息的感覺。
她閉起眼,彷彿又回到了2號樓,當她恐懼又無助的時候,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卻是唐柯。
沒錯,就是唐柯。
他對她說:“別怕,我來了。”
那一刻,小夏好像真的就不那麼怕了。
她說:“你……今天叫我來幹什麼?”
唐柯說:“根本不是我叫你來的,不知道是誰拿我的手機給你發的短訊。”
小夏聽了,心裏有點兒失落。她說:“那你怎麼還來?”
“怕你犯傻過來唄。結果你就這麼傻。”
“我哪知道那不是你啊。”
“我去,是我給你講的2號樓鬧鬼,叫你別來的。我會約你到這種陰森森的地方來嗎?”
說起鬧鬼,小夏就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了。她說:“剛才……好像真的鬧鬼了。”
“不可能,肯定是騙你來的人故意嚇唬你。”
“那個……倪雪晨不會和他們一起吧。”
“倪雪晨?”
就算唐柯不喜歡倪雪晨,也覺得他不會是個搞惡作劇的人。他問:“你在哪兒看見倪雪晨的?”
“616。”
唐柯也覺得有點兒古怪了,說:“走,咱們上去看看。”
小夏跟着唐柯來到6樓,唐柯一腳就踢中了小夏掉在地上的手機。唐柯撿起來說:“怪不得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你就是在這裏看見倪雪晨的嗎?”
小夏點了點頭說:“我上來的時候,看見教室里有紫色的光冒出來,然後就看見有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我雖然沒看得太清楚,但我覺得那就是倪雪晨。然後……我還看見……”
唐柯看着小夏一本正經說著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小夏說:“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嗎?”
她努力解釋,唐柯就覺得更有趣了。他說:“沒有,我信。”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是不信。”
唐柯走在前面說:“過去看看。”
小夏緊跟在後面。同樣漆黑的走廊,因為某個人的出現,忽然就不再令人恐懼了。小夏悄悄地看着他,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他就長高了呢,骨瘦的肩膀也變得寬闊起來。現在,她要微微仰一仰頭,才能看見他的後腦勺兒了。
唐柯走進教室,打開手機的燈光,轉了一圈兒,說:“看,什麼都沒有。”
小夏說:“如果有什麼,那就不是鬧鬼了,不留痕迹才是鬧鬼啊。”
“你真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啊?”
“不是你先說這裏鬧鬼的嗎?”
“我說的你就信啊?”
“你說什麼我都信。”
“你腦子有毛病啊,隨便相信別人很容易上當的。”
“你又不是別人。”小夏望着他說,“唐柯,你會騙我嗎?”
黑暗裏,小夏的目光像一團柔軟的絨毛。唐柯忽然就有了一點點的感動。他說:“傻瓜,我當然會騙你,但是……我肯定不會害你。”
小夏彷彿收到了一句承諾,嘻嘻笑了。
唐柯將幾張桌子拼在一起,然後坐在上面說:“現在肯定回不了宿舍了,過來躺會兒吧。明天早晨,咱們再溜回去。”
小夏坐過去說:“咱們不會被發現吧?”
唐柯關了手機的燈,躺下來說:“你以為宿管老師是萬能的啊。”
小夏猶豫了一下,也挨着他躺下來。
這是小夏第一次這麼近地躺在一個男孩兒的身邊。男孩兒特有的氣味,細細地飄遊在空氣里,一點點汗水的味道,一點點灰土的氣息,一點點牙膏的薄荷涼和一點點煙草喑啞的香。
小夏問:“你抽煙啊?”
“你才知道嗎?”唐柯說,“我很小就從我媽那裏偷煙抽了。他們打麻將天天抽,我沒事就聞啊聞的,後來就偷拿她的煙抽。有一次,被她發現了,你猜她和我說什麼?”
“罵你了?”
“她說,小兔崽子,有潛質啊。”
“你媽好特別啊。”
“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特別的我呢。”
唐柯側過身,看着小夏說:“和你說個事。”
“什麼?”唐柯離得太近了,小夏下意識地別開了目光。
“那天對不起,是我不好,亂罵人。”
黑暗裏,唐柯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夏不看他也依然感覺得到。
她說:“過去的事,就別說了。”
“對哈,你記性不好,都忘了對不對?”
提起那天,小夏咬了咬嘴唇說:“唐柯,我和你說個秘密吧。”
“什麼秘密?”
“我受傷之後,有時候就會出現一些幻覺。那些片段,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就說這幢2號樓吧,我第一次進來,就覺得好像來過,我還見到一個男孩兒和我說話。但我8歲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男孩兒了。還有你挨打那次,我突然就看見了我媽被我爸打,我才衝過去擋了,可是我媽離開我之前,我爸從來沒打過她。而她走了以後,再也沒回來過。”
“原來這樣啊……”唐柯想了想說,“你記性這麼不好。說不定你剛才說的那些幻覺,是真實發生過,你不記得了呢?”
“你是說……我受傷之後真的到過2號樓,見過小白?”
唐柯迷糊地說:“小白又是哪位啊?”
可小夏完全陷進了自說自話。她喃喃地說:“如果是真的,那說明媽媽走了之後,一定還回來過,只是我腦子已經記不清了是不是?”
這一句唐柯聽懂了。他說:“還真有可能。”
小夏長嘆了口氣,說:“唉,好希望有穿越時空的魔法啊,念個咒語,就可以回到過去看一看。”
“咒語有啊。”
“你知道?”
“你沒看過星爺的至尊寶啊?站在月光底下喊一句,菠蘿和菠蘿蜜,就可以回去了。”
“是嗎?”小夏還真的閉起眼,認真地念起來,“菠蘿和菠蘿蜜,帶我回到過去吧。”
月光下,空空的教室顯得極靜,小夏像一隻初生的精靈,全身泛着淡淡的銀芒。
唐柯看得有點兒入神。一個天真地相信這個世界還存有魔法的女孩兒,讓他覺得幼稚到可愛。
小夏睜開眼,發現唐柯離自己竟然那樣近,溫熱的氣息,在幽暗中隱約拍打到面頰。她的心,狂跳不止。她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有一點兒害怕,卻也有一點兒期待。
再近一點兒,他們就會發生化學反應了吧。可他們始終停留在臨界點前的距離,任由時間一秒一秒地讀下去。
唐柯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輕輕刺破了靜止的空氣。
小夏頷首:“怎麼了?”
唐柯也有一絲尷尬,忙打岔說:“Hey,Hey,Hey,我不是和你說過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過去是回不去的,你把閃回的那些片段都記下來,說不定看多了,還真想起來了呢!”
小夏吐了吐舌頭,低低說:“誰說我沒記下來呢。”
9.是啊,誰說小夏沒記下來呢。
小夏一個人躺在宿舍里,拿出那個厚厚的筆記本。深紅色的封皮,印着卷鬚攀雜的佩斯利暗紋。
她輕輕翻開,純白的扉頁上寫着——這是你和唐柯所有的一切,請認真複習,多看多背,不要忘記了!
對於小夏來說,這可是比任何科目都更重要的必修課。睡覺前,她總會記下與唐柯所有的細枝末節,然後再反覆溫習過去的每一天。
這一天,他拉過她的手。
這一天,他敲過她的頭。
這一天,他們一起了吃了午飯和晚餐。
這一天,他默默地注視過她,不說話,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世界上,大概只有小夏才會這樣認真刻苦地去喜歡一個人吧。
她與他的過往,就是她與他未來的考題與答案。
她要牢牢識記,天天背誦。
窗外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陽光把宿舍照得通透明亮,小夏抱着她與唐柯所有的往事,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相信,她醒來一定還會記得那一個夜晚。她躺在唐柯的身邊,無數跳動不定的心緒,在黑暗中悄然綻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