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求與反追求(2)
第8章追求與反追求(2)
我聽得眼淚直飆:“再走,我就得爬着回去了!你有沒有點同情心啊?打車吧,車費我出!”
“走吧,走吧。”他來拉我手,煞有介事地提醒道,“劇烈運動過後不能坐下,屁股容易變大。”
我眼巴巴望着他伸到我面前的手,吸吸鼻子抽泣掙扎:“嗚嗚嗚,我想打車,我可以跪在座椅上!”
“廢什麼話,走了。”他不由分說拉我靠近,抬手很是熟練地環住我的腰,湊到我耳朵邊,神神道道地說,“看馬路對面那幾個,好像有那天觀摩過你演苦情戲的人。你不怕丟人,咱們可以再來一出,這回演‘負心漢浪子回頭,痴情女主動獻吻’,如何?”
勉為其難往他說的方向瞧了瞧,果然有幾個竊竊私語的女生朝我們這邊張望過來。她們不見得那麼寸,真看過戲,可我真怕晏弋說到做到。瞬間,腰不酸了腿也不軟了,走起來健步如飛。
身體的屈服,無法阻止我心裏的抗拒,仍打着哭腔怨聲載道:“什麼人不選,我怎麼偏偏選了你來追求!虧我還以為你親切友好,助人為樂呢!”
他笑:“後悔了?”
我堅決點頭:“後悔了!”
他笑得更歡樂:“是不是覺得很委屈,很不值,很想讓我也嘗嘗你現在的滋味?”
我更堅決點頭:“非常想!”
“那好辦,換成我追你吧。”
“什麼?”
晏弋停下腳步,牽我與他面對面,挑釁般道:“冉夏涼,你敢不敢讓我追你?”
表白是這個節奏,這個態度,這個表情嗎?當初我表白的時候,怎麼沒有他這麼牛氣衝天,霸氣十足?
上一刻,哀莫大於心死地祭奠自己可悲的暗戀;這一刻,有人主動自發地將自己的愛情拱手相送。轉變太快,完全顛覆我的認知。
避開他灼灼的目光,我瞥見馬路對面的“君子嬉皮”,於是抬手一指:“太突然了,我要進去喝兩杯,壓壓驚。”
晏弋按下我的手,攔住去路:“你還喝?!”
他皺起眉,語氣充滿質疑與責備,就差沒直截了當問我,你是酒鬼嗎?
“誰讓你嚇到我啦!”你不樂意,我還覺得憋悶呢,振振有詞地辯駁道,“我長這麼大,只有我暗戀別人,從來沒被人表白過。一點經驗沒有,一點準備沒有,能不受驚過度嗎?”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受寵若驚。”
“你給我幾分鐘,等我喝醉把你錯認成顧迅,我一定會覺得非常受寵若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沒頭沒腦地提到顧迅,還愚蠢無比地給出個無比愚蠢的建議。
話說完,我愣住了,晏弋也愣住了。他隨即收斂輕鬆神色,如墨黑眸難以置信地緊盯着我,在我看來,像是他的男性尊嚴遭到無辜踐踏。
我忙連連擺手,強扭笑容:“不會不會,你和他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他唇邊劃過一縷帶有強烈諷刺意味的淺笑,似乎不解,於是饒有興緻地問:“冉夏涼,我很好奇。你一方面勸你同學和她男朋友好好戀愛,一方面又對她男朋友持有幻想。你怎麼做到的,教教我。”
“我,我……”
我不知道明顯不過的事實被他講出來,竟顯得如此不堪和醜陋,令我羞愧地握緊拳頭,再沒有一點剛才義正詞嚴的做派,單純不想服輸的念頭冒了出來,卻如同跳樑小丑一樣耍起賴。
“我人格分裂啊,社交障礙的併發症!我能對裴薇說什麼?想分就趕緊分吧,我好乘虛而入,這種事我干不出來,但是我照樣不甘心吶。我也不怕跟你直說,我之前追求你,不僅僅是為克服社交障礙,更為能勇敢地追求,不,勇敢地向顧迅表白,就一次也足夠了。雖然註定是一場失敗的戰役,至少我曾經來戰場拼搏過,不是個逃兵,不是個縮頭烏龜,對吧?”
對不對,晏弋沒有回答,只是異常冷靜地問我:“你有沒有想過這其實就不是場戰役,不存在失敗成功與否,沒有人會認為你是逃兵,是縮頭烏龜。”
他說的似乎挺有道理,我瞬間也從不淡定到平靜了,深表認同地附和道:“哦,原來如此。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不用再為治療社交障礙而追求你了?你自由了?”
多無私誠懇的口吻,多良好的交流氛圍,晏弋反倒手扶牆壁,一副快絕倒的樣子。他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稍抬起來,眼神無奈,笑容更加無奈。
“冉夏涼,依我看,你的理解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都有問題。我建議你不要再執着於沒有結果的表白,不是讓你放棄治療。我說換我來追求你,你是不是也應該先問問我,是不是喜歡你。”
我大眼望天思考一番,疑惑地問:“難道不是因為你的確是個好人,想嘗嘗委屈不值的滋味,讓我心裏好過一些嗎?”
“你……好吧……走。”
“去哪兒?”
“我也需要喝兩杯,壓壓驚。”
月色浪漫,霓虹斑斕,一場表白最終發展成兩個人都需要靠酒精來冷靜自己。我同情地望着他,默默點頭,默默先行,走在了前面。
這時,對街馬路迎面走過來一群外國人,有男有女,說說笑笑,中間唯一一位中國人正朝我笑得燦爛如花,像施了魔法一般讓我怔怔定在原地。
她走近,拋給我一記曖昧不明的流轉媚眼:“可以啊你,冉夏涼,不聲不響居然把路人搞定了!”
在段悠悠的地頭巧遇她,我不意外,意外的是她莫名其妙的這句話。我左顧右盼尋找她口中的“路人”時,她又瞥了一眼我身後:“別裝了,我在街對面都看清楚了。不錯,沒白強吻人家一通。你什麼都不用說,我懂,不打擾你們,先走啦,BYE。”
她小細胳膊朝我揮一揮,又朝我身後的晏弋揮一揮,來如影去如風,搞得我依然雲山霧罩,扭頭不解地問晏弋:“她說什麼,你聽懂了嗎?”
晏弋來到我近旁,短暫沉默后慢悠悠說:“你還記得潘岳朗曾經說過,去年有天晚上我遇到變態嗎?”
我感覺不太好,下意識地吞吞口水,艱難點頭。
“確切地說,我是被變態強吻了。”他語速更慢,每個字彷彿都在空中回蕩好久好久。
“你,你的意思是,”我終於好像聽懂了,顫巍巍地舉起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幾乎費盡氣力才勉強開口,“我,我就是那個變態,你就是那個路人?”
晏弋沒有回答,只用一次緩慢的眨眼表示默認。我立刻有如頭頂蒼穹電閃雷鳴,風雲大作驚起飛沙走石,一粒粒稜角尖銳的沙石飛掃過我的臉頰,火辣生疼。
原來我對他莫名產生的熟悉感不是錯覺;他答應我的追求不是突然心血來潮;他偷吻我也不是為了和我打賭;他反過來說要追求我,更不是因為他人好,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
“你想打擊報復我啊!”
瀕臨爆發只有一步之遙,我控制住自己,不停默念是我有錯在先,撫胸口順着氣,修鍊出不計前嫌的和顏悅色,慢慢說:“之前是我對不起,騷擾了你。這段時間你也把我折騰得不輕,咱們算是兩不相欠,以後各走各路,該幹嗎幹嗎去吧。”
“不治療你的社交障礙了?”他雙手抱臂,笑吟吟反問。
我隨口一答:“我等着哪天奇迹降臨,不治而愈。”
“剛有點成效,就打算放棄,不覺得可惜嗎?”
“成效?”我納悶,“我怎麼沒看出來?”
他狀似好心地道:“不記得你怎麼打賭輸給我的啦?”
能不能不要在我決定跟你既往不咎的時候,召喚我回到那個悲劇的夜晚?我憤憤咬牙,發自肺腑地說:“你該不會現在就想用這個賭,繼續折騰我吧?潘岳朗說的沒錯,你果然非常非常記仇!”
“明白就好。但是我暫時不會用。”他頭一次向我投來激賞的目光,清清楚楚得好似伸出無形的手拍我肩膀,鼓勵我再接再厲,然後又無盡惋惜地道,“不過冉夏涼,不瞞你說,那可是我的初吻,很寶貴的。”
我終究還是功虧一簣,出離憤怒了:“那也是我的……”
驟然剎住話音,我突然明白我說什麼都是白費工夫。就像那晚明明是他偷吻在先,卻被他罵我流氓一樣,他反咬一口的功力和他記仇的本事不相上下。
晏弋似乎很滿意我的識時務,笑容越發明媚:“回學校吧,太晚了。”
他說完轉身,我心裏還在較勁,原地不動地盯着他背影吆喝道:“不走,我還沒壓驚呢。”
“門禁一過,回不了宿舍,月黑風高,露宿街頭,你就等着第二天有人給你收驚吧。”他頭也不回,瀟洒地揮了揮手。
車來人往的熱鬧街邊,我就這麼被他嚇得從后脊樑躥出一股陰風。我打個激靈,窩囊地追上他的腳步,側首便看見他嘴角邊刺目的微笑。
我告訴自己,越長得純良無害的人,越內心兇險,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好,好吧。嗯,我明白,我會叫上他的。”
掛斷電話,我從課桌下面直起腰,又直接癱軟在課桌上面。身旁舍友捅我的胳膊,一臉壞笑,壓低聲音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佳人有約。
佳人有約是不錯,可佳人不僅約了我,而且再三強調請我務必也約上另一位“好人”。
裴薇打電話來,表達完謝意,說要請“我們”吃飯。她只是聽她舍友說,昨晚送她回學校的是一男一女,就單方面認定晏弋是我男朋友,強烈要求見一面,一起吃頓飯。
我正上着大課,偷偷摸摸解釋兩句,她說我這是故意掩飾,跟她客氣,不她給面子。現在距離我決定躲着晏弋才不過短短十幾個小時,轉臉又讓我約他吃飯,我的面子往哪兒擱。再說,昨天晚上苦勞全讓我佔了,功勞還要分晏弋一半,我虧不虧啊?也怪我耳根子軟,答應了裴薇的要求,無奈之下只好拿起手機給晏弋發短訊:“周五晚上有空嗎?我高中同學想請我們吃飯。”
很快,他的短訊回過來:“好好聽講,下課再說。”
這八個字我反覆看了好幾遍,越看越詭異,猛然醒悟回過頭,不偏不倚剛剛好看見偌大階梯教室最後一排坐着的晏弋。他托着腮幫子趴在課桌上,好像早料到我會找他一樣,第一時間朝我露出謙謙微笑。
潘岳朗也在,不知道是怕我看不見,還是一見我就激動,像聽演唱會似的,高舉雙手用力揮舞。
陰魂不散太可怕,我心有戚戚地轉回身,抖着手又發出條短訊:“學校那麼大,教室那麼多,你不要告訴我是巧遇。”
片刻后,“你想多了,我們班下節課也在這間教室上。對了,你們老師好像在划期末考試範圍,你不抽空聽聽?”
是嗎?那我要仔細聽聽。顧不得最後方的晏弋,我忙收起手機,一頭扎進課本里。
直到下課,同學都走光了,我依然忙活着抄筆記,划重點,晏弋來到我身旁坐下,也沒空多搭理。他也識相地沒和我說話,十足耐心等我抄完最後一個字合上書,轉着酸疼的手腕大舒口氣,才問我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說周五沒空?”
我要說希望,他肯定會讓我失望。我要虛偽地說他猜錯了,他一樣會讓我失望。所以我學聰明了,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靜觀其變。
“其實我周五真的沒空,你自己去吧。”
這個回答超乎我的想像,來不及竊喜,我已經提筆寫下:“不好吧,我同學說一定要請我們兩個人。你有很重要的事嗎?”
他點點頭,面沉如水:“我要去看病。”
我欽佩晏弋,不論談什麼,他最後都能給我一個顛覆性的答案。比如聊他喜歡的女生,結果他說她死了,比如現在,我又啞口無言了。
再追問他看什麼病,似乎不禮貌也不妥當,但他的樣子確實不似有病,口氣聽上去卻像早習以為常。不是外傷,莫非是內傷?久治不愈的慢性病?反覆發作的頑疾?終身依賴藥物的富貴病?他又抽走我的筆敲我腦袋:“你瞎想什麼呢?”
腦門一疼,我忙連連搖頭,要回筆斟酌再斟酌,寫了句特別客套的話:“祝你早日恢復健康。”
晏弋只笑,拿過筆在我這句話下面工整端正地寫出四個字:“與君共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