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潛入寺廟
隨着時間流逝,不等日落,山中便昏暗下來,溫度更是降得厲害,呼嘯的山風似要將一切都吹走。
西北一年四季分明,白青山也不例外,與四月時的春暖花開不一樣,那是山中一片春意盎然,如今的山上枯黃的,林間的樹不僅掉光了葉子,乾枯的枝椏還遭大風折斷。
落葉、碎石不斷從腳下飛快劃過,揚起的塵土很容易讓人迷了眼。
整座山在咆哮。
林間早已無人影,拾柴撿草的人在起風時就趕忙下山,此時唯有一個背着草簍的人低頭彎腰,迎着傾瀉而下的山風不斷往高處走。
儘管山中許久已不見上山的香客,但蜿蜒而上的石階還未荒棄。
李二郎裹緊身上的披風,用手壓着風帽,只露出一雙眼睛,低頭沿着石階一路向上。
大風不停壓迫而下,勢要把這個冥頑不靈的闖山人吹到屈服。
風愈來愈大,就在難度即將升級,風中開始夾雜雪粒之時,一座紅牆黑瓦的建築忽然出現在眼前。
寺廟的圍牆很高,一看就是躲避風沙的好地方。
李二郎快步走到牆下,躲避吃人的大風,他一邊靠牆稍作休息一邊張望,尋找合適的翻牆位置,很快就看到一棵歪脖子樹。
歪脖子樹並不高,但已足夠他作為支撐點,跳過去攀上牆。
李二郎扔下草簍,摸了摸懷裏的竹筒,三兩下就爬上歪脖子樹,隨後伸展手臂從樹上躍起,掛在了牆上,一個蹬腿翻身的功夫,便落入圍牆的另一側。
“越郎,到了。”
紀清越早已站在溪邊等候多時,聞聲后立刻登上木橋穿過屏障,落地時便出現在一處荒涼的院子裏。
西北的風十分霸道且厲害,寶應四年初才鎖上的寺廟,如今不到兩年時間便一點兒人氣也不剩,人散了神自然也走了,暮色中的寺廟看上去陰測測的,儼然徹底淪為一片陰氣十足的廢土。
牆壁開裂,牆皮風化脫落,屋頂上的瓦片七零八落,滿地沙土枯葉碎石,被風卷到角落積成高高一堆。
白青山寺坐北朝南,面積並不大,總共不到五畝,南北長二十丈,東西寬十七丈,寺內分東西兩院,東跨院為僧房,西院是佛殿區,整座寺廟共有廟宇六座。
龍王殿、觀音殿、菩薩殿、大佛殿、伽藍殿、閻王殿。
山門觀音殿,東殿龍王殿配伽藍殿,西殿菩薩殿配羅漢殿,主殿為大佛殿,形成一個完整的四合院格局,閻王殿設在東北角,與東院的僧房共用整個院子。
官家未禁佛前,李二郎與家人每年開春時都會來廟裏上香拜佛,祈求佛陀保佑,因此十分熟悉白青山寺的格局。
他們未走山門,而是從東牆翻入,這裏便是東跨院的僧房。
順着一長排僧房向北望去,即可看到跨越東西兩院的閻王殿。
紀清越和李二郎沿着僧房,走過閻王殿殿前,進入西院。
寺內所有屋殿門窗上都貼着縣衙的封條,兩年過去,這些封條已風化破碎,順着木板上紋路裂開,或直接脫落。
大佛殿是整個寺廟最大的殿宇,幾近方形,屋頂鴟吻秀拔,舉折平緩,出檐深遠,正面設板門和直欞窗,窗戶由內封上木板,門上掛着一把銅鎖。
紀清越轉身去看李二郎,問他來這裏是什麼意思。
“記得有一年,我與阿娘進殿內拜佛,當時不知要來甚麼貴人,僧人們從殿後搬出五張座屏,橫在大殿之中,每一張座屏上皆是一幅畫,畫作皆是歷代住持為殿中大佛所作。”說著,李二郎不知從哪掏出一根木簽,就要去弄門上的鎖。
紀清越自覺讓開位置,“你的意思是畫上有線索?”
天色已漸漸昏暗,風夾着雪粒飛速擦過寺內的建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李二郎蹲在地上,將木簽慢慢插入鎖眼中,動作細微地調整木簽角度。
“我雖記不清畫上的內容,但仍記着一點,畫上有字和印章,若這五人皆不是白青山僧,再去庫房看看。”
只聽“咔嚓”一聲,銅鎖開了。
紀清越好奇李二郎怎麼學會開鎖的,李二郎只是笑笑沒有回答,他小心地揭下門上的封條,推開大門。
沉重的大門發出悶響,緩緩向里打開。
殿內無窗,加上如今天氣昏暗,漆黑一片,紀清越完全看不清殿內的情況。
兩人為了躲避呼嘯的大風,走進殿內關上門,大門關上的那一刻,紀清越覺得耳邊瞬間清靜下來,凌亂的風聲終於被擋在門外,藉著他從畫裏拿出一盞油燈。
隨着火摺子點燃油燈,照亮殿內的一片地方,微光之下,紀清越也得以看清殿中的一切。
也正是因為看見,才被深深地震撼。
與殿外的破敗不同,殿內的東西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殿內數十尊佛像主次有序,大佛殿內正中是一具直達屋頂的巨大佛像,色彩艷麗,佛光四照。佛像梳着螺旋髮髻,方圓形的臉面額豐滿,身披袈裟,神情慈悲安然。
佛坐蓮台,手結佛印,尊貴而端莊,嚴肅而安詳,似在講經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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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座左右的兩位弟子身披袈裟,右側沉穩幹練,十分虔誠,左側身材結實,眉宇間充滿智慧和慈悲。
弟子兩旁的脅侍菩薩面如滿月,耳垂飽滿,戴瓔珞約寶環,腰部彎曲,赤腳站立於蓮台上,豐腴的身姿,光彩奪目的配飾,顯得雍容華貴。
大佛座下是兩尊單膝跪在蓮台上的供養菩薩,手捏佛印,慈眉善目。
頭戴天冠身披霞衣的菩薩,雙手合十滿臉純真的童子,護法天王頭戴盔身着甲,威武雄健地分立兩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這些佛像栩栩如生,紀清越站在大佛面前,與立在大佛兩側恭聽經文的童子一樣,僅看造像,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彷彿變成視覺上淺顯易懂的畫面,由眼睛直直撞入腦海中。
不僅是佛像,還有四周的壺門與疊樑上,皆雕刻着精美的花紋,殿內的壁畫也蘊含豐富的色彩與畫面,述說佛的故事。
李二郎沒有打擾紀清越,而是安靜地繞過列在佛台的佛像,來到大佛身後,看到印象中的那五張比人還要高的座屏。
好久,紀清越才回過神。
李二郎在大佛身後低聲喚他,他捧着油燈慢慢走過去,隨後也見到了那些屏風。
座屏上畫著五幅風格迥異的佛像,有的精工細密有的粗獷簡略,有的大佛莊嚴妙相慈悲儀容,有的大佛怒目揚眉肅然威嚴。
五幅畫,五種風格,對應五種人們想像中的大佛。
紀清越不敢將油燈湊近,避免污染到這些畫作。
確實與李二郎說的那樣,大佛畫像上題字蓋印,字跡和印章都不一樣。
兩人仔細地分辨,對照《松林草廬圖》看了一遍又一遍,字跡一不一樣他們無法確認,很明顯的,印章完全不同。
紀清越和李二郎面面相覷,都忘記他倆的文化程度不高,如今連印章上的字都認不得,怎麼敢信誓旦旦地來找線索。
印章認不得,那就老老實實看字跡吧。
相比於白青山寺中迷茫的兩人,李三郎倒是發現的意想不到的收穫。
從小讀書的他很快就適應新書院的環境,夫子學識豐富管教嚴厲,同窗們一心念書,偶爾發生了摩擦也能很快解開。
青石書院雖收了不少富家子弟,但也考進許多寒門學子,李三郎一向不惹事,為人處事輕易不做出頭鳥,每日的任務就是念書做題,在書院裏過得還算愉快。
這天也不例外,來到書院后,與往常一樣,上課時聽夫子講課解題,休息時鑽進藏書閣。
藏書閣收納海量書冊,藏書量並非普通書院可比,許多學子一有空便喜歡來這裏找書。
李三郎一進藏書閣就直奔史記遊記的書架,一本本翻找關於山單的各種記錄。
因讀書讀得久了,李三郎練出一項快速閱讀的技能,眼睛一目十行,飛快掃過書上的內容,然後瞬間搜尋出自己想要結果。
杜淵跟在好友身後,看着好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時澤,你在尋甚麼?”
李三郎隨口回答:“你可知白青山寺中有一白青山僧?”
杜淵自然不知,他疑惑:“這白青山僧如何?”
“他作了幾幅畫,我大兄三年前帶回的就是這位僧人作的其中一幅畫,如今我想找找他究竟是甚麼身份。”
杜淵一臉啞然:“你想在藏書閣中找一個人?”工程量太大了罷!
儘管李三郎翻書查找的速度已經很快,但在龐大的藏書量面前,顯得是那麼蒼白無力。
杜淵回想做客李三郎家時在書房看到的那幅畫,說道:“你說的那幅畫我倒是還有一絲印象,墨與紙並非上乘,那朱印卻是難得。”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證,整幅畫最貴的就是那枚佛印。
“印上的字體是繆篆,那是一種前朝印章常用的字體,繆篆壁畫平正方直,字形莊嚴雄渾,與當今使用的篆體相比結構或增或減,變化多端,有時還會加上鳥魚蟲的形象,生動靈巧。”
好友說得李三郎都懂,看好友如此頭頭是道,他忽然靈光乍現,試探地問:“你可知印上寫的甚麼?”
好友聳聳肩:“當初知道,如今是忘了。”
李三郎趕緊攤開手掌,一手作筆,在掌心描出佛印的輪廓與筆畫。
杜淵又在自己的手心描一遍,兩方確認無誤后,說道:“你也知我家阿奶喜佛,我曾伴她身旁抄了不少佛經,兩個詞我曾見過……”
李三郎喜出望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羯磨。”
“羯磨?”當真是羯磨?!
他看着也像這兩個字,但不敢確定,一是對前朝的繆篆並沒有熟悉到自信的程度,二是完全沒有見過聽說過這個詞,所以至今都不敢確定。
杜淵確定地點點頭:“羯磨是佛語,旁人即使認出這兩個字也不知其含義。”他繼續解釋道:“羯磨便是僧人常說的‘業’,即命運。佛家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前世的善惡會決定今生的苦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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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然對尋找印章主人沒有幫助,就在李三郎感到失望,要繼續翻書時,杜淵又繼續說:“羯磨還有另一個意思。僧人舉凡授戒、說戒、懺悔乃至處理各種事條時所應遵行的道理也稱為‘羯磨’。”
這下李三郎不懂了:“這是何意?”
“我的意思就是持這枚羯磨印記的人為羯磨和尚。”杜淵侃侃而談:“因很長一段時間裏,常是由住持擔任羯磨和尚,爾後種種原因寺廟便廢除羯磨和尚了。”
李三郎追問:“你可知確切的時間?”
無奈杜淵已經把他知道的都說了:“這我便不知了。”
“多謝。”李三郎向好友鄭重道謝,又繼續埋頭翻找書冊。
如今知道了佛印的含義,找起來就沒有最初那樣迷茫。
很快,李三郎便從許多記錄書籍中找到一些關於白青山寺的零碎線索,把這些線索拼湊起來,可以得到一條相對完整的故事線。
白青山寺建寺於三百多年前,原是由富商所建,後來香火旺盛香客越來越多,才被官府登記列入冊內統一管理。
羯磨是寺廟的一種制度,所有僧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舉行會議,共同商量寺中的事務,由羯磨和尚提出議案並向僧眾說明,僧眾在會議中表態同意還是不同意。會議結束后,羯磨和尚便宣佈決定和執行決定。
可這項制度並不適合大黎的寺廟,李三郎不知道這叫“民主”,只知道羯磨製度後來漸漸從大黎寺廟中退出,這個時間大約就是三百多年前。
這樣就是說,白青山僧就是白青山寺的第一任住持,廢除後印章便留在他手中,沒有傳給下一任住持。
可惜藏書閣中沒有完全關於佛寺、佛教的書冊,早在官家禁佛的時候,書院便將相關書冊都銷毀了,這些雞零狗碎的線索,還是他一點點從好幾本傳記、遊記、趣聞中整合出來的。
但這點已足夠,只要二兄與紀阿兄在寺中找到第一任住持的身份,便能知道白青山僧是誰了。
李三郎在書院幾經曲折,終於找到有用的線索,而他的兩個兄長,反倒不知所以,一不認字二不識筆跡三不懂畫風,找線索找得是十分艱難。
讀書好啊讀書好,練字有用啊有用!
夜幕低垂,將畫卷上的字和五幅屏風對比無數遍的李二郎和紀清越徹底放棄了,不知道是字體不同還是別的原因,確實有看起來像的,但因為不是百分百相似,所以他們不敢十分確認。
李二郎指着兩幅屏風:“越郎,論字跡第一幅的字跡看起來最相似,可僅看作畫的用線與風格,倒是與第四幅相像。”
絕望,真的絕望。
紀清越早就將油燈交給李二郎,自己站在一邊揉眼睛:“你能確定這五幅屏風的順序嗎?”
這五幅被打亂順序的座屏,上邊沒有記錄時間,因為保存的都很好,看起來都非常新。
用一個笑話表示就是:這文物是西周的?不,上周的。
李二郎的記性很好,他能肯定哪幅屏風最古老哪幅屏風最新:“我記着當初僧人們擺放的順序呢。”說著他從老到新按順序指出來。
“唔,第一任第二任住持作的畫,一幅字相似,一幅畫風相似。”
這怎麼選。
從這裏找不出答的兩人只好放棄,對視一眼后十分默契地決定去庫房看看。
庫房在東院的僧房后,兩人頂着風雪回到東院,油燈早在開門的時候被風刮滅,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李二郎緊緊抓着紀清越的手走在前面。
鞋子踩在佈滿碎雪的沙土地上,發出清脆的沙沙聲,四周除了風聲便沒有其他聲音,紀清越一點兒都看不清,完全是跟着李二郎走。
終於,風小不少了。
油燈重新亮起的那一刻,紀清越重新擁有視覺,看清他們此時正處於一個房間之中。
這個房間面積也很大,因為是庫房,所以四周的窗早在使用時就被封起來,密封的庫房本該可以將東西保存得很好,可因為屋頂上丟失了一些瓦片,許多東西遭到風雨破壞。
庫房裏放着不少香燭紙錢,兩年過去,這些東西還散發著獨特的香味。
李二郎與紀清越各自在庫房裏翻找,庫房裏的柜子多到數不勝數,就連葯櫃都擺了一整面牆。
找到存放畫卷字帖的畫櫃書櫃后,兩人又仔細翻閱查找書畫上的內容,畫卷看印章,書籍看內容。
寺廟雖小,藏書量大得驚人,化作八爪魚檢查畫卷的紀清越忽然有一種在備戰高考的錯覺。
就這樣,兩人忙了一個晚上,通宵翻找,風停后才驚覺天要亮了。期間紀清越外出時間到后回到畫裏,只能在溪邊翻找李二郎遞進來的書畫。
現在不管有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都該離開了,萬一被人發現就遭了。
慶幸這一夜的忙活,兩人並不是一無所獲,他們找到不少線索,可惜這些線索都不是能夠直接指出白青山僧是什麼人的線索。
最後,兩人將書籍畫卷放回柜子裏,走出庫房。
風停了,遠處的天已露白,看來今天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