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楊常而去
幾個月沒見,這張同祿倒是愈發的滿面紅光起來,八仙桌旁兩手抱着肚子,坐的很是安穩,繃緊的臉皮子裏似是包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戲謔。
秦虎趕緊上前請安:“張叔,外面傳的老嚇人了,家裏有些擔心……”
“怕了……”張同祿兩字從嘴裏拉出來,一絲調侃的語調裏帶出了上位者的勁頭兒。
人家要玩兒個貓戲老鼠,秦虎自然也有縮頭頓首的演技配合,一臉的惶恐使勁兒點着頭,“嗯吶嗯呢,都提心弔膽的……”
瞧着秦虎兢兢戰戰地把一盤盤精心準備的菜肴擺上桌,張同祿輕咳一聲道:“一大家子人,也難怪!都咋想的?”
“不知道外面傳的真不真?都擔心俺海叔跟着吃了掛落兒。”
“要是真的呢?”
“嗯……衛隊營里,有張叔您主持,咱關外的大局還有輔帥他老人家這樣的老將撐着,想來咋地也亂不了的!海叔跟着您,不該有禍殃的。”
“嗯,你小子這講武堂沒白讀。”
“張叔,您還記得俺?”
“呵呵,你哥大龍是咱衛隊營的人,平時弟兄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他張羅,所以才讓他去伺候老帥。唉,可惜了!你身子養好了?”
秦虎一句帶旋兒的馬屁就轉變了氣氛,張同祿這老小子臉上露了笑容。
“算是好了吧!就是怕大響動,頭疼的厲害。”
“能撿回條命就不賴了,只是讀那個講武堂算是白瞎了!別擺了別擺了,剩下的你給老海拿過去,我把他關了禁閉,護起來了。”
秦虎眼睛一亮,趕緊地道謝:“張叔,您可是咱這一大家子的恩人,將來還得拜託您老給指點指點……”
“去吧去吧……”
周聚海看見秦虎進來,吊了一天一宿的心肝兒,‘誇嚓’就落回了肚裏,倆人簡單幾句就讓周聚海弄了個門清兒,再多說也就成了廢話,秦虎匆匆離開大營,一家子人還在等個踏實的消息兒……
秦虎一個小動作就探明了情況,大院子裏又恢復了往常的熱鬧。紅兒聽說她的虎子哥回來了,高興地一蹦一跳的,早就巴巴地來家裏等了,成大午離家也有倆月了,聽到海叔這裏沒啥事,也匆匆趕回家去瞧老婆孩子了,侯明卻是應付娘親幾句,只怕被關在了家裏,拉着小黑就跑了出去,把個孫嬸兒氣得來找秦虎了。
“這小子俺也管不了了,他只聽你的,嬸子就把他交給你了!”
秦虎嘿嘿笑着從兜里掏出幾張紙片遞了過去:“這是侯明寫的功課,再有一年,就能讀書看報了;身子也結實多了,在隊伍里也懂事,以後不管是當兵還是回家裏做事兒,都會是頂樑柱的;我和大午哥看着他,不許他冒失。”
孫嬸兒的眼圈紅了,出聲哽咽:“俺知道,摸上了槍把子,家裏再裝不下他了,跟他爹一樣的脾氣,死也不回頭的!跟着虎子你,嬸子沒啥說的,就是得閑的時候,讓他多回家看看。”
“好……”
孫嬸兒幾句話,弄的秦虎心裏不得勁兒,和紅兒送回了孫嬸兒便拉着手溜了出來,“虎子哥,平日裏孫嬸兒可硬氣了,她是願讓侯明跟着你學本事的,你別難受。”
“我知道,沒有哪個當娘的願意兒子上戰場的!”
“俺也不願你上戰場!可虎子哥要是沒上戰場的本事,就救不下紅兒,沒人護着這個家,會受欺負的。”
“嗯吶……有覺悟!”
秦虎伸手颳了下紅兒挺秀的鼻梁兒,心情立時大好起來。
“虎子哥,啥是覺悟啊……”
“就是……就是我沒法陪你的時候,咱家紅兒也不能掉眼淚兒。”
“嘻嘻,瞎說!”紅兒使勁摟緊了秦虎的胳膊。
……
奉天家裏是否安穩,不僅關係到秦虎和大午幾個,也對老石樑里這支隊伍事關重大!秦虎走後兩位鄭當家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現在埂子上的情勢已經穩定了,鄭文斗帶着水根和石柱隨後又跟了出來。秦虎正跟紅兒娘和三嬸嘮嗑呢,水根就跑來了火神廟衚衕的家裏,大夥又趕緊套車拉着三嬸去城外瞧當家的,緊緊張張的大夥趕來奉天聽風兒,倒變成了一次集體探親之旅。
楊常事件是越來越清晰了,奉系高層突然發生這麼大事情,帥府衛隊營肯定是處在漩渦邊上,周聚海面對的這次風波也不會睡一覺就輕鬆過去,秦虎還要在家裏多待個幾天。
跟葫蘆叔商量一下,第二天午飯時,由葫蘆叔這個能當家做主的親自帶着一百兩金條送給了張同祿,還是希望未雨綢繆,能給周聚海運作一個離開衛隊營,獨自帶兵的機會,這次是一定要花大錢了,僅靠着吃吃喝喝就不夠使了,為此秦虎把在通遠堡王家搞來的金條也拿了出來。
歇力不歇心,秦虎永遠都是這樣一個性子,不能馬上回去上課練兵,秦虎就又給特戰隊找了個學習機會,讓順義叔領着來到了奉天新站【京奉線和奉海線,奉天總站正在建設】的機車維護站場,帶着石柱、水根、侯明、小黑來學習開火車了……
因為老奉天飯莊的存在,李順義在車站上那也是人緣爆棚!好吃好喝的擺上,一個個師傅都樂得不行,手搭手地就教上了,氣門手把、大小閘,啟動、加速帶停車,連踩爐門添媒的竅門兒都給講的細緻,一天下來,可是讓秦虎見識到了有用的本事!
不用師傅們囑咐,秦虎自也清楚,這門手藝須要長期駕駛經驗才能掌握的,要多摸上一摸才能學個像模像樣,心裏想着是不是把侯明、小黑先留在奉天算了……
一天記不牢靠就繼續再學,第二天早上,秦虎和成大午只帶着侯明、小黑兩個過去,紅兒也纏着秦虎跟了出來。套上兩輛大車,帶上吃食,往西穿過老皇城上了小西關大街,走到一經路口的時候,前面一緯路上拐過來一隊轎車迎面往東來,瞧那氣派可不是一般人物,三輛黑色的轎車徑直走在路當中,成大午和秦虎趕緊拉着牲口往邊上靠,忍不住就朝車隊望去。
前面開道的轎車,門外踏板上還掛着兩個大兵,手裏拎着根馬棒,比比劃劃地大聲吆喝着行人避讓,一路揚塵地奔着老皇城去了,倒不知是哪位大員這般的威風?秦虎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年頭威風煞氣的大官多了,能躲還是躲遠點兒吧。
今天再學開機車,有了大午哥督促着,紅兒就把秦虎纏的沒了心思,眼瞅着快中午了,成大午便把倆人支了出來,“我在這裏盯着學,你倆還是溜達回家吃吧?”
無奈點點頭,秦虎拉着紅兒離開了車場,剩下了倆個人,紅兒更不想回家了,車馬也不牽,只想着多在一起膩上一會兒。
一緯路北有個大公園,緊鄰着站場,來的時候紅兒就瞧見了,深冬里白雪覆蓋,本也沒啥好瞧的,可紅兒還是拉着秦虎就跑了進去。走走停停嘰嘰呱呱,紅兒憋了一個上午的話都倒了出來,這妮子圍巾里臉蛋兒都被凍紅了,可心中燃着旺旺的情焰兒,不冷,也不餓!
秦虎對紅兒也是寵溺,空空曠曠的一大片地方,跟着這妮子瞎轉了好一會兒,這才想着去一緯路上坐電車回家。正要過馬路去等電車,早晨遇上的那支車隊又跳進了視野,秦虎拉住了紅兒,停在了路邊瞪眼瞅着。
車隊這次是往回走,從小西邊門出來拐到一緯路上,再往西不遠就減速拐進了衚衕,離秦虎站的地方也只是三、二十丈的距離,這下把他的好奇心給勾了出來,這誰啊?
拉起紅兒的手跟過去瞅上一眼,反正也是沒啥目標的瞎溜達,跟到了汽車拐彎兒的地方,只見牆上還真訂着塊木牌,木牌上寫着這裏的地址,祥麟里。
再往裏走就看到了一處高大漂亮的洋樓,寬門高院,門口還有個全副武裝的崗哨,門頭上燙金大字寫的清楚:湯玉麟公館。
哦,我說是誰呢?原來這隻大虎也在奉天,怪不得如此的虎威凜凜。
兩人快步走了過去,秦虎心中轉着心思,奉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主政熱河的老湯回來議議也屬正常,眼下奉系裏能坐鎮一方的老將也就張作相和他了。嗯……秦虎猛然想起了湯玉麟的那個混賬侄兒‘沒商量’……
前面一段時間,別說秦虎顧不上,就是三位當家的和櫻子都顧不上想報仇的事情,現在隊伍穩定下來了,訓練也上了正軌,是不是該找那個‘沒商量’去商量商量了?
鄭文斗跟到了奉天,秦虎這兩天的晚飯也就在城外和他一起吃了,利用飯口商量些事情在埂子上已經養成了習慣,今天秦虎一提湯二虎,鄭文斗馬上來了精神兒,“虎子,你不說我還想提呢!現在咱家裏穩當了,隊伍練得也有勁,俺仨當家的早想着跟你說說報仇的事情,夜長夢多啊!這塊心病不能總撂着……”
“明天就三天了,海叔這邊也該沒事了,等海叔回家,我交待一下,然後帶人走一趟安東,先摸摸情況,找到那個商佑興再說。”
“嗯,那明天俺先回去,囑咐一下櫻子,還就櫻子見過那王八犢子。你要帶多少人過去?”
“我想讓大午哥帶倆小的在奉天學學開火車,這個以後可能會有大用場!特戰隊剩下的都過去,也是一場實戰操練,得讓他們多見各種陣仗。對了,那個小金寶也帶着,這回過鳳城,我給她個處置安排,總在綹子裏也不是個事兒。”
“要不俺再帶一隊給你做個後援?”
“斗叔,這回咱是玩兒陰的,不用很多人,要不是為了練練特戰隊,帶老蔫、滿囤兩個就足夠了,人多了反而容易出紕漏!”
“虎子,那個商佑興得要活口兒,咱得審審埋伏咱隊伍的仇家,還得給大哥和歿了的弟兄們上柱香……”
“嗯,記住了!”
……
不出秦虎所料,‘楊常而去’是突發事件,這個當口,沒人再想把事態擴大,儘力穩定局勢人心才是首要選擇。衛隊營的戒備解除了,周聚海第三天中午也給解放了禁閉,回家吃了頓飯,跟秦虎和胡有年簡單商量幾句,匆匆又回大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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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把大午哥和兩個小傢伙暫時留在了家裏,囑咐他們一定要把本事學會,為此還專門給三個人制定了一張須要掌握的科目表出來。然後帶着柱子坐火車去本溪,與老蔫、櫻子他們匯合南下……
鳳城,是安奉線上一座大縣城,雖然稱不上多古老,卻也經歷了三百年的風霜雨雪,斑駁殘破的城牆,秦虎看在眼裏,心中已難起波瀾,漸漸麻木的情感之下,神經卻愈發磨的粗礪起來。
有小金寶帶路,老城裏秦虎很快把十個人的隊伍分開安頓下來,老蔫和三泰帶着特戰隊住了大車店裏單獨的院子,秦虎和巴子跟着櫻子和小金寶住了旅社,都是為了不顯山露水。這鳳城可是那鄧鐵頭【鄧鐵梅】的地盤兒,城裏警察、公安隊有幾百號人,東城外草河沿兒的軍營里,還有一團東邊道的官軍,這可不是鬍子隨便撒野的地方!
秦虎想起了在關門山裡跟自己玩兒追逃的舒大飛,雖然當時刻意沒讓舒大飛瞧清自己的樣貌,可最好還是別弄成故人相見才好。秦虎和巴子扮成了粗衣跟班兒,小金寶扮成了富戶大姐,櫻子卻把自己拾掇成了貴氣的爺們兒,拉着小金寶就成了兩口子。
秦虎跟小金寶磨叨了一路,兩個精明人,很容易就達成了意向,秦虎出馬幫她出口惡氣,再給她些錢財,換她對石樑上的經歷閉口沉聲兒,以後老石樑和他這位少當家,還拿金寶當‘親戚兒’,有事兒的時候還可以上山吃溜達,但要她起誓不再干傷天害理的事情,小金寶雖然不想離開,可更想着報了仇怨,最後還是拉着櫻子的手,紅着眼圈兒發了毒誓。
說起小金寶在鳳凰城的仇怨,聽得秦虎也是頗為憤恨!雖然小金寶開的是叫人不齒的庫果窯【妓院】,可也是艱難世道里活下去的一個營生兒。小金寶十五歲就下了窯,算得上經驗老道,她膽子頗大,十年下來,典身的債還清了還剩了點錢,就挑頭兒做了老鴇子,拉着三個白肚皮【沒生過孩子的窯姐】的姐兒從吉林跑到鳳凰城開了家窯子。
剛開始的時候,生意還挺好,結果就得罪了街上的同行。先是城裏的混混兒一夥伙地來逛窯子起膩,把不大的地方給坐的滿滿當當,有客人也給膩歪跑了;後來就是警察過來查,沒完沒了,天天過來,這個時代開窯子都是要辦證交稅的,小金寶並非不通人情世故,該交的稅繳了,該打發的地痞、警察也打發了,可窯堂里還是麻煩不斷,最後鬧到一群叫花子來掛隊【排隊嫖娼】,小金寶這才徹底明白了,自己這是得罪了人,被人恨上了。
小金寶腦子也還夠使,先把門關了,然後一邊偷着打探,一邊去同行里請客求個照應,幾番周旋,就讓她拿到了實信兒,隔條街上有個大窯子‘醉花留’,裏面有十幾個窯姐兒,平時買賣最好,老鴇子大花娥也是霸氣十足,話里話外早就明說了,不許小金寶這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搶生意,她在這鳳凰城裏乾的久了,門道頗深,誰來此開窯,都得她點了頭才成。
小金寶無奈之下備了禮品錢財上門去拜求,那大花娥扔出的條件兒卻讓小金寶目瞪口呆,把那三個鮮靚果兒給了醉花留,這事兒就算完。
小金寶恨恨地出來,回去跟三個同鄉的姐兒一商量,只能是捲鋪蓋滾蛋了,惹不起那就得躲躲了!誰知道她這裏剛想要走,警察來了,不由分說就把小金寶給帶回了局子,硬說她窩贓就給關了起來,等關了十天半月放出來,自己帶出來的三個窯姐兒已經成了人家醉花留的人,差點兒沒把小金寶給氣瘋了。
她不敢鬧也不敢告了,打落牙往肚裏吞,流着眼淚兒又去了趟醉花留,三個早嚇得沒了脈的姐妹算是勉強給她湊了幾塊錢的盤纏,她就咬着牙就跑到了清河城,找老相好的來了。
秦虎本沒想在鳳城多作停留,這點兒小事,就想着直接跟着小金寶去逛逛醉花留,直接要人要錢,打那大花娥一頓給小金寶出口怨氣就走。誰知想法剛一出口,就被老蔫攔了,“少的,你不能露面,出來時當家的囑咐了,你這個頭兒、樣貌到哪兒都讓人記的!有啥事兒俺去。”
“那臟地方,你不能去……”櫻子也決然不想秦虎去逛窯子。
“就是就是,嘻嘻,少當家的,你得聽大姐頭的。就你這模樣兒,進了窯子,那還不得吃了滿窯姐兒們的花台?【吃花台:妓女倒貼】太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