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商籍、香行、分家
白鑫得了空閑,且手裏多了張大郎給的攤子租金,更加專心操持起新鋪子的事。
原本的行囊,也66續續拉來,幸而通過店宅務租的房子,是押一付一,白鑫跑了趟打了聲招呼,也就不續租了。
白鑫這一要開店的消息傳出去,第一個纏上來的,不是什麼富豪貴客,而是先把官府官差招來了。
來的倆人穿着一身皂色公服,神氣活現,走進店裏,不甚客氣喊道:“這店的老闆呢?”
曹氏一見是官府的人,先自軟了半邊身子,臉色慘白,話也不會說了,方意識到女兒和兒媳還在屋中,忙將倆人推上了樓。
幸而大娘和滿娘的模樣,根本入不得他們眼,反而讓曹氏舉動弄得不悅,哼了兩聲,甩了幾句閑話,口氣越發不好,“這店老闆呢?怎還不出來?”
曹氏軟飄飄地走過去,深深叉手,也不敢抬頭,勉強說:“我兒子他不在,我讓大兒子去叫……”她一緊張,說話更不成樣子。
官差見她畏畏縮縮,一副害怕樣子,反而心中愉悅了些,見這屋中空落落的,也沒個坐的地方,只得干站着,又是抱怨幾句。
大郎刺溜一聲跑出去,幸而白鑫只在離此不遠的招牌鋪,正研究招牌樣式,大郎找到他后,氣喘吁吁,說店裏來了官差,也不知要什麼事。
白鑫聽說來了官差,后槽牙一酸,心說該來的躲不掉,又怕家中沒主心骨應付不來,腳底抹油,飛快跑了回去。
曹氏見他回來,彷彿見了救星,苦着一張臉望了過去。
白鑫見那倆人只乾巴巴站着,連杯茶都沒有,臉上山雨欲來似的,心中跟着咯噔一聲,忙上前恭敬叉手,“不知兩位官爺前來,有所怠慢,我這鋪子恐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兩位若不嫌棄,不若一同前去珍饈樓,坐一坐吧。”
那倆官差見他如此上道,心中稍稍釋懷,總算露出一絲笑模樣,卻還是眼睛長在頭頂,努了努下巴,說:“走吧。”
白鑫走在最後,臨出門時,衝著曹氏投去個安撫眼神。
三人來到珍饈樓,那夥計見有兩位差爺,不用白鑫吩咐,自顧帶到一個小小包間,點頭哈腰地熱情招呼,詢問吃點什麼。
兩位官差不說話,只拿眼看着白鑫。
白鑫垂在桌子下的手狠狠掐了下掌心,沖夥計問道:“你們店有什麼招牌菜?”
那夥計這就報起了菜名,這珍饈樓雖不比潘樓酒店,卻也沒差多少,裝修華麗,飯菜滋味不辜負“珍饈”二字。
白鑫聽完,揀着點了姜醋香螺,蓮花鴨簽,鮮蝦蹄子燴,五珍雞,又讓官差再點,那倆人敷衍推讓一番,又點了牡蠣炸肚,炙鴨脯,酒水也是點的珍饈樓招牌——玉瓊酒。
夥計見白鑫穿着樸素,就知他逼不得已,臨走時,投過去個同情眼神。
白鑫就是再大方,可如今正是缺錢關頭,想像着那價錢,心頭好像滴血一般,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勸那倆人再多點一些。
好在那倆官差也知道的個度,以後接觸機會多的是,若一次給人逼急了,尋了別的靠山,反而不美了。
許是因為他們這邊有官差坐鎮,點完菜不大會功夫,就依次上來了。
白鑫道了聲請,一齊舉筷,推杯換盞,只熱絡招呼,也不詢問何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倆官差都吃的差不多了,渾身飄飄然,帶着酒氣,白鑫這才問,“不知二位差爺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那倆人這才想起正事,其中一個道:“俗話說國有國法,行有行規,不知小老闆所開何種類店鋪?”
白鑫道:“我欲開賣胭脂水粉香料的鋪子。”
另一個人道:“這倒沒有爭議,直接入了‘香行’就行。”
白鑫也有所耳聞,本朝商人地位微妙,且欲為商,需入得各商行,比如殺豬屠夫入“肉行”,提瓶賣茶的入“茶行”,還有“米行”、“菜行”等五花八門,或有那販賣細小之物人,本可免了行錢,但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底下官吏也非得廝纏不停,變相討要錢財,方可免。
白鑫因早打聽了些,所以並不吃驚,又問:“不知這行,怎麼個入法?”
那倆人見白鑫爽快,且吃得美了,也不繞圈子,說:“這個也簡單,你只需去衙門辦個手續,登記在冊,再將戶籍改了,每月按時交錢,就算是入了商行。”
白鑫心中略有數,也知道這入行,不過就是朝廷官府為了斂財。
官差看了他一眼,又道:“不過你若是入了商籍,你全家,包括日後子子孫孫可俱是商籍,不得科考為官。”
當然,凡是都有例外,且如今朝廷對商人放寬了管制,不少大商人或是進納謀得一官半職,或是和官家女兒聯姻,那官差這麼說,只是為了嚇唬白鑫,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白鑫一時沒明白對方話中意思,只知話裏有話,抱了抱手,“還請指教。”
“我見你上有兄長,若是你兄長入商籍,你身為弟弟,日後也跟着是商籍,不得科考。”
白鑫心中咯噔一聲,倒不是他還想着日後科考,只不過經商是他的主意,大哥膝下已有一子,倘若狗子日後出息,是讀書料子,因商籍身份不能考試,難免弄得兄弟反目,白鑫想得長遠,他見官差特意講明,就知他們有應對法子,於是問:“不知這種情況,我該如何是好。”
對方哈哈一笑,“這也簡單,你和你兄長正經分了家,各立戶籍,因俱是男子,各自為家主,也就互不相干了,他入了商籍,礙不得你,只不過……”那人故意拉長聲音,“只不過咱們大人也不是傻子,知民間有這種法子規避入商籍,還需使些好處孝敬他,否則甭管你是不是分了家,也叫你們一齊入了商籍。”
在白鑫眼中,能花錢解決的事情,都不叫大事,他站起來叉了叉手,表示感謝,又說這兩日定儘快辦妥當,請那倆人有時間就到店裏玩玩。
那倆官差見今日吃了頓好的,也就不急着討要錢財,聽對方主動邀請他們日後常去,便想着來日方長,又敘了會閑話,就散了。
白鑫自從跟官差走了,白家人的心就跟着提了起來,唯恐他惹禍或是如何如何,當見他乘着醉意回來了,先是大大鬆了口氣,忙給他讓進二樓,七嘴八舌地問,“三郎,那官差到底為何事?”
“並沒有什麼大事,不過通知我欲開鋪子,需入商籍,還要入香行,日後方好納稅。”
曹氏見並無什麼犯法違規的事,撲通一聲坐回凳上。
剛才吃飯時,白鑫只是陪襯,並未吃多少酒,只是那玉瓊酒後勁不小,是以才有些暈暈乎乎,好在溜達了一段路,倒叫風吹散了,他想起官差說的話,下意識看向大哥。
大郎有所感應,摸了摸鼻子,問:“三哥,怎麼了?”
白鑫怕嚇到大哥和娘,不敢直接開門見山說“大哥我們分家吧”這種話,而是徐徐圖之,“娘,大哥,我現下開鋪子,可不比之前擺攤,需入得商籍,官府才准開門營業。”
眾人點點頭,這些就聽他剛剛說了。
“不過本朝明令規定,商人不得進官辦學,不得參加科舉考試。”
眾人仍沒反應過來,想白鑫也沒讀過書,不能夠還想着科舉啊?
白鑫暗示地看眼大哥,“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科舉考試也不做妄想,但狗子呢?原本我想着咱們來了京城,既然環境得天獨厚,不如等狗子四歲,就送他去讀書,只不過若全家跟着入了商籍,狗子怕是沒有機會讀書了。”
大郎還不以為意,“三郎,你也別想太多,未來的事還說不準呢,你瞧大哥我腦子不好使,狗子八成隨了我,哪是讀書料子?”
白鑫搖頭,“大哥,話不是這麼說,若是有機會,誰不想自己孩子出人頭地?”
大郎支吾幾聲,無話可說。
白鑫又道:“那官差也給我出了法子,你們聽了呢,也不要心生芥蒂,只不過是個應對措施,既然對大家都有好處,又有什麼不可呢?”
“什麼法子?”眾人齊問。
“分家。”白鑫說完,果然見眾人都變了臉色。
分家本就是曹氏一塊心病,如今聽自己小兒子又鬧着分家,那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難受,她想也沒想就反對道:“分什麼家啊?這樣不挺好的嗎?我看狗子日後也未必能念好書,不如就這樣,大點跟着鋪子裏幫忙。”
白鑫忙說:“只不過是走個形式,在官府處另造戶籍,於別的沒有變動,這樣入商籍的只我一人,日後狗子也能繼續讀書識字,說不定就有大造化呢?”說完,他目光灼灼看着大哥,“而且咱們自己也知道為何分家,並非兄弟不和,日後仍像現在這樣一起過日子,對外也不聲張,難道大哥還信不過我?以為我要將你們趕走不成?”
那滿娘心中有點小小陰暗心思,被說中,羞紅一張臉,低頭躲閃。
大郎急得不行,跺了跺腳,哎了一聲,“三哥,大哥還不了解你嗎?就是咱們家最難的時候,你借錢也要給大哥看病,大哥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一家子都指着你撐起來,大哥本就過意不去,我若是再有那種心思,我還算是個人嗎?且你到現如今還為我們着想,大哥簡直無地自容,只是若你一人入得商籍,日後你的孩子怎麼辦?”
白鑫打上輩子就對情啊愛啊不上心,至今沒見過能讓他心動的人,且他現在一門心思撲到鋪子上,若說生孩子,怕是還有個五六年,他從程聞人那得知,本朝對商人要求已經鬆動了,他家大哥,就進納了個小官職,所以白鑫一點也不為自己後代着急。
“大哥,我的事還早了,只是狗子眼下快兩歲了,再過個一兩年就要啟蒙了。”
曹氏聽他說“還早了”,不免心下不快,也顧不得大娘聽了的感受,嘟囔幾句,“什麼還早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這一兩年就找個溫柔賢惠的娘子,好開枝散葉。”
白鑫也不反駁,順着她說:“娘,就算我這一兩年成親,可生孩子少說也是兩三年後,再加上孩子長到讀書年紀,加起來也得五六年了,哪像狗子,明後年就該啟蒙了,娘你不想自己孫子高中出息嗎?”
曹氏嘆了口氣,“我哪裏不想?只是看二郎那樣,就是讀書費錢,且也未必能高中,既然如此,又何必抱太大希望?一家子和和樂樂,我就知足了。”
“娘,總要讓狗子讀書的,咱們也並不執着,到時看他如何,若真有天分,咱們就供他一直讀下去,若是不行,就跟着來鋪子幫忙,總好過扼殺了機會。”
曹氏被他說動,且誰不望子成龍?那大郎一合計,想着聽白鑫的錯不了,也沒再說什麼。
之後,白鑫去官府先和大哥各立門戶,然後又辦理商籍,入了香行,白鑫之前跟各處關係打點,毫不手軟,那官員得了好處,不再刁難,將他歸進商籍下戶,每月納稅錢一貫二百九十文,分乞逐月送納,比中戶每月少納一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