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所謂“不合時宜”
要日落了。
海天相接的地方,漫起絢爛的霞光,一小部分太陽浸潤到海水裏,金黃的餘暉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流雲恣意,卧在被染成橙紅色的天邊。
日暮之下的繁華城市卸去了幾分冷硬,被籠上層朦朧的柔光,在一起一伏的海浪中,詩意又浪漫。
林明月漫步在沙灘上,偶爾抬眸看一眼這般美景。
身後拖着又斜又長的影子,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明顯的腳印。
溫柔的海風糾纏不休,撩起她繾綣的髮絲。
走在前面的白裙姑娘步履輕盈,溫婉可人,如同一隻蝴蝶,在風中翩翩起舞。
她們之間隔了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剛好能聽見彼此間的說話聲音。
沈照溪意外的安靜,只是向前走着,一步一個腳印踩在細軟的沙上。偶爾回頭看林明月一眼,不說話,好像怕驚擾了這種靜謐的氛圍。
林明月這樣跟在沈照溪後面走了一路。
沈照溪停下,她也停下。
沈照溪望着她,而她低頭看着腳底的細沙,撥開無用的嘈雜,聽見孱孱的海浪聲。
有風從耳邊吹過。
余光中只剩一片沙子。
這時候,整個世界彷彿只有她一人。
她幻想着自己倒在潮濕的海岸邊,任憑冰涼的海水漫過四肢,帶着腥臭味道的藻類植物和泥沙將她掩埋。
她閉着眼,被起起落落的海浪推入大海,然後一點一點的向深海下墜。
被深邃無光的黑暗包圍、裹挾着繼續下沉,直至沉入海底,於寧靜中得到永恆。
“林明月!”沈照溪一聲大喊,把她脫線的思緒猛地拽了回來。
林明月驚覺地抬起頭,目光漸漸聚焦。
世界再度浮現在她的眼前,城市的輪廓清晰可見。不遠處,幾個人影零星地散在沙灘上,傳來一陣嬉笑打鬧。
緩緩呼出一口氣,失神地望着海面,她搓了搓手臂,忽然覺得海風有點冷。
“你又在發獃了。”沈照溪黑眸里含着笑,幾步走到林明月的跟前,問:“要日落了,一起看嗎?”
“好。”
兩人來到人少的地方,在廣場前的石階坐下。
黑色背包被擱在一邊,沈照溪擺弄着相機,拍下太陽墜入海平面的過程。又站起來,退後幾步,把鏡頭對準了身旁的人,摁下咔嚓一聲。
“日落真美啊。”收好照片,沈照溪感慨一句。
林明月沒反應,攤開掌心,虛虛抓了抓光亮。
她眼底壓着些許惆悵,清淡如雲,一吹就散了。
抬眸就看見沈照溪站在海風裏,白裙微微飄揚,被日落餘暉灑了滿身,美得不可方物。
就連身後的落日與大海,飛鳥與白帆,都在這一瞬間淪為陪襯。
偏偏這人還對自己的美麗無知無覺,微低着頭,烏黑長發傾瀉而下,濃密的羽睫一顫一顫的。
林明月習慣性地摩挲着指尖,有了想要作畫的衝動。想把面前的景象畫下來,用木製的相框裱起,再打包好送出去。
可惜現在沒有畫筆,也沒有白紙。
這點突來的念想就像顆種子,一下子深埋進她的心裏,於無聲處抽枝發芽。
“沈照溪。”她輕聲喚了句。
沈照溪轉身,一雙溫柔似水的黑眸望向她。
“沒什麼。”林明月搖了搖頭,眉眼淡淡。
她大概是想說些什麼的,到了嘴邊,又覺得太多餘。
沈照溪重新在林明月旁邊坐下,雙手撐在石階上,身體微微向前傾,側目瞧着林明月。
目光中有探究有不解,明晃晃地落在那張清秀的面龐上,過分直白,不做遮掩,像是要用這種方式把林明月看透。
“不看日落嗎?”林明月問她。
“看的。”她換了姿勢,放鬆地坐着,語氣愉悅,和林明月隨意地聊着今天的事情。
從公交車上的大媽聊到鼓浪嶼的鋼琴,東一句西一句,彷彿在湊一篇散文。
林明月安靜的聽,時不時應一句。
等沈照溪停下的時候,夕陽快要完全消失在天際,天空被刷上層黯淡的暮色,漫天的霞光彩雲只剩幾縷淡薄的粉紅。
“我一直覺得,和別人一起看日落是件很浪漫的事。”
林明月聽見沈照溪清冽乾淨的嗓音。
那道明晃晃的,不加遮掩的視線,又落到她的身上,帶上別樣的意味。
空氣中緩慢流動着某種看不見的情愫,像把半杯朗姆酒倒進了正在攪拌的——黏稠、甜膩,還有點醉人。
她們間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摻了幾分旖旎的意味。
林明月沒有回應,避開對方熱烈直白的目光,平靜地望着海面。
見了林明月一副靜而不語的模樣,沈照溪眸色微沉,唇角上揚的弧度卻更深了。
她坐近了點,只差厘米就能挨着林明月的手臂,和林明月肌膚相觸。
不過這個距離也已經足夠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氣息,近到能看清楚林明月微顫着的長睫。
在林明月要遠離她的時候,沈照溪伸手,撩起對方散落的幾縷黑髮。
林明月理所當然地愣住了。
她幫林明月別好散落的髮絲,溫潤的指尖撫摸過林明月的側臉,最後停在下巴的位置。
這般親密的動作,像極了情人之間的撫摸。
手指捏住,然後輕輕挑起下巴。
沈照溪望見林明月眼裏的一池潭水。
裏面比以往多了絲慌亂,仍然漾不起波瀾。
但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在砰砰作響,胡亂敲打在心弦上,失了分寸。
沈照溪瞥見對方紅透了的耳垂,落下一聲輕笑,旋即鬆了手。她沒撤身,而是靠的更近了,快要抵着林明月的額頭。
一隻手扶着林明月的肩膀,另一隻手撐在石階上。
暮色里,兩人髮絲糾纏,呼吸相觸。
試圖推開卻被肩上的力氣摁住,林明月被迫看着沈照溪的眼睛,心跳徹底的亂了。
在要開口說話的瞬間,林明月聽見沈照溪的聲音。
“林明月,我有點想吻你。”
她在詢問,表面上一副很有禮貌、規規矩矩的樣子,實際上心底里絲毫不覺得,這個舉動有多麼的出格。
林明月早該知道的,這種事情發生一次就有第二次。
果然昨天夜裏就不該同意。
“不可以。”林明月垂眸,冷淡地拒絕沈照溪,拍開下巴上的手,想要拉開距離。
沈照溪低眉,黑眸里閃過一絲受傷,玩笑般地說,“氛圍都到了這裏,你不該主動吻住我才對?”
“還真是不合時宜,不……”
那句“不解風情”還沒說完話就被打斷。
她好像摁到了林明月心裏的一根刺。
林明月的目光一下子冷淡下來,低垂着頭,自嘲地笑了聲,聽着人心裏一緊。
“不合時宜嗎?”女生清秀的面龐被髮絲遮了些,神色晦暗不明。這般喃喃低語,彷彿在叩問內心。
哪還有什麼曖昧氛圍,粉紅泡泡全部碎掉,只剩下凝滯的沉默。
密密麻麻,如絲如線,纏的人透不過氣來。
“我確實是個不合時宜的人。”林明月抬頭,承認道。
沈照溪自覺說錯了話,低下頭,說了句抱歉。
“你沒說錯什麼,不用道歉。”
林明月輕輕嘆息,眼神落寞,和月光一樣清淡的目光,落在沈照溪身上,“很多人都說過我不合時宜,我也不覺得他們說的有錯,我就是個不合時宜的人。”
林明月朝沈照溪微微一笑,表示沒有關係。
注視着對方溫和的笑容,沈照溪紅唇微動,發現自己除了抱歉,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向引以為傲的口才,竟然在此刻起不了一點作用。
林明月站起來,主動打破尷尬的氣氛。
她拿起包走向海岸邊,沈照溪跟了上去,聽見她平靜的嗓音,淡淡的,彷彿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是,我也從不覺得我錯了。”
“不合時宜,那又怎樣呢?”
很多時候,只要表現出丁點不合群的傾向,不同於集體的意志,就會被打為另類。
那些人最初把“不合時宜”的標籤打在她的身上。
後來她把這四個字烙進骨血里。
——作為系在靈魂之上的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