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旌旗半卷
第34章旌旗半卷
颯岸浮寒水,依階擁夜蟲。隨風偏可羨,得到洛陽宮。
第二天天剛剛亮,玉安和祈鑒、祈鈞、子泫等人便前往章丘的河段查看。從入河口不遠處的高處俯瞰,這一帶的地勢平坦,千里無遮攔,河內泥沙淤積,河面幾乎與河岸齊平。夏季多雨,殷水受黃水頂托無法注入,一有漲水衝垮河堤,河水便會改道,沿岸良田隨即會變成一片汪洋。
河堤已經修補好了,七天完工,效率很高。“下次水若再高三尺,這個堤壩也擋得了。”祈鈞說,“只是一年一年地這樣修,堤壩越修越高,終究只能是權宜之計。”
子泫問道:“何不在旱季將河中泥沙挖掘出來?那樣河道蓄水量便會增多,洪水為害也就自然降低了。”
祈鑒注視着那滔滔河水長嘆一聲,“先前我也向知州大人提過這個辦法。可是知州說旱季雖挖了沙,很快新的泥沙又會填充過來,挖不完的。”
玉安眉頭微蹙,環視了一番這廣袤的土地,道:“我在齊州地理志上見到關於西瓜等作物的記載。這一帶百姓以何為生?”
“齊州地理情況複雜,作物品種繁多。不過就這一帶而言,農民多種植小麥和豆類。此外便是工匠和手藝人。玉安妹妹何出此問?”祈鑒疑惑地看着玉安。
玉安緩緩道:“既然沿河百姓多種植沙地作物,可見這泥沙是有用的。州府何不放開管制,讓沿河農人自由攫取河中泥沙?這樣農人可以使土地肥沃,手藝人也有了修橋造屋的原料,豈不比州府一年到頭地興師動眾來得歡喜?”
祈鑒仍做沉思狀,祈鈞已經上前道:“玉安妹妹說的倒是個法子。”
祈鑒一聽這話便笑着點了點頭,“我就知道,玉安妹妹一定會有妙計的。”
一行人午時回到府衙,開始磋商借糧賑災和救治瘟疫的大計。為了預防瘟疫蔓延,祈鑒已經下令關閉城門,也禁止城中百姓串訪走動,更是嚴令軍士十步一崗維持秩序。
每隔一個時辰便有死亡病例的消息傳來。一行人圍在府衙急商對策時,朝廷的信使到了。聖旨要求祈鑒第一時間放還趙嵩,並即刻返京,餘下事務交由祈鈞打理。
該來的還是來了。幾個人默默相對。突然間,祈鑒頭一偏,暈了過去。
這個時候,病倒無疑是最好的辦法。他若病了,便無須即刻返京,治水之事成功再康復,總比功虧一簣要好。治水之事祈鑒費盡心血,大家也同仇敵愾,都很配合他的行動。
因此,雍王殿下便這麼“憂勞成疾”,甚至可能染上了“疫症”。信使回京復命了,祈鑒不得不成天在房裏待着,但所有的事務仍由他發出指令,再由外面人秘密執行。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京城翰林醫官院派來治療瘟疫的醫官行隊便到了。同行三十八人,翰林醫官院派來了十名醫官,御葯院派來了六名葯官,民間徵募二十餘人,其中兩位竟然是漱雪和蘅冰。
玉安和蘅冰對視着。子泫站在玉安的身旁,警戒地問:“你們怎麼來了?”
漱雪道:“翰林醫官院能抽身的醫官不多,朝廷募集郎中,城中大夫聽說這裏疫症兇猛又缺衣少食,都不肯來。姑姑不放心祈鈞,你娘又不放心你,便差我們來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糧庫里的糧食越來越少,街頭賑災的粥越來越稀薄。醫官們辛苦救治的很多病人,也因缺乏食物而不能痊癒。
借糧的問題已經迫在眉睫。不得已,祈鈞又走了一趟。趙家仍舊堅稱不放出趙嵩,不但不借糧食,還絕不善罷甘休。其他幾家人見趙家不為所動,大樹底下好乘涼,也沒有人願意出頭。
“就算大上天,他們也不過是爹爹的臣子,何以如此囂張?”玉安不解。
祈鈞嘆道:“你有所不知。先帝為表彰趙家世代功勛,曾親賜金牌。趙家嫡系子孫活罪降等,十惡外死罪免死,他們才有恃無恐。”
知州大人也跟着嘆氣道:“我們派出去借糧的人回來說,各地目前自顧不暇,再這樣下去,怕是非要打開城門,讓他們逃荒去!”
“那怎麼行。流民湧出去,瘟疫也會散播出去。為今之計唯有讓他們開倉賑災才行!”
玉安思慮一番后道:“兩位哥哥身負重責,皆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如讓我去走這一趟吧!”
知州大人已經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們連王爺的賬都不買,更不會理會公主的!”
玉安道:“待我試一試。不過,我要借二哥哥的兵符一用。”
幾個人進了祈鑒的卧房,使這原本不大的房間顯得有些擁擠。此刻的祈鑒雖然看似雙眉緊鎖,心裏卻已經有了主意。接下來幾天他將暗中派人到城中宣揚各大戶存糧的地點,待這邊斷了糧,流民必定結隊去搶。到時官府只需睜隻眼閉隻眼,若事情鬧大后便抓幾個流民輕判了事。對於這個辦法,他想不出有何破綻。
故而權衡之後他終於沒肯將兵符拿出來,“玉安妹妹,趙煥目前正是囂張的時候,此時行事萬萬不宜。你聰明過人,我相信你會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對策的。”
不料玉安也不堅持,而是說:“那就不勞煩二哥哥了。我暫且到趙家走訪走訪,看看他們是何方神聖。”
她和子泫匆匆走出府衙。兩人一抬眼便見知州大人也出來了,玉安便停步問道:“大人,兵符調動的,可是地方廂軍?”
知州大人答是。
“那你這裏的衙役官差,是不需要兵符調動的了?”
知州大人似明白了她的用意,為難地說:“是,不過……”
“不過需要您的手諭是嗎?”玉安笑着拔出手中的尚方寶劍,寒光立刻耀得人花了眼。“您看,這個夠格不夠格借你的衙役和官差一用?”
知州大人連忙點頭,“夠的,夠的!下官府上府下能差遣的差役和壯丁共兩百餘人,不過他們沒受過正規訓練,嚇唬嚇唬人還可以,但真打起來,未必及得上趙家那些會功夫的家丁啊!”
“本公主要的就是能唬人的隊伍。”玉安把寶劍插回鞘道,“且把這兩百人召集起來,全部換上青瓦色的和地方軍相似的服裝。我今天要演一出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的戲!”
特地梳了清新婉約卻並不顯華貴的梅花髻,身穿一襲淡綠色衣裳,玉安看起來像尋常人家的姑娘。為了不讓人生疑,她讓知州在離府衙三里地的平地將人召集起來。趙家聲稱沒有糧食,但實際上他們的糧食都囤在離府邸五里開外的倉庫里,並有四五十人把守。
“剛剛我的安排,你都記下了嗎?”玉安將尚方寶劍交還給了子泫。
“記住了。”子泫答道,“拂曉時分派出一百人圍住趙家宅邸,名曰保護公主的安全,但為了不給他們太大的壓力,也不讓他們看出破綻,不可太過接近;晚上先派人假裝偷襲糧庫,待天亮之後便以保護糧庫安全為名派一百人前去將駐守的人軟禁。”
“但是,”子泫憂心問,“你讓我明天凌晨才動手,你是打算今天住在趙家嗎?”
玉安點點頭,“是的。他們不是聲稱沒有糧食嗎?那我就非要看着他們交出糧食為止。”她懇切地望着他,目光中露出殷殷期盼,“外面就要靠你了。你要守好這兩個地方,徹底封鎖趙家和外面的聯繫。接下來的是一場心理上的惡戰,你在任何時刻都要頂住壓力。”
子泫點了點頭,“我沒有問題。不過你要多加小心。”
玉安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過是去和趙家人玩玩牌、對對詩詞歌賦。”說完,她便甩了甩衣袖,帶着笙平向著馬車走去。子泫望着她的背影,心沉甸甸的如壓着千鈞之重,卻無法陪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所有的牽挂融入冰涼的劍中。
趙家的宅邸在半山腰上,從山上到山下有一條必經之路。玉安掀開帘子眺望,四周碧野蒼茫,綠樹成蔭,若派人駐守,虛虛實實,一百人可以造出一千人的聲勢。
馬車沿山而上,終於在一個華麗的庭院前停下。趙家的宅邸建築頗有江南一帶的風韻,輝煌中透着雅緻。趙家人顯然已經習慣接待王孫公子了,見公主來了,全家笑臉相迎,禮數周全。玉安也施禮以還,便在笙平和趙家人的陪同下前往內庭,一路水榭歌台,古樹參天,堪比皇宮內苑。
玉安只說趙家人百年前興許和她是一家的,因此此行只當是認個親。她一邊讚歎宅邸的優美,一邊和趙煥談些文人的風雅之事,偶爾提及官家對詩文和音樂的熱愛,趙煥等人便不卑不亢地送來一片恭維之聲。
就在玉安和趙煥及其妻、女閑談之中,笙平已經將趙家外庭內院都打量了個分明。單憑周圍穿梭來往的丫鬟和家丁人數判斷,趙家每日的消耗便相當可觀。但趙家顯然為她們的到來特意做了一番簡樸的佈置,庭中見不到任何貴重物品的蹤影。
午餐極為簡樸,只有些粗陋的粥湯。席后玉安便應邀和趙家夫人、妾室和小姐玩葉子戲牌。趙夫人一邊讓丫鬟奉茶,一邊歉意地解釋說荒年少收成,先前囤積的米糧也都被布施了出去,因此只好省吃儉用以維持一大家人的生計,招待不周還請公主見諒。
玉安十分善解人意地說:“哥哥們總說趙家是大戶,定然有不少存糧。我就說,雖然趙家地多田廣,但趙家人世代樂善好施,收取的租佃必然不多,花費的錢糧卻又不少,哪裏能有什麼糧食。”
趙夫人聽罷,便像覓到了知音一般地對玉安親熱起來。不過那位趙小姐眉眼間倒有幾分不耐煩之意。玉安不用猜也明白,她想必是嬌養慣了,認定她想着她家的米糧,心理上便高了一等,哪裏服氣向她恭敬?每當趙夫人有意讓玉安戲牌,她便逞着能要先一步吃掉,幾局下來,玉安已經輸了不少。
本以為掃了玉安的興緻,她便會提前離開,不料玉安興緻越發高漲,待到日薄西山也沒有停止之意。
“公主,我們玩這君子戲已經玩了很久了,是不是……”趙夫人也有些應付不下去了。說罷,幾個人都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等待玉安的回答。
笙平見狀,嫣然一笑對玉安說:“是啊!公主,這君子戲本就是你發明的遊戲,你玩了這麼久也該膩了,不如換個玩法吧!”
趙夫人、趙家姨娘連同趙小姐一聽這話都目瞪口呆。她們端出君子戲就是因為它是風雅之物,專用來為難玉安的,誰知道這遊戲竟然就是眼前人的傑作。
玉安接過話道:“這君子戲還是太過風雅了些,不適合夫人和小姐茶餘玩樂。玉安初來寶地,特地為兩位夫人和小姐製作了一種叫美人戲的新玩法。這個不難,恐怕花不了太久時間玉安又要遠遜色於趙小姐了!”
趙夫人和趙小姐頓時變了臉色。天色已晚,她還要停下來教她們新的玩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離去?這樣一來,她們的晚餐豈不是還要吃那些糟糠一般的粗菜?
趙家姨娘沒多少學問,那君子戲她本就玩得鬱悶,一聽有新的玩法,便興緻勃勃地說:“好呀!美人戲,一聽這名字就覺得有意思!”
趙夫人和趙小姐心裏恨得痒痒的,卻只好又擺出一副笑臉道:“那好,我們就來見識見識。”
於是,玉安便一點一點地給她們講起遊戲規則。兩位都心不在焉,許久也沒學會。趙小姐更是不耐煩了。
趙家姨娘道:“哎呀,咱們家小姐平時學什麼都快,今天怎麼連我都比不上了?”
趙小姐恨得想上前掐她。玉安卻不動聲色地發話,“沒有關係的。趙小姐要是今天學不會,我明日再教她就是了!”
趙夫人頓時瞠目結舌,“公主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要在敝宅歇息?”
“是呀。”玉安的臉上展現了一個甜膩的笑容,“府衙裏頭可沒有這裏舒服。玉安和夫人小姐這麼投緣,正想好好和你們說說話呢!難道夫人不歡迎?”
趙夫人心裏暗自叫苦,卻不得不擠出僵硬的笑容,“那自然是請都請不來的!”
玉安知道自己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趙煥此刻必然又要收起他的那些錦衣玉食,讓全家上下跟着挨餓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糧庫天明就會被子泫控制起來,此刻她最急於知道的是趙家宅邸里有多少存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