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驚鴻照影

第35章 驚鴻照影

第35章驚鴻照影

汝從何方來,笑齒粲如玉。探懷出新詩,秀語奪山綠。

美人戲玩罷,玉安對趙家上下都感到新奇,便央求趙夫人帶她參觀。四處都沒有囤積糧食的痕迹,直到來到一處狹小的院子,院門輕掩,透過門縫看到地面有兩道深深的轍痕。玉安好奇地要推門而進,卻被趙夫人驚慌地攔住了。

“趙夫人,這裏面難道有什麼寶貝嗎?”玉安驚訝地問。

“都是些破舊的東西。扔了又可惜,就全部存在這裏了。”

“我就說嘛!”玉安釋然地笑道,“兩位哥哥疑心重,總說趙家府邸里有堆積如山的穀米。我就說,如果趙家真有糧食,又怎麼會說沒有?那豈不是十惡不赦的欺君大罪,連金牌也保不了的?”

趙夫人心裏一驚,不停答是。

晚飯仍舊是青菜麵湯。但飯後玉安卻假借要向兩位哥哥稟告留宿之事為由,打發笙平回去了。

笙平是帶着使命回去的。那小院位於西北角,乾燥通風,必定是存儲糧食的地方。而根據泥土內的轍痕判斷,裏面的存糧不下幾石。要想事情按照她計劃的來,就必須讓子泫派遣武藝高強的侍衛親軍半夜潛入趙家,將倉中糧米付之一炬。

卧房比她想像的要稍好。推開窗便是一個大大的湖泊,湖泊的對岸,卻正是她先前經行的小院。為了預防她到處亂走,趙煥還特地派了一個丫鬟過來,名為伺候,實則監視。三更時分,小丫鬟早就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玉安推開窗戶,見到湖岸火光衝天。那裏是趙家偏僻的角落,等有人發現,必然已經晚了。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玉安便安心地去睡了。凌晨玉安在雞啼聲中醒來,小丫鬟也從桌上驚起。只聽對岸人聲鼎沸,十分嘈雜。玉安差小丫鬟為自己備好洗漱用品,梳洗完畢后,方才施施然前往一探究竟。

小院已經化作一片灰燼,趙家上下愁容滿面。玉安見狀,走到趙夫人身邊安慰道:“幸虧走水的是個無用的破舊院子,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趙夫人此刻已經無心再理會玉安。糧食盡毀,當務之急便是儘快從糧庫里調來新的糧食。而外面有流民環伺,內有玉安守着,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趙煥做了一番周密部署,才派了些信任的人,假託給趙小姐置辦嫁妝前去偷運糧食。誰知派去的人不一會兒便回來了。說是山下有重兵把守着,阻斷了出去的路。別說運糧食,連人也不允許出去。

這時趙煥方才覺得其中有詐。未等他反應過來,笙平卻又上山來了,手裏還拎着個包裹。她笑盈盈地向趙煥解釋道:“荊王殿下聽說山上走水,擔心流民趁機騷亂,便撥了八百廂軍為趙老爺防護!”

趙夫人忙道:“是啊,這宅里怕是有賊人出沒,不太安生,姑娘還是早些護送公主下山為上!”

笙平仍舊不緊不慢地答道:“醫官診斷說雍王也染上了瘟疫,荊王殿下便讓公主再在趙老爺宅邸叨擾幾日,等雍王的疫症得治了再來接公主回去。”

趙煥和趙夫人都已明白他們中了一個圈套。但此刻家裏幾乎無米無糧,他們又不能明着得罪玉安,全家上下只能將錯就錯,吃麵湯青菜,和玉安一起耗下去,因為糧食燒毀后全家就真的斷糧了。

趙家長子趙崎憤然道:“父親,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得想個辦法將這個公主送回去!”

“想什麼辦法?”趙煥重重地嘆氣,“人家有理有據,外面疫症流行來我們這裏躲避。如果拒之,到了官家跟前,怎麼說得通?”

“那就將計就計,我也來個得了疫症,讓她速速離開。”

“你若得了疫症,荊王定然馬上會派醫官來給你看。那樣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全家上下幾十口人就一起等死嗎?”

“你慌什麼?一起等死的不是還有這個公主嗎?看她身子骨單薄,估計挨不了兩天的餓就受不住了,到時候自然會乖乖回去。”

趙家人上下很快便依計行事。大家節省口糧,全力着手打這一場消耗戰。

玉安所在的臨湖客房裏,笙平認為現在趙家人已經被圍起來了,不承認有糧食就會斷糧,承認有糧食就是欺君,早晚必定服軟,玉安沒有必要一起吃苦,幾次勸說玉安和她下山。

玉安道:“趙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燈,這無論圍趙家還是圍糧庫的理由都十分牽強。若我不身在其中,他們硬挺着餓死了,誰又或者反想出了什麼主意,豈不是和強行用兵效果無異,該如何向朝廷交代?”

“可是公主,”笙平於心不忍,“那您也不能陪着他們耗着呀!”

“他們人多,只要我頂得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就算是贏了。”玉安走到窗前,望着遠處的青山道,“我真正擔心的是子泫。”

笙平默默。昨日子泫接到火燒糧庫的消息便知道了玉安的意圖,他那時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再熬下去,她擔心他也會衝上山來。

屋內靜若秋湖,屋外卻動若波濤。派去盯她們的小丫鬟回來報告趙煥和趙夫人,“她們二人此刻在榻上盤膝而坐,上體正直,一言不發,因此我一句話也沒聽到。”

趙煥暗忖自己低估了她,因此道:“傳我的話下去,讓大家都撐住,這些天都吃些粥,從今天算起若挨過三日,我賞每人十兩銀子。”他又轉身低聲吩咐趙夫人,“給她倆送些米湯就是。我倒是要看她們能熬到幾時!”

他正暗自為這個辦法得意着,先前去傳話的家丁卻又回來了,“老爺,廚房的人說,現在的米不過半斗,連粥也熬不了了!”

“混賬!昨天不還有好些嗎?”趙煥怒道。

“昨天吃了一天的粗鄙湯飯,晚上我便吩咐廚房給大家加了夜宵……”趙夫人小心翼翼地答道,委屈得很。她那時哪裏知道第二天會變成眼前的情況啊。

餓着肚子的每一個時刻都那麼難挨,即使食了些點心也不頂用。趙小姐屢屢看着外面的太陽,它從升起后便一直懸挂在空中,一點兒也沒有落下的意思。而那些沒有點心又還得幹活兒的家丁和丫鬟就沒有那麼好過了,不到太陽西沉便暈倒了兩個,晚上又倒下了一個。剩下的糧食得先用來救這些人,趙家的情境也就更加艱難了。

“這雍王和荊王還真是捨得。”趙煥又急又氣地來回踱步,“算計我趙家的糧食,竟然把公主都送來挨餓了!”

暮雲四合,天氣乾燥。趙府里的所有人或倒着,或靠着,都沒了精神。開始他們還會咒罵兩句,到了後來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了。派去監視玉安和笙平的下人們傳回來的消息卻都是兩人尚在盤膝而坐,上體正直,一言不發,紋絲不動。

這是佛家修鍊時常用的打坐。座中人如能摒棄雜念,調順呼吸,精力消耗大大低於常人。玉安這一年多來常常陪皇后念經,凝神屏氣皆有心得,這會兒正好派上了用場。

趙煥越來越不安。直到趙崎派出去的人終於帶來一個好消息,“從山下的人那裏偷聽到,山下駐守的將軍高子泫和這玉安公主兩情相悅,從清晨到日暮這高子泫一直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呢!”

趙煥大喜,“那你趕緊派人去稟告他,說玉安公主體力不支暈倒了,讓他們趕快派人來接!”

領命的人匆匆而去,半個時辰后回來稟告道:“高大人聽說玉安公主暈倒了,當時就變了臉色。我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就先回來了,想必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該按捺不住了!”

一家人便殷殷期盼着山下的兵士的身影,但直到月上九霄也仍沒有任何動靜。趙煥和趙崎便安排人在玉安和笙平的房門外把守,“你們今夜緊緊地看着這裏,千萬別讓他們派人來裏應外合。他們封死我們,我們也要封死他們。”

然而第二天早上,等趙煥和趙崎來查探時,兩位姑娘安然待在房中,屋外的家丁卻東倒西歪地倒下了。他們都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

山下根本沒有來人,趙煥的臉色越來越慘淡了。

這個公主是擺明了不怕死,要和他們死耗。兩個人依舊面不改色,而趙家卻又有兩個丫鬟暈倒了。丫鬟的死活他本不那麼在意。可是他知道自己若不理會這件事情,家裏的下人們必定會心亂,到時若逃下山去,他們就會十分被動。

而這天的早餐只有飄着米粒兒的湯了。

到了晌午,趙煥自己也沒什麼力氣四處走動了。這時,卻見趙夫人哭哭啼啼地跑過來,說:“老爺,您就跟那玉安公主談談,將咱們糧庫里的糧食拿一些出來吧!女兒剛剛也暈倒了,眼下正說著胡話……”

趙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事情到了這一步,他貿然去和玉安攤牌,自己手上已經沒有什麼籌碼。若承認自己有很多糧食,便是說之前對朝廷的奏報和對二位王爺的回復都是假的,萬一到時雍王和荊王奏他一個欺君之罪,縱然有金牌在身,也免不了受到皇帝的猜忌啊!

一片混亂之時,玉安已在笙平的陪同下來到他身後。

玉安面色依然如常,笑道:“眼下城中百姓的米糧怕是快完了,百姓也將大量死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以後,趙家縱使有良田千畝,沒有人耕作又有何益?趙家現在雖然也斷了糧,但玉安相信,如果趙老爺願意下山去找別家大戶籌措糧食,一定可以拯救這一方百姓,成為他們的大恩人。”

趙煥聽她用了“籌措”糧食,是有意給他台階,便回話道:“這個法子好是好,只是……”

玉安知道他是在擔心他日他會被論罪,便道:“如果趙老爺肯去籌措糧食,玉安即刻就寫一封手書,說趙老爺挽救齊州災民於水火,請官家親授官位以做嘉許。這借來的糧食,日後朝廷一定如數歸還,並按錢莊規矩計利。”

大宋朝的“官”“職”分離,這“官位”實際上就是坐食俸祿的品級,是這些地方豪紳求之不得的。這些對目前的趙煥而言已經是很好的條件了,但趙煥眼裏閃着懷疑的光。

玉安看出了他的疑慮,吩咐笙平從屋內取來一個小盒子。打開后,金色的綢緞上是官家的手札。書中授予玉安諸事直陳聖上的權力,不必事事受雍王節制。

趙煥這才放了心,令屬下筆墨伺候。須臾之間,一封為趙家請功的文書便寫好了。裝入匣子蠟封之後,玉安放下手中的筆。

這一次博弈,就這麼輸在了一個小丫頭的手裏,但趙煥卻也輸得心服口服。全家集合於庭院后,他率領所有家丁、丫鬟,顫巍巍地向著官家的手札、玉安,還有她親手寫的文書下跪,涕淚俱下地道:“趙煥全家願意跟隨公主賑濟災民,救助百姓!”

齊州百姓總算有救了。玉安的嘴角浮現一絲笑容,連日來精力消耗不少,她感到一陣眩暈,被安頓到房中休息后,她便沉沉睡去了。一覺醒來,外面天色漆黑,嘩嘩下着大雨。笙平正端着一碗白粥進來,而她的手,正被子泫緊緊地握在手中。

“現在外面怎麼樣了?”玉安問道。

“趙家已經全力救災了。齊州其他幾處大戶也頂不住壓力,開倉放糧了。”子泫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

玉安動了動嘴唇,“謝謝你遵守了我們的約定,沒有上山來。”

子泫一把抱住她,“我再也不會和你做這種約定!這是對我的凌遲!”

玉安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道:“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讓你為我擔心。”

“傻話!”子泫噙住眼淚,歡喜一笑,只緊緊地擁抱着她。

許久后,他鬆開懷抱,從笙平手中接過粥碗,一勺一勺喂她。笙平為她掖了掖被子,道:“荊王殿下來看過你了,聽說你無礙便又下山去了。新一輪洪峰湧來,雍王和趙煥簽訂了換田協議,炸開下遊河段的一個口泄洪,因此洪水不再是威脅了。”

“城裏怎麼樣了?”

“城中災民雖然有了糧米,但瘟疫流行得也更加嚴重了。醫官們束手無策,每天都有大量流民死去。”

玉安養足了精神,便匆忙趕回府衙。回去時祈鑒已經“康復”。完成泄洪工事後,大水使一些富戶的田畝成了一片汪洋,但祈鑒和他們約定在山林間開闢同樣土質和面積的田土,並由祈鈞向朝廷申請免除其三年賦稅。當地大戶們雖心痛這一年的青苗,但整體尚覺公平。根據玉安的建議,讓當地農民自由挖沙的告示也已經下發,如此一來,水患的問題已經完全得到解決。唯獨瘟疫仍舊蔓延。

官邸十裡外欒村的農舍的人已經逃光,祈鑒便命令人整理出來,按照醫官們的建議分成兩部分,分開安置得了疫症的人和可能患了疫症的人。

經過三天三夜的奮戰,翰林醫官院的人和御藥房的人參考了太宗年間的益州瘟疫藥方創造出一種新的藥方。十幾口大鍋按照新的藥方熬藥並定點配發給城中百姓。幾天下來,染瘟疫的人數一天一天地減少了。

當晚知州設了簡單的宴席為醫官慶功,所有的人臉上都笑開了花。如果繼續按這個藥方研製下去,相信不但能夠控制而且很快能治療瘟疫。晚飯後各人很早就散去了,祈鑒放了醫官和葯官們假,讓大家好好睡上一覺。

齊州是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到了夜裏,竹聲沙沙,萬壑松濤,蟲鳥和小獸在林間嗚鳴。祈鑒和祈鈞在府邸外散步,心中都有一種輕快舒暢的感覺。回到府衙,經過漱雪的房間時,祈鑒發現裏面燈火通明。所有的人都在院子裏乘涼,唯獨她還在房裏研究醫書和藥方。

他輕輕走到敞開的窗前。窗內的漱雪頭戴碎花頭巾,身穿粗布衣裳,與民間的小家碧玉無異。屋內的她此時十分專註,絲毫沒有注意到窗外的人。大約離煎藥的火爐太近,她頭微微一側,用衣袖拭去汗珠。

她額前那塊細小的傷疤便呈現在他的眼前。傷疤顏色很淺,並不難看。多年前福康公主下嫁李家時,他躲進壽寧堂哭泣,雖然那時他還小,卻已經有了男兒的尊嚴,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流淚的模樣,卻陰差陽錯地給漱雪留下了這道傷疤。

正沉思着,漱雪一轉頭已經看見了他,起身走到窗前道:“王爺,你怎麼在這裏?”

“所有的人都在外面乘涼。你為什麼不去?”祈鑒的臉上又恢復了平日裏那種遙遠的平靜,“這次瘟疫得以控制,辛苦你們了。”

漱雪卻沒有他那麼輕鬆。她轉身指着不遠處的醫書、藥材和跳躍着火苗的爐子說:“事情沒那麼簡單。這次和太宗時的益州瘟疫看似相同,但發病周期和易感染人群都有區別,借鑒益州治療瘟疫的方法並不穩妥。”

“你的意思是?”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祈鑒開始認真了。

“我擔心目前的藥方只是延長疫病的潛伏期。”漱雪沉重地說。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不能第一時間救治病患,也不能第一時間分辨他們,可能會造成疫情傳播得更廣?”

“如果確定了,就可以這麼說。”

若果真如此,那根治瘟疫還遙遙無期。祈鑒匆匆從窗欞繞到房門,走進了漱雪的屋子。“什麼時候能夠確定你的判斷是否正確?”他俯身查看湯藥后問。

“我這兩天觀察了周圍的百姓,有幾人似有瘟疫的跡象。因此我配了一副會使病患體內的毒素外顯的葯。如果他們服藥后出現了瘟疫的癥狀,就可以說明我的判斷是對的。”

“這件事情須秘密進行,否則百姓會以為是你讓他們得了病,會對你不利的。”祈鑒用拇指扣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又道,“你只管熬藥,其他事都交給我。”說完,他便向著門外走去。

漱雪叫住了他,“王爺,如果驗證我的推測屬實,我請求給我配一些醫藥用具和兩個幫手,調派我到欒村的農莊去!”

“不行。”祈鑒未作思慮便拒絕了,“你不能去冒險。”

漱雪目光澄凈,“如果大夫不能接近病患,憑空怎麼能想出治病的藥方呢?”

“這件事容我再想想。”他還是拒絕了,不再看她,逕自走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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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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