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愛不釋手(1)
第32章愛不釋手(1)
華屋重翠幄,綺席雕象床。遠漏微更疏,薄衾中夜涼。
圓帳輕垂。輕紗之中,金色的木桶上方洋溢着薄薄的熱霧。玉安踏進溫熱的水中,立刻被熱浪包圍。但那熱浪中裹着一絲清涼,將渾身的疲憊一絲絲抽走,只剩下愜意和輕鬆。笙平轉身剛從衣櫥取來玉安的衣裳,誰知那衣櫥竟然動了動,她頓時嚇得鬆了手,手中的衣物統統跌落。
衣櫥后竟然有一扇通向隔壁房間衣櫥的門!她剛剛打開,子泫便做着噤聲的手勢,快速從那扇門走進來。
“高公子……哎呀……你不能進來……公主……”笙平着急得很,又不敢大聲說話,一邊跺着腳一邊回望。
“笙平,你在嘀咕什麼呢?”玉安並不知曉這邊的情形,只輕聲問道。她雙目微合,雙腿輕輕踏着水,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雖隔着紗帳,仍舊能看到她垂在外面的烏雲般的秀髮,白玉般的脖頸和蓮藕般的雙臂。
子泫瞥見這樣子的玉安,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轉過身去,許久后雙頰仍舊燥熱通紅。玉安也發現了他,立刻驚慌失措地沉到水裏去。
“笙平姐姐,為了公主的安全,我才特地備了這兩個相通的房間。”子泫仍舊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等公主……沐浴更衣后,你們便悄悄搬到隔壁屋子裏……寅時三刻我再來接你們。”
“出什麼事了?”
“這兩天一直有人跟着我們,看似路數不正。我怕防不勝防,所以今晚有所佈置,讓他們現身。”
“怎麼了?”身後有如琴聲般動聽的聲音問。子泫小心翼翼地回頭,見玉安正從圓帳后踏步出來。雖然她已經穿好衣裳,但赤着腳,頭髮正濕漉漉地滴着水,他仍覺臉紅心跳。
“噢……我是說……你們搬到隔壁去……”子泫的舌頭開始打結。
玉安瞥了一眼窗外,沉聲道:“你看他們是什麼人?”
“不知道。不過他們很隱秘,人數也不多,像是江湖中人。”
玉安看了看外面的街市,轉身問子泫道:“你待會兒去哪裏?”
子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的面龐尚沾着水珠,在蠟燭的光線下呈現出淺淺的紅暈,他努力壓制住狂亂跳動的心,道:“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外面守着你。”
三個人便輕手輕腳地收拾好,搬到了隔壁更為寬大的房間。這是子泫的有意安排,若萬一在這裏發生衝突,窗外是一片低矮的頂棚,他亦有機會領着她全身而退。
不能掌燈,只有盈盈的月色相陪。子泫輕輕合上衣櫥的門,轉過身,月光立刻灑了他一臉。在一片黑暗中,玉安突然有了一種與他相依為命的感覺,但那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凄苦,反而帶着一絲愉悅。
“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歇息。我已經備好了新的馬車和線路,等出了袞州地界就有了地方廂軍,我們就安全了。”說完,他戀戀不捨地望了玉安一眼,輕拾腳步向著門外走去。
玉安卻叫住了他。
“你又預備像昨晚那樣抱着被子在門外睡嗎?”她盯着他道。見他一臉驚訝,玉安走到他的面前,“敵暗我明,守在外面有何用?不必拘禮了,你就在屋裏待着,有事也更好照應。”
子泫轉頭看着屋內的幾張木凳木椅,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皓月當空,桐枝輕搖,夜已深了。子泫此刻心存戒備,門口臨時搭成的“床”又讓他難以入眠。輾轉后他輕輕起身行至窗前。外面一片靜謐,打更人像幽靈一樣在空蕩蕩的街市上遊走。
心愛的人近在咫尺,即便周圍殺機四伏,這種相依相守的感覺似清晨林霧般,美好得讓他想此刻永留。
忽然間,一雙手從後面圈住了他。她的臉輕輕貼着他的背,呼吸那麼近,那麼近。
“玉安,是你嗎?”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戰慄。
“是我。”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就像羽毛飄蕩在空氣中。
耳畔傳來笙平均勻的呼吸聲。
子泫轉過身,玉安那張巴掌大的臉便沐浴在月光之下。他緊緊地擁抱着她,好像怕一鬆手她就會溜走似的。
“玉安,我愛你。”子泫戰慄着俯下頭,吻了吻她額前的髮絲,懷抱她的手圈得更緊,“等完成這次的使命,我們就離開汴京。”
他必定已經掙扎過,反抗過,彷徨過,只是除了離開,沒有另一種辦法能讓他們永不分離。玉安的心猛地一顫,靠在他懷裏的身軀卻沒有動,只輕輕點了點頭。
“子泫,只要你我心中有着彼此就夠了。嫁不嫁進高家,做不做你的妻子都一樣的。”一個月前他陪她祭拜尹曉蝶時,她曾如是說。
“不,這不一樣。我們是凡人,縱使意志力再堅定,也經不住時間的消磨。我如果娶了漱雪,就會陷入感情與責任的泥淖,又該怎麼愛你?我會和我爹娘、漱雪好好談談。如果沒有結果,就帶你遠走他鄉。雖然我也放不下他們,但他們選擇了那樣的生活。我們兩個的愛,不能在別人的選擇里窒息!”在莫允賢為尹曉蝶蓋的祠堂下,他的一番話說服了她。
兩個人緊緊地相擁,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卻並不讓人感到片刻的孤獨。這就是愛嗎?別人的愛會是什麼樣的呢?子泫總是不由自主地想。但那並不重要,此刻他已經被幸福填得滿滿的,何況身後還有長長的歲月。
子泫的下頜抵着玉安的額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如果早知道未來的路是令人絕望地艱難,他定會期待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夜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子泫警覺地放開玉安向外走,玉安則迅速去床邊叫醒笙平,握緊皇后贈與的那柄西域短刀,兩個人警戒地站在衣櫥兩側。
隔壁屋裏很快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隔着牆壁,玉安還聽到有人瓮聲瓮氣地說話。從兵器和拳法、力道聽來,子泫帶來的侍衛親軍七人皆在其中,而對方共約有五人。
正在這時,衣櫥旁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一襲夜行衣的身影摔了出來,哐當落地。正當笙平嚇得目瞪口呆時,玉安已經眼疾手快地舉起身旁的大花盆,重重地砸在那人的頭上。那人一聲痛苦的號叫,鮮血濺灑了玉安一身,便歪頭斷了氣。
玉安和笙平都嚇得後退了幾步。這時,子泫大步邁了過來,看見血淋淋的玉安,慌忙握着她的手。
玉安指着地上的屍體道:“我沒事,這是他的血。那邊怎麼樣了?”
子泫道:“來了五個人。加上這個死了四個,一個被擒住了。他們正在審問。”
“去看看。”玉安正說著,卻發現自己手上濕濕的,原來子泫的左側胳膊竟然負了傷,鮮血汩汩地往外冒,她連忙吩咐笙平掌燈取來葯和棉紗,顫抖着扒開他的傷口,為他一點一點上藥。
侍衛將俘虜五花大綁地押過來了。玉安的目光則如兩把利刃落到那個俘虜的身上。
這人約三十歲上下,臉上有一片黑色蛇形刺青,渾身透着一股邪氣。
“回稟公主,他們是江湖上一個叫做天龍教的幫會的人,專門收人錢財,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一個侍衛說。侍衛親軍雖身在宮廷,卻也不同程度肩負着督察官員的職責,故對宮外的民間組織亦了如指掌。
“是誰派他們來的?”玉安問。
“不知道。天龍教的教規很嚴,出賣客戶的叛徒會被送到蛇窟里被毒蛇撕咬,因此他們寧可自盡也不敢吐出半個字。”
玉安轉身迎上那人木然的神情。這種神情玉安在相學的書上看到過,是專門修鍊的一種工夫,用以凝聚心志,抵抗外面的誘惑和脅迫。
玉安慢慢地在他跟前蹲下來,直視着他,眼神像萬丈寒冰一樣冷酷而深不可測。
“你這麼守口如瓶,依我猜,一定是因為你害怕被百蛇撕咬的痛楚,要不就是你對天龍教赤膽忠心。但不論哪種,都得先過了本公主這一關才行。”
說完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雞心手鐲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輕一按按鈕,黃豆大的紫檀色雞心打開,呈現出一些墨玉色的粉末。
“你行走江湖,一定知道‘腐生散’是什麼咯?”玉安的嘴角一彎,“我想,只有這種死法,才配得上赤膽忠心的你。”
江湖中稍有見識的人都聽說過這種叫“腐生散”的邪物。煉製這種毒藥的方士是吐蕃人。這種藥物若被人吞服,或是灑在傷口之處,那裏的肌膚便會即刻變黑,一寸一寸潰爛,猶如蛇獸撕咬,萬箭穿心。一般人沒見過這葯,卻都知道它有催魂奪命的功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