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驚濤駭浪(1)
第24章驚濤駭浪(1)
坐久燈燼落,起看北斗斜。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
侍從正要去撿那支筆,趙禎卻一聲“且慢”,彎腰撿起那支斷裂的筆桿,從筆桿里抽出一塊陳舊得幾近發霉的白綢。
見趙禎臉色暗沉,皇后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這一看,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我和孩子不能再在這鬼地方待下去,快帶我們離開吧!否則我們都會死的!
抬頭腐蝕了,只剩下一個“每”字,“鬼”和“孩”的墨跡都湮開了,依稀難辨。
他將那白綢扔到皇後手中,怒吼道:“違反宮規必得而誅之!”一甩衣袖便憤然離去。
後宮歸皇后總管,出了這種事,她也氣得快暈了,“這瀋海棠簡直瘋了!”
玉簫試探着接過她手中的白綢,輕聲說:“娘娘息怒。海棠冊封前是按照宮規驗過身的,怎麼可能有什麼孩子?”
事到如今,“暗查”已不足以解決問題了。皇后決定以整飭後宮風尚為名徹查此事,並一早放話出去,“最近查到了有人販運宮中物品到外面變賣,誰要是做了虧心的事,三天內前來自首還能留得性命。若要被查出來,絕不寬貸!”
很快,玉簫便奉旨到各殿閣徹查。小至粗使宮女,大至掌事嬤嬤,每個宮殿有人被抓走時,都是一片雞飛狗跳。玉簫的人在別的殿閣里都是查盜竊和賭博為主,唯獨到了金華殿,重心卻在海棠的卧房。
很快,玉簫便從海棠的卧房搜出了一摞羊皮捲起來的藥方子。玉簫雖不懂醫術,但也懂得一些基本常識。這裏面有幾張方子書寫得整齊,可上面的葯搭配在一起不但不能治病,反而會傷人元氣,就算學徒也不會開出如此拙劣的藥方。
藥方的用紙和字跡一查便知出自梅醫官之手,表面看是糊塗醫生開的糊塗藥方,實際上卻藏頭藏尾,是私通往來的鐵證。而先前筆筒里的白綢則名叫雪絹,是天聖五年,即十七年前回鶻送來的貢品,只有太后、皇后和尹美人分得了一些,尹美人便成了頭號嫌犯。
皇后氣得臉色鐵青,“尹曉蝶這個賤婦竟然和梅嶺海有私情!真是活膩了!”
事情的後果太可怕。尹美人和梅嶺海雖已經死了,但雪絹上分明寫着他們有了孩子,如果查證玉安並非皇家血脈,她就必死無疑。
任何和尹曉蝶有關的事都是皇后的心結。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保不住玉安,也不想保她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縷晨光剛剛照到東華門,皇后便派人秘密查探當年尹曉蝶所在的戲班。要證實玉安的身份,尹曉蝶和梅嶺海何時相識就是關鍵證據。但未及派去的人回來,各殿閣娘子便一起到了柔儀殿,名為來向皇后了解真相,實則是要皇后給她們一個說法。
皇后只能招呼大家落座,“既然各位娘子這麼關心這樁案子,就一起等着,待我傳問了最後的證人,自會給你們一個清楚的交代。”說完,她便吩咐玉簫去催傳尹曉蝶所在戲班的班主夫婦,同時也差人去福寧殿呈報趙禎。
戲班班主夫婦帶到。兩個人早被暗中收買,說法流暢且一致:當年梅醫官便是他們戲班的常客,梅家有紅白喜事的時候,他們還被請上門演過幾齣戲。這麼一來,梅醫官和尹曉蝶的私情在入宮之前,玉安的身世便成了糊塗賬。
柔儀殿上下嘩然。趙禎疾步進來,早已怒氣衝天,喝道:“把玉安給朕帶上來!朕要親自審問!”這些年他為了曾經對尹美人的辜負一直心存歉疚,而今這一切卻變成了一個笑話。
大殿裏靜寂無聲,趙禎燃燒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戲班班主夫婦,十幾年前他就是從他們手裏帶走尹曉蝶的。如今看到他們,他火冒三丈,道:“你們兩個最好老實交代!要是敢有半點兒欺瞞,朕滅了你們九族!”
玉安很快被帶了上來,她身着一襲金色紗裙,面色紅潤,看起來明麗而莊重,手腕的雞心手鐲更是紅得奪目。尚美人見她似有準備,目光一轉道:“官家,笙平怎麼沒來?她可是梅娘子撥給玉安的人,說不定最清楚這其中的緣故。”
梅妃怒道:“尚明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梅娘子可不要動怒。”尚美人輕笑道,“梅醫官雖已經死了,但他做出這種醜事可是要牽連家人的。梅娘子還是趁早想想自己怎麼撇清干係吧!”
梅妃冷笑道:“你說話可要積點兒口德,腹中的孩兒在看着你呢!”
“你……”尚明珠氣得臉色通紅。
笙平很快便被帶上來了,她顯得很緊張,進殿的時候一直低着頭不敢環視四周,只小心翼翼地挪着腳步。這是臨行前玉安教她的,萬一有什麼事,她只管說不知道,保住自己為要。如今子泫江南巡察,莫允賢回鄉掃墓,她必須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走到帝後跟前,玉安和笙平先後跪下行禮。趙禎看着玉安,目光冷峻得就像冬日的寒冰。玉安的心裏隱隱作痛。
“大家看,”尚美人又說話了,“玉安公主的這柳葉眉,這鵝蛋臉,這仰月口,是不是很像一個人?”
一旁有人忙附和道:“說起來玉安公主的眉眼和梅娘子真有幾分相似呢!”
他們的話立刻起了作用,趙禎怒氣攻心,抓起玉如意便向說話的人擲去,怒喝道:“你們這幫長舌婦都不想活了嗎?”
被砸的人額頭鮮血直流。
“官家明鑒。”梅妃連忙起身跪下,哀懇道,“家兄生前為醫官院院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走了不久就有人污衊他,您可要為他做主!”
皇后也沉聲發話了,“梅妃此言差矣。是不是污衊誰說了都不算,只有證據說了算。”說完,她便令人將雪絹及相關記錄、藥方里書信的抄謄本一併呈交到了趙禎面前。
“將戲班班主夫婦給朕帶到跟前來!”趙禎咆哮道,“你們從實招來,當年朕認識尹曉蝶之前,她是否就已經跟梅嶺海好上了?”
“回稟官家……”戲班班主夫婦嚇得哆哆嗦嗦,“梅……梅醫官常常來看曉蝶的戲,也常常送她東西……至於是不是好上了,小人就不知道了……”
趙禎的目光一下子轉到玉安的身上,他疾步走下台階捏着她的臉。他手的力氣那麼大,玉安感到兩側臉龐火辣辣地疼痛。“你究竟是誰的女兒?”他悶聲道。
玉安紋絲不動地迎着他的目光,明凈的眸子卻沒有半滴淚水。她張開嘴,一字一句地說:“玉安死不足惜,但如果爹爹的妃嬪可以被人栽上不貞的罪名,您的親生女兒也會被人陷害,您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又如何保護天下人?”她轉頭,犀利的目光投向一側的戲班班主夫婦,道:“何況如果真如他們所說,尹曉蝶在進宮之前便與人私相授受,當初他們豈不是欺君之罪?殺了我之前應當先殺了他們!”
戲班班主夫婦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磕頭請求饒命。尚美人忙道:“官家,他們是玉安公主身世的關鍵證人,您千萬慎重啊!”
“尚娘子,”玉安轉向她,恨恨地說,“我聽說海棠死的那天早上您被人下了昏睡葯,可有此事?”
既已撕破了臉面,尚美人也再無顧忌,答道:“是又怎樣?那是因為海棠想偷我的首飾潛逃,因此給我下的葯。”
“既然海棠想盜竊首飾,為何您身邊的宮女們沒有昏睡,只有您一個人睡著了?”
“海棠是金華殿主事的,離我最近,自然可以屏退其他人。”
“海棠死的頭一天晚上已是皇后親自下碟冊封的沈美人,難道這天晚上她還要在你房裏伺候着?”
“是她自己說不捨得我,要盡最後的主僕之誼。”
“我也聽說玉葉橋的附近沒有滑落的痕迹,玉葉池並不深,池底的淤泥和水草也沒有顯示掙扎的痕迹,可有此事?”
尚美人開始覺察到問題不對勁,冷笑一聲以掩飾內心的不安,道:“我又如何得知?”
玉安見周圍的人都在認真聽着她的話,目光便轉回到了趙禎和皇後身上,道:“玉安斗膽請爹爹娘娘開棺驗屍,我敢以性命做賭,不僅尚美人服用了昏睡葯,海棠也服用了,她是睡着死的!”
一時間殿閣內嘩然。趙禎和皇后都十分震驚。
尚美人道:“玉安公主,你明知道入土為安,偏偏要求開棺驗屍,究竟是何緣故?”
“海棠是怎麼死的關係到皇家聲譽,也關係到她的名節。她如果是枉死的,在陰曹地府也不能投胎轉世,又怎麼入土為安?”她轉向趙禎和皇后的方向道,“所有證明尹曉蝶和梅醫官有私情的證據都和海棠有關係。如果海棠是被人害死的,那她身邊的一切物品都可能是有人事先設計好的,就都不足以採信。”
皇后已經聽出了端倪,正要進言,趙禎似乎和她想法一致,先說話了,“玉安雖是戴罪之身,但她的話不無道理。朕不單要對宮中苟且之事嚴懲不貸,更不能容忍傾軋陷害!着即請御史台徹查瀋海棠、尹曉蝶的案子!班主夫婦和玉安交給御史台獄關押!梅家上下各自禁足!還有你,”他的目光投向尚美人,“安心在金華殿養胎吧,沒有朕的口諭就不要到處走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