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少年時(4)
第24章少年時(4)
和秦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說B大學習生猛的那些牲口們,說加拿大那群無趣的胖子,說北京秋天沒有暖氣的宿舍,說溫哥華說下就下的大雪,說入秋的銀杏,說紅色的糖槭,說小船哥,說陳寶嘉。
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安詳的時間,人生那麼長,多少難過,其實並不需安慰,只要陪伴。
退出英語社的我成了我們宿舍最悠閑的人。徐林的漫展爭奪戰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雖然都是CLAMP的漫畫,但艾兒妲和司狼神威的兩大陣營已經吵得不可開交。王瑩最終去了學生會,系裏果然對她照顧,她在那裏做得順風順水,一副天生當官的樣子。娜娜跟着山鷹社做基礎的訓練,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關注楊澄,她說楊澄要了她的手機號,甚至會為了中午和她偶遇,特意從二食跑到三食,她覺得這才是人生真愛,至於千喜,那不過曇花一現罷了。千喜壓根不管這些,他們排的戲叫《被詛咒的鐲子》,一個有宗教色彩的懸疑劇,因為全英文的念白,他們臨時抓了小船哥參演。在兩個社團里,他是英語最好、氣質最佳的男生。我因此有點後悔,當初應該聽千喜的去他們劇社打雜,這樣就能天天賴在他們排練場了。
他們常常排練到很晚,偶爾我會過去看。排練場的教室里吊著長長的管燈,從靠牆貼的大鏡子裏,我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們在我眼前上演歐洲中世紀的一場悲歡離合,倫敦音飄來飄去,雖然聽不懂也覺得好聽。白灼燈的白光有些凄涼,但舞台中心的小船哥還是融合了他特有的光芒。其中有一場,是小船哥飾演的城堡內侍親吻他暈厥過去的心愛的小姐,他垂下頭,溫柔而剋制地捧起千喜的臉頰,輕吻下去。我看得仔細,他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於是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次《白雪公主》的兒童劇,在我閉着眼睛等待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一直到今天,還是這個樣子。真是場冗長的暗戀啊,我長長嘆了口氣。
經年累月的時光在不停發酵着秘密的愛戀。在那間排練室的角落裏,我終於停下來想,我該怎麼辦。我一直追着小船哥的腳步,從他搬走的那天開始,跌跌撞撞地從我們的院子裏,一直追到了B大。每次氣喘吁吁的時候,他都會回過頭,沖我微笑着伸出手。我從來沒拉過的那雙手,已經是我所有的嚮往。而他是怎麼想我的呢?在我吵着鬧着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我央求他一定等我的時候,在我第一個給他看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在我脅迫他不許找女朋友的時候,他怎麼想呢?把我當作撒嬌的妹妹,或是,或是一種掩埋在歲月里的心動?
我一會兒想紅了臉,一會兒想白了臉。我總忍不住往好了去期盼,去琢磨他一絲一毫的語氣動作。想他輕撫我頭頂時手心的溫度是不是比36度要灼熱,想他從小呵護我時是不是已經將我視為特別,想他是不是只有對我才會這麼認真地實現承諾,想他是不是只有看向我時才會露出那麼明亮的笑顏。所有的暗戀者都是最好的小說家,在我的腦子裏大概編寫過無數版本的故事,我暢想過各種美好的結局,但又總在最歡喜的想像來臨之前,開始質疑,開始否定,開始懼怕。
排練結束,整間教室都熄了燈,而我則熄了繁雜的夢。暗戀是個潘多拉盒子,裏面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在沒打開之前,它才是最美的。
12千喜說,喜歡一個人是要說出來的,暗戀於人於己都是一場無妄之災。那天是深秋了,B大到了我最喜歡的時節,我和千喜並排走着,她稍稍快那麼半步,我能看到她的側影,梳着馬尾,昂着頭,充滿了勇氣。“喬喬,人生可以錯,但不可以後悔。一輩子就那麼長,錯就錯了唄,誰又能一直活得對呢?但後悔可不行,你永遠沒辦法重來一遍哪。”
“可是,萬一被拒絕呢?”“那就大大方方地告個別,這世界哪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事,也沒有一個詞叫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我們只說萬一。所有的沒膽量都不是害怕面對別人,而是不能接受自己。你怕被拒絕,無非是擔心傷心,擔心狼狽,擔心以後。可是如果真的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不傷心不狼狽都是假裝,那根本就沒有以後。”
千喜突然摘下她的紅棉線手套,握住我的手,“暖么?”我怔怔地點點頭。“這樣呢?”她後退一步,保持着握手的姿勢,卻離開了我的掌心。我搖搖頭。
“你看,再多的溫暖,不傳達就不能抵達,這多遺憾。”我感激千喜,儘管很多道理在她身上或許暢行無阻,在我身上則會四處碰壁。我想一定是誰對她說了最動聽的情話,她才會這麼驕傲這麼洒脫這麼美。我可能做不到像她這樣子,但是在我小小的人生里,我還是做了個決定。
我要告訴何筱舟,我喜歡他。所有的結果我都能接受,因為這樣我就有了答案,去告訴初有記憶的我,去告訴亦步亦趨送他到衚衕口的我,去告訴初中被欺負時以他為信念的我,去告訴高中孤獨時為他刻苦學習的我,去告訴此時此刻喜歡他這麼多年的我。
千喜去了圖書館,而我回來宿舍。屋裏沒有人,我拿出201卡給秦川打了電話。宿舍里沒有電腦,我又不願意去上QQ,看頂着“永遠愛寶嘉の川醬”這名字的頭像閃來閃去。國際長途貴得不得了,我摳門,平時都是等他打過來。而這次我有點迫不及待,我想問問他,劉雯雯也好,陳寶嘉也好,他都是怎樣跟人家表白的。起碼在這方面,他還算有些經驗。
電話接通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接聽的不是秦川,而是寶嘉。我們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我先說:“秦川在嗎?”
“他出門買東西了。”寶嘉稍顯冷淡,“你是謝喬吧?”“嗯對,你好啊。”
“你好。”我們又沉默了。“你找他什麼事?”
“哦,沒什麼,我有些事想問他。等他回來,讓他給我回電吧。”“我大概不會通知他。”
“哦……啊?”我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我不太開心你們每天都要打電話、發郵件、傳簡訊。總感覺會打斷我和秦川的生活,這樣子不太好哎。希望你以後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給他了。就這樣,我收線了,拜拜。”
寶嘉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就像是台灣肥皂劇里的腔調一樣。還沒等我說什麼,她就掛斷了電話。我舉着話筒噎在那裏,又氣又惱。
不知這算不算一種宿命,我和秦川的女朋友們似乎永遠無法好好相處。我憤憤地把電話掛上,心想這段時間都不理這小子了!
13娜娜的突發奇想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聖誕來臨之前,娜娜跑到我們宿舍來說,要組織一次男生女生的聯誼,一起度過平安夜。這次聚會,以她為核心,以目前來看公主樓最著名的213宿舍為輔,每人邀請一位男伴,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發小,也可以是男朋友。按她的話說,沒準平安夜之後,朋友、發小就都變成男朋友了呢。
她這個提議最初只有我附和,千喜和王瑩都興趣缺缺,徐林更是說與其逼她約個男人,不如乾脆讓她帶張飛影的海報。因為我別有用心,於是很丟臉地成為了娜娜的同盟,跟她一起求千喜告王瑩忽悠徐林,才終於搞定了這幾位。最終王瑩約了楊澄,我約了小船哥,千喜似乎找了他們社長,徐林誰也不想約,娜娜誰也約不到,乾脆兩人組成一組,徐林暫且算娜娜的“男伴”。
人湊齊了之後,娜娜又提出了新的建議:每對男孩和女孩要互相送一份聖誕禮物給對方。這個主意其實是我跟她一起商量的,我包藏了私心,我想給小船哥一個特別的禮物,一次告白。
聖誕越來越近,大家不自覺地都對這次聚會期盼起來。周末的時候,我們難得約着一起逛了街,去挑選各自的禮物。千喜和娜娜半年就逛熟了北京,她們建議去西單明珠或華威,裏面賣什麼的都有,價格便宜還能砍價,買完禮物還可以順道去樓上買兩件新毛衣,統共花不了多少錢,就能過個漂漂亮亮的聖誕。
我們一起坐公交出發,剛一上車王瑩就開始各種抱怨,什麼起碼好幾年沒坐過公交車了,什麼旁邊的人擠到了她的羽絨服,什麼聞見了一股臭腳味。最後還是徐林佔了座給她,才終於堵上了她的嘴。到了西單還沒逛半層,王瑩就又受不了了,她說她一定不能在這裏逛了,各種偽劣假冒商品,人又多空氣又混濁,她一刻也待不了,而且她要打車回去,誓死不再跟我們坐什麼公交車。至於禮物什麼的,她隨便去隔壁中友買點就好了。臨走時娜娜死命拉住她問,楊澄喜歡什麼,王瑩翻着白眼說他喜歡貴的,娜娜泄氣了一半,又弱弱地問,那他缺什麼。王瑩呵呵一笑說,他們從小到大最弄不明白的就是自己缺什麼。
最終,娜娜給什麼也不缺的楊澄買了一個卡通蜜蜂形狀的小枱燈,很合她的品味,但我們一致暗暗認為,會被楊澄扔掉也說不定。作為安慰,娜娜很豪氣地花了十塊錢給徐林買了一張網球王子的全家福海報,徐林一高興就送了她一個流氓兔的毛絨玩偶做回禮。
千喜倒是挑選得格外認真,她買了一個水晶蘋果,是木村拓哉和松隆子演的日劇《戀愛世紀》裏的那種,晶瑩透明,帶着甜甜的戀愛味道,我們都猜測,這個蘋果大概不屬於社長,而最終會擺在楊澄桌上。
而我為小船哥選了一組動物書擋,他平時愛讀書,宿舍的書桌有些狹窄,這個總會有用。另外,我早就偷偷準備了另外一份禮物,那是剛剛躥紅的周杰倫的專輯《范特西》。我很喜歡他的歌,尤其是裏面那首《簡單愛》,有我兒時簡簡單單的味道和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淡淡美好。我煞費苦心地動了小小的手腳,在打開的歌片里,我在《簡單愛》的歌詞裏選了幾個字用0.5的自動鉛筆輕輕圈了起來。只有在燈光下面,才能看出痕迹。連起來讀的話,就是“我一直愛你”。我是個愚蠢又勇敢的膽小鬼。
14我因為賭氣而錯過了三天秦川的電話,第四天半夜裏,他鍥而不捨地打進了我們宿舍。
徐林一邊罵著娘一邊接了電話,我向被吵醒的各位百般道歉,拉出電話線到宿舍門口,蹲在角落裏接聽,而那邊的秦川也在罵娘。
“你他媽的什麼意思呀!手機不接!短訊郵件不回!不在宿舍!我留言給你那幾個神經病室友,也沒回信!”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么?”我咬着牙說。“下午兩點啊!”
“我說北京時間!”“我不在北京我他媽哪兒知道!”他很無賴。
“那我告訴你半夜兩點!現在知道了吧!掛機!我要睡覺!”我壓低嗓門。
“哎哎哎!你丫到底怎麼了,沒事兒吧?”“沒事兒,你那個寶嘉呢?”“吵架啦,去她朋友那兒了。到底怎麼了?”
“我覺得她可能不喜歡我。”“廢話,她一女的喜歡你幹嗎!”
“……算了,咱倆不是一個星球的,我不想跟你聊了。”我覺得我滿頭的黑線都能編小辮了。
“你就不關心下我什麼時候回國?”“對呀!你快回來了吧?什麼時候到?”“可能要在這過聖誕了,我爭取BoxingDay到北京。”“別拽英文!不知道我被英文社退了?煩着呢!”“哈哈,26號吧大概。打算怎麼迎接我?”“給你買各種口味的糖葫蘆。”
“摳吧你就!”“要不要吧?”“要!”
我也笑了:“好了,我真睡了,等你回來。”“好好等啊!”秦川臭屁地說。“再見!”我掛了電話。
樓道里很涼,蹲着腳也麻了,屋裏徐林還在批判着我,在被吵醒的糟糕的夜晚裏,我卻開心起來。
千喜和小船哥合演的《被詛咒的鐲子》在12月23日公演,本來是安排在平安夜的,但全劇社的人都不同意,於是提前到了23日。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帶妝,千喜穿一條墨綠色的長裙,畫著藍色的眼影,我到後台時她才畫好了一隻眼睛,正緊張地對着鏡子默背台詞。我喊她的名字,她轉過頭看我,露出驚喜又無辜的表情。其實那天她的妝很拙劣,服裝也並不華美,被改造成臨時化妝間的教室,也沒有多麼明亮的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比起日後千嬌百媚的她,我更記住了此時的她。也許是因為,那才是她在我心裏最美好的樣子。
我握着她的手安撫了她幾句,就轉向了另一邊,小船哥也在化妝,劇社的人正往他臉上撲着散粉,他閉着眼睛,睫毛在粉刷下面一顫一顫的,似乎因為化妝而害羞地微微皺着眉。我痴痴地看着,直到劇社的人走了,他睜開眼,我才猛地緩過了神。
“喬喬你來啦。”小船哥不好意思地說,“穿上這身衣服還挺奇怪的。”他伸直胳膊給我看他的戲服,不知從哪裏借來的歐式宮廷襯衫確實有點可笑,而我卻拚命搖着頭:“很帥啊,小船哥!”小船哥笑了:“喬喬,要是沒有你,我大概會少一半對這個世界的自信。”“小船哥是最好的!”我又說。“是全部自信也說不定。”他溫和地看着我,似乎想了會兒什麼,下定決心似的,“對了喬喬,有件事想跟你說。”“什麼?”我倏地緊張起來。
“等演出結束吧,”他似乎有些靦腆,“我先去準備了,大家還要再對一遍台詞。”
“小船哥,”我喊住他,他轉過頭看我,我紅着臉憋足氣說,“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
“那等會兒一起說吧!”
“嗯!”我重重地點點頭。我的整個世界都在用《簡單愛》伴奏,我想,也許那張周杰倫的專輯已經用不上了。
15開演之前我拉着徐林和娜娜來搶了最前排座,大小姐王瑩姍姍來遲,但也總算是捧了場。
平時在教室排練時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話劇,到了舞台上真的熠熠生輝起來。燈光舞美音樂能給予木偶靈魂,也讓台上的演員更加光芒萬丈。純英文的念白成了我和徐林欣賞的屏障,王瑩不耐煩地給徐林翻譯,娜娜則一直稱讚小船哥英俊,千喜漂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