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塵骯髒違心愿（三）
別的不說，只要他們一來鬧，她倒沒什麼？可病魔纏身的老父必死無疑了！
漢以孝治天下，要求“事父母，能竭其力”，“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時人皆“行在《孝經》”，無不把《孝經》作為行動準繩。兩漢孝義之事，如董永為葬父賣身，緹縈欲代父受刑，韓伯俞泣杖傷老，叔先雄以身投江……這些孝感天地的故事，不勝枚舉。
管盼盼讀得最熟最多的一本書就是《孝經》，對孝有着無比深刻地理解。她痛苦着矛盾着，她可以再死，可憐的老父怎麼辦？這樣做豈非大不孝？
逃？可逃得了嗎？
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門口應有影子看着。盼盼故意出門，到鄰居那借個木盆，偷眼一瞧，果然暗處有人盯着。再說了，拖着體弱多病的老父，能逃到哪兒呢？
她一個弱女子，死都死過了，你還能要她做什麼？
一連幾天，管盼盼都在忐忑中度過，管建和斜眼這幾天都沒露面。
但該來的總會來！
盼盼也打定了主意，只要能保全父親，她可以一時忍辱偷生，因此倒不擔心什麼了。
這日巳時，管盼盼剛收了衣服，又去鄰里送木盆，卻發現沒人盯了，心下稍寬。回家后，正準備縫補襦裙，就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出來一看，正是管建、斜眼等人，簇擁着一輛帷蓋軺車停在門口。
車上走下一個胖婦人，四十歲上下，挽着花釵大髻，身着寬大草青裙，滿臉的驕橫之氣。看到盼盼，本來無神的大眼突然閃現光芒，然後就笑成一條縫，嘴裏吧唧吧唧地稱讚道：“想不到，真想不到，這麼個窮家破院的，也能生出這麼個極品美人！這下子，我那可算有人才啦！”
看到有個打手拿着繩子，盼盼心知，她如激烈反抗，就會被捆上帶走。大哭大鬧，被裏面的老父知道情況，後果更不堪設想。想到這，她平靜地對胖婦人道：“我跟你走，且容我收拾一下。只是我走了，我父親怎麼辦？若無人顧他老人家，我必寧死不從。”
那胖婦人，大概沒料到事情會如此順當，過來撫慰道：“小妹子，你就莫擔心老父了，你阿兄早已雇了照顧的人！”說著她手一招，一個十六七歲膚色黝黑的小婢過來，對管盼盼笑笑，施了一禮。
管建也忙不迭地道：“妹子，你就放心去吧！還能讓咱老父沒人顧？看看我給父親買的衣服和飴糖！”他一手揚起一包衣服，一手揚起一小布包飴糖給盼盼看。
飴糖在本朝已不算稀罕物，但小戶人家還是吃不起的，常作饋贈之品。
盼盼深恨其兄，一見他就柳眉倒豎，劈手奪下飴糖扔到地上，怒道：“阿翁牙口不好，從不吃這種爛東西，你不知道嗎？”
管建十分尷尬，想彎腰撿起，又覺得丟面子。這時，老父也聽到動靜，出來了。他見人多聲嘈，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忙問盼盼怎麼回事。盼盼只說找了更好的女工，這是接她的人。管父還想問時，胖婦人使了眼色，管建和小婢就把他強抬進屋了。
盼盼哪裏放得下心？又去向父親說，她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所以買個小婢伺侯老父，又千叮萬囑，讓老父安心養病。在不斷催促之下，胖婦人極不耐煩后，她才強忍着淚水，拜別了老父。
圍觀的鄰居們有認識這胖婦人的，小聲道：“這不是城裏程家婦嗎？盼盼要到城裏了！”
就這樣，在管建和斜眼得意洋洋的目光中，羔羊般的良家弱女管盼盼被帶走了，從此也正式成了天一道中人。
一腳踏進那個朱門大院，盼盼才知道，她再也沒有了自由身。在這裏，沒什麼天理王法，沒什麼公平正義，更沒有尊嚴與氣節，有的只是忍辱偷生，以淚洗面。
管事的教中程祭酒只問大事，他的妻子——小祭酒胖婦人就是這裏的天。
盼盼剛進來，對一切都有着強烈地抵觸情緒。胖婦人看到她倔強的眼神時，從鼻孔噴出一個“哼”字，輕蔑地笑了。
“用不多久，你就像豢養的小綿羊一樣乖！有多少比你硬的碴子，剛進來時也尋死覓活的，如今哪個不服服帖帖？又哪個不認命？”
“我敢保證，你管盼盼肯定會比那些人適應地更快，就只因它！”管事胖婦人不無神氣地揚了揚手中粗粗的硬革鞭子。
新進倡伎必須進行禮儀和歌舞訓練，盼盼見有不少女子練得有板有眼。她們都是從各郡甚至別州收來的，進來的原因各種各樣，也許因為貧困賣身的，也許被強擄來的……有一點可以肯定，沒一個自願進來的。
好久沒親自上陣的胖婦人，看到盼盼就特別興奮，對她青眼有加，親自特訓。
盼盼幼時就特別喜歡並練過歌舞，她家敗落前就一直有倡優班子，她常跟着學些舞技，為此沒少受父親責罵。因在這方面天賦極高，又得過名師指點，才來這兒沒學幾天，就把教習和樂師折服了。
可專挑她刺的胖婦人，還是讓她受盡了委屈和侮辱，並常下套捉弄她。起先盼盼還能硬挺着，不接受認為下賤的訓練。經過幾次毒打和挨餓后，盼盼實在熬不過，胖婦人根本不在乎她的命，撐下去就是個死，再經那些苦難的姊妹點撥，她索性一股腦全盤接受了。胖婦人看她見機這麼快，早早老實了，連叫可惜，心裏卻暗自發笑。
倡優這種職業，有漢以來十分為常見，哪個郡縣都有。倡優由蓄養的主家擺佈，以供娛樂調笑。有時出於需要，也給一些紅白喜事助興，賺些花紅。實際上，她們都是以表演為求生手段的歌舞伎。有些倡家倒全以賣藝為生，從不賣身的。有漢以來，並無公開賣笑追歡的妓|院，許多嫖客來這兒尋花問柳，久而久之，出現了一大批明面上賣藝，暗地裏賣身的倡家，這在律法是絕不允許的。